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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忽然在想,只要你一直这样微笑,”许盈沫伸出手,帮赵婷把头发拨开,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她想,这个笑容,大概可以伴随她们一生了:“你以后,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开心下去。真的,你试试。”
“好啊,那我试试。”
…………
柯荇从盥洗室里走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许盈沫和赵婷比邻而坐,她把手放在赵婷头上,仿佛像是神父,在给人以祝福。阳光晴好,从窗户中漫射而入,两个人相视微笑,周围如同弥漫了圣光,那光辉灼目。
柯荇:……
这种中了一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们的感情竟然这样好,也是……挺难得呢……总感觉闺蜜的存在感,会比他这个追求者高得多……_(:зゝ∠)_
不过柯荇很快释然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创作,又有了灵感的源泉。
因为她们,太过美好。
…………
柯荇笑着朝座位走来,许盈沫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终于给了赵婷最适合她的天赋,改变了上一世会有的人生,她心里也好像达成了无比圆满的夙愿。
再看正拿起餐巾的柯荇,一个认同她们、愿意共同探讨的男人,比什么豪门公子强多了。此刻,他陪着聊起《香神领域2》可以运用的素材,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十足认真的模样。
柯荇在文化和艺术上,都有着颇深的造诣,大概是因为学过国画和油画,对于二者的创作交流和东西方文化交融,也有很独到的看法,给了她们不少中肯意见。
说到后来,柯荇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餐巾,眼睛便是微亮:“忽然想到……其实我有一个素材,也许,很适合你们。”
所有人都被提起了兴趣,一起看向他,目光如炬。
柯荇:“……”
他下意识地避了避,回忆道:“那是有一年,我在西班牙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位旅居海外的老人,她的经历让人很唏嘘。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她曾经担任过一个地方民乐团的指挥。那时这方面的人才不多,大家能聚在一起就是信仰和缘分。乐团虽然规模不大,条件也很艰苦,但大家都怀揣着愿望,希望能用乐团的形式,将民乐发扬光大。”
因为大家都是华人,柯荇的爷爷又是国画大家,因此,他和这位老太太颇有些共同语言,竟然还成了忘年交。再后来,隔了几年,柯荇在隔壁城市办画展,老人也来参观了。
柯荇回忆起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一头银发,精神矍铄,来看他的画展。柯荇说不要这么奔波,她还笑着说,人生苦短,谁知道哪天,和朋友们想见个面,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不能拖。
那时,他们站在一张非洲人们载歌载舞的画前,老太太默然了一会儿:“只是,总有个没完成的心愿,这几十年,每次想想,都觉得遗憾。”
柯荇问她是什么愿望。
反正也是不可能实现的,说出来让后一辈帮她缅怀也好。老太太便回忆起了年轻的时候,她所在的民乐团。当时民乐团的人不多,但那时候的人,总有着无限的憧憬和热情,他们志同道合,抱有共同的理念和信仰——
创作出真正的传统音乐,华夏正声,真正让现在的观众们听听。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我们是做艺术的人,这是我们该担起的责任。”
在那个年代,他们财政紧张、人手不足、资料短缺,创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团里38个人,算是把其他身外事都抛下了,没日没夜地凑在一起,把这事当做了一个毕生的追求。四年零三个月的时间,考据、研究,共同创作了七首曲子。
所有曲目,都是采用了传统燕乐二十八调创作,对于乐器定弦、定调也有了相应的改变和创造,共同的主题,取名为《飞天故梦》。
那时候,飞天啦,丝路啦,不像现在提的这样广泛。回忆起来,老人还颇为自豪,连连跟柯荇强调,这是国内自民国创建国乐团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胆尝试。现如今的民乐团,多是现代音乐写作手法,用的是西方的乐理体系。而他们的曲目,虽然用和弦丰富了表现形式,但骨子里还是传统音乐。
创作完成后,又排练了半年,每个人都无比热情和投入。他们约定,等所有声部都磨合娴熟,就一起登台演出,把他们的音乐和信仰,传递给观众。
可是,艺术这条道路何其坎坷啊,行走其上步履维艰。他们面临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政治的、人心的……最终,乐团经历了各种变动,几番动荡后,团长下放,乐团解散,成员们被迫四散分离,走上了各自截然不同的命运。
至于那一场准备了多年的演出,那一个充满了热情憧憬的约定,就再也没能实现过。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他们历经辗转,终于又互相联系上,老团长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人试着重新组建乐团,还提交了申请,却没有通过。但那时候,他们都不再是年轻人了,人生已然过半,家有老小,还背负着生活的压力,没有人能够任性地去追寻理想,放弃家庭与生活。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不得已的妥协。那个愿望,只能深埋在心底,偶尔空下来,看着大家谱的曲子出神,她也会偷着指挥两下,哼一哼调子,仿佛面前就是当年的乐团,大家都还在说说笑笑的,有个人慢了一拍,旁边梳着双辫的女孩儿娇笑着捶了他一下。
——“我怕忘了调。”
于是又过了几十年,他们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白发覆首,当年被埋葬的理想,再没有人提起过,因为都没有心力去实现。
“但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没有忘的,那样的事,怎么会忘呢。”回忆到这里,老太太笑了一下,目光从那幅载歌载舞的油画上收了回来:“只是没有办法罢了。”
柯荇微微叹息,有些感怀地问道:“这些年,没有试着再见一面吗?”
“怎么可能呀,那些老友,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方,该都走了一些了吧。”老太太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掐着指头笑了笑,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岁月的沉沦:“算一算,我们团里最小的,现在都有68岁了,比我大一些的……唉……”
那天的话题,便止于那场画展。后来柯荇没有再提起来过,他出于内心,不希望这份经年的遗憾,给老人带来过多的伤感。
这事情一直也埋在了柯荇的心底。他讲完后,看着面前听呆了的人,叹息着笑了笑:“我只是每每想到她,觉得很唏嘘。这个素材,你们思维很灵活,可以考虑怎么去做。”
“……《最后的乐团》。”许盈沫忽然来了一句。“或者说,最后的演出。”
她眼睛蓦然亮了,思绪如同脱缰野马,奔涌不止,滔滔不绝:“这是一个已经解散的乐团,其实我们可以帮他们,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重聚,只是为了想要完成那一场演出啊。帮他们的过程中,我们也可以为他们拍纪录片……啊不对,我思维惯性了,可以是半纪录片形式的电影也不错……”
他们为信仰而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为他们实现这个愿望,也就有了意义。
听她突如其来的计划,水兵一时不能接受,拍着她的胳膊连连否决:“刚刚说《香神领域》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要去拍电影了,能让我喘口气吗姐姐,你一部一部来啊,这个事迹虽然是挺感人,但你应该趁着第一部网络剧的优势,先把续集拍了,攒人气攒资源。”
柯荇听得笑起来,他看着水兵,这个颇有魅力的女孩子,想法倒是不爱变,让他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笑话:曹操带着士兵赶路,士兵口渴,曹操鼓励他们说,加油再往前走走,有一片梅子林!士兵们一听精神抖擞往前狂赶路。等找到水源后,曹操说咱们有水喝了,士兵们把头一摇:不,我们要吃梅子,梅子,梅子!
他觉得,水兵现在,特别像要吃梅子的士兵。
许盈沫反手拍了回去,反驳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老人,他们年纪最小的是68岁,最大的估计都八十多了吧。他们是在和时间赛跑,没准儿今天在,明天就不好说了。《香神领域》就在那里,我们过十年拍都没问题,但是这些老人,却等不了我们。萱萱,你说是吧?”
其实拍过了电影,思维确实会有些不同。何润萱从她刚刚说要做《最后的乐团》这个项目时,就在权衡利弊了。
拍《香神领域》是因为她们刚起步,资源和平台不足,选择了立足网剧。这种第一仗往往最关键,她们也确实算是成功,至少扑腾起了水花,有平台方愿意继续合作。如今她们网络未稳,考虑电影为时尚早,有的电影还不如网络剧赚钱呢。
但电影是高端玩家俱乐部的入场券,作为目标是没错的,这么好的题材是要看天时的,错过实在可惜……
可电影的玩法和网剧不一样,网络剧又不用一二三四那么多审查,观众喜欢就成功。去做电影的话,不说能不能做成,中间调动多少资源,是不是她们能力企及的范围内?
“投票吧,我还是倾向于你的意见,不过……”何润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也是不好听的实话:“网剧能火的都是比较新颖跳脱的思维;但电影,我们没什么优势。就算拼一口做完,发行卡住也白费,我们发行上可没有人脉广博的朋友,总不能自己去喝醉半个C国吧。这些问题,你都要考虑好。”
她的看法也算给许盈沫突然的热情降降温。许盈沫一向是下意识更偏重何润萱和赵婷的判断,于是转向赵婷。
赵婷想了一会儿,没有纠结太久:“我们哪次不是0起步?拍《日出琴声》的时候,连个摇臂都没带呢。做这个也不要考虑什么发行盈利,把它当个公益项目吧,我感觉……我比较倾向于先做《最后的乐团》。就是一个强烈的感觉吧,就算我们不够成熟,有困难也可以一起克服,怎么样?”
听着女神洒脱的分析和判断,柯荇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目光,不过这里没他插话的份儿……
容妩本来是更想拍网剧,不过赵婷也说动了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都一样。
意见差不多定下来了,许盈沫心里豁然开朗的同时,又觉得责任重大。“就像赵婷说的,把它当成公益项目吧。拿去参赛也是一条道路。从我本心而言,我想做出好的作品,也想帮这些素未谋面的艺术家们圆一个梦。我不知道等有实力的时候,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心境,但我还是希望,以后回头看,能被自己年轻时候的作品感动。”
宋琢言心里一动,转头看她。她神情恳切,也说动了每一个人。阳光在她的睫毛上镀上层层金翳,他恍然想,这是好久了,她从两个人背着琵琶找住处参加艺考,到如今集合了一个团队为共同的梦想去奋斗。
《最后的乐团》就这样被提到了网剧的前面,这次和柯荇的见面简直有如神助。众人拟定好了计划,第一步,先去联系这位叫单慧琳的老太太。
*****
六月的帝都,滚滚热浪。
位于郊区的别墅区,清净之余,让人心情也跟着清凉。车子在梧桐树的林荫大道下驶过,终于停在了一户院落前。
司机叩门铃通话去了,片刻后,大门自动敞开,车子驶入,有人来帮忙开车门,钟沛雅缓缓走下车来。
这里不是主宅,住的人不多,认识她是谢母的更少。在花园里修剪枝叶的人回过头,远远看到这个女人一身青蓝色连衣裙,裙子到了膝盖以下的位置,这样的长度很有些优雅的气息。
那女人看上去也年轻,笑起来依稀可见眼角纹路,却知道年轻时一定是极美。
二十分钟后,谢斯哲也回来了,他是忽然接到母亲回国的通知,太突然了,心里不免困惑。因为钟沛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其后多年未婚,做了一个珠宝品牌,她自己感兴趣,把这个当一份爱好来经营,过得也充实,母子刻意见面的时候不多。
他推开门,钟沛雅正坐在客厅里,眼睛瞄向墙上挂的油画,除了年节外,谢斯哲回钟老爷子家的次数不算频繁,这是他在帝都单独的住处,就是为了清静。
“妈,这次要回来住段时间么?”谢斯哲先问了好,没让人帮忙,自己去泡了茶。客厅的窗子很高,直通向二楼,透窗而入的阳光,把他的身形拉的修长。
钟沛雅的目光跟随着他,恍然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当年她离婚时,还是个安静不爱说话的小豆丁,她的记忆,总还停留在他坐在家里的雕花椅上,一不高兴就垂下眼,睫毛长长的,黑刷子一样遮住瞳仁,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在儿子成长最美好的年华,她没有陪伴他长大。而今却生疏了,这样想想不免遗憾。
“不了,就是回来看看你。”
室内中央空调开的低,茶水放到她手边时,冒着袅袅的热气。
“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应该在家,结果我回来了,却没有看到你。你外公说,你去N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