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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暗地里的交流,皆映在飞羽带笑的眼里。他愈看愈觉得那双不肯服输、逞强不驯的大大水眸似曾相识,虽然有纱帐相隔,但她对他迸射的目光却精亮得在夜空中发光,那似猫儿的眼……似猫儿的眼?
猫儿眼?爱逞强?不服输?玉阶阁?一切的关联,都在那双直视不懂畏惧的水样明眸中教他忆起。
这些点连接起来,飞羽似乎有了惊讶的结论,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浅浅地笑着。
不将他灌醉心不甘是吗?飞羽又笑了笑,没有发觉他闲适的笑在于晓颉的眼里看来是多么的刺目。
“水月镜花,多么美丽的名字,又是多么的虚幻,似乎只要一靠近,便会戳破美梦,惊醒身在梦中的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姑娘妳还要躲在纱帐后至何时?难道妳的真面目真难以见人,且特别得不能示人,如同你们玉阶阁所有姑娘一般皆蒙上面纱,是否因为妳们的长相其实奇丑无比?”飞羽带笑的俊脸讥讽着。
“你说什么!”禁不住激将法的于晓颉,口气失去伪装的温柔而不自觉。
“就是嘛,飞公子,这是我们玉阶阁里的规矩,也是为了在这条街上生存的手段,否则咱们如何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男人嘛,就是喜欢看不清楚、朦胧的美感,不是吗?”玉梅花忍着怒气道。竟说她们奇丑无比,若非看在他是客人的分上,她早赏他一记拳头,看他还敢不敢乱放话!
“是又如何?不敢让我看就代表你们做贼心虚、欺骗客人,只想灌酒、赚尽酒钱。”
“好,你要看就让你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姐,别冲动!”
“梅花,妳别阻止我,不过是让他看一眼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只让他用眼睛看,又不让他用手摸,他就不信以他婀娜多姿的娇媚,会有人认出他实是男儿身。
于晓颉步田纱帐外,轻轻抬起螓首,直率地瞅着盘坐在地上的飞羽,很满意在他眼中所读到的惊艳。
刺眼的笑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瞠目结舌的讶然,飞羽手中的玉扇掉落而不自觉,有诧异也有着激赏。总之,他并不排斥他着上粉紫色女装、扑上薄粉,衬得双颊更为红嫩剔透的巧扮;在袅然轻烟下,果真似漫步在云端的仙子,美!
“是你!”
耶?他认得他是当初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不可能吧,天壤之别怎可能一眼看穿?这纨绔子弟哪有这份能耐,他只会待在家里当米虫吧!
“飞公子,咱们初次相见,你将奴家错认为谁了?”
装傻?他邪佞的笑淡淡漾开,在烟雾间看来更添绝非正人君子的邪气。
“我为我方才的话道歉,姑娘貌美如花,即使芙蓉也比不上你的美、你的娇、你的粗鲁。”
“耶?”他有没有听错?
“姑娘,我不能和你独处吗?我是正人君子,更何况这是你的地盘,我绝不敢胡来的;还是你没有能力自保,恁地没用?”
“我哪有什么不敢的!梅花,妳去帮玉嬷嬷的忙吧,这儿有我服侍飞公子,我一定会教飞公子流连忘返,下回再度光临玉阶阁的。”
“可是……”这怎么可以!她得帮忙不让于晓颉穿帮。
“麻烦梅花姑娘将郭公子安置在柔软的床上,我担心他会着凉,那岂不是找他来此的我的罪过?”
他桃花眼一扬,姣美的唇一勾,玉梅花的魂顿时去了一半,忙回答:“是,我这就去。”
她一把扛起醉倒在地的郭珀,也不管她这身蛮力会不会吓跑客人,得意到忘了形,忘了该假装的柔弱,真当飞羽俊美的笑是针对她而来,一颗心飞得半天高地飘飘然。
待门重新掩上后,飞羽不暇掩饰,赤裸裸的眼神直直盯着于晓颉,让他有种被狩猎者盯上的悚惧,寒毛直竖。
他不禁开始后悔,单独和他共处一间屋内,似乎是不智之举。
飞羽姣好的唇此时轻启:“总算只剩我们俩了。”
第四章
什么意思?
于晓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本能发出警讯,告诉他要小心这看来无害又不成器的男人。
“你想去哪里?怕了吗?”
“怕?有什么好怕的,我于……”逞强地开口险些吐露本名,还好及时忍住。
于晓颉心觉有异,又说不出口里怪怪的,总之全是眼前这男人害的,只要能搞定他,以后任何客人他都能应付得很好。
“鱼?”
“鱼儿鱼儿水中游,游来游去乐无穷……呵呵……”
一看就知道他想隐瞒些什么,这人还真不会说谎。他姓于,名呢?自那晚的偶遇,他便一直想探得他的名字,这也是今晚他来此地的原因之一;万万没想到的是,倔强又爱逞能的他会委身扮起女伶。
更想不到的是,玉嬷嬷竟能一眼视破那浑身脏兮兮的小鬼的真正价值。
飞羽思忖的同时手也没闲下来。
“不再虚幻的水月镜花可别告诉我你不食人间烟火,连人间酿造的酒也不能饮,或者这只是为了掩饰你不会喝酒的假象?”
又扬着嘴角讥诮,真想撕了他那张炫目的俊脸。那张脸满溢着桃花,脸只要长得端正,不会在大白天里吓死人就好,他没事长得那么俊干嘛?专让看的人嫉妒吗?
尤其是那双长在男人脸上实在可惜的勾魂单凤眼,看了教他心情浮动,但那种浮动肯定是对他的厌恶。
于晓颉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在心底咒骂,没发觉早已将厌恶之情泄漏殆尽;而飞羽也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相当有趣。正如那一夜,他就是受不了他挑衅的眼神,才让他忍不住想多逗弄他、多和他相处,只可惜时间上不允许。
“谁说我不能喝!”他说着便欲将手中杯里的液体饮入。
“慢着,咱们交换。”飞羽握住那比想象中纤细的手。他怎么这么瘦,若是让他养,他是决计不会将他养成这副德行的。
养他?这主意似乎不差,呵呵……
飞羽笑得更开心了,不明所以的于晓颉急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敌不过那看似书生无缚鸡之力的手,他竟将他紧紧擒住,不得动弹。
几番挣扎下,于晓颉故意将自己的酒杯打翻,泼湿了飞羽的衣裤,为的就是不让他察觉他喝的不过是茶水;他都是以茶水应付客人的,而他不想让他耻笑自己不会饮酒。
看在眼底的飞羽再度笑他不会作戏。
“没关系,只要你饮下我手中这杯,我就不计较你弄湿我的衣服。”
我管你计不计较,我是故意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于晓颉在心中啐道。
“怎么?不会喝就说一声,我的手学得很酸耶!”
“谁说我不会喝!”
于晓颉一把将酒杯抢过来饮下,热酒灼烫咽喉,抢得他好不难受地猛咳着,将眼泪也给咳了出来。
“哎,不会喝就不要逞强。”
早闻到他敬的杯中物飘来的不是酒香,而是淡淡的茶水味,这也就代表着他不会饮酒,所以他便想逗逗他,可得逞后又不忍见他难受。飞羽呀飞羽,你的劣根性怎地冒出头来了,狐狸尾巴该藏好才是。
飞羽温柔地轻拍于晓颉的背,不愿见他眼角氲上水气。
“咳……好温暖……啊!咳……”
发现倚上的怀抱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温暖得教于晓颉不禁想掉泪。这温情他可曾有过?但一听到柔声斥责他的人是他,是方才不断讥笑他的人,于晓颉一边咳又一边忙着推开拥住他的双臂。
“乖,听话。”为何不让自己好受些,至少待不咳后再挣扎对他也比较好,何必如此逞能?
飞羽对他的挣扎感到不悦,粗暴地将他拥得紧密,不留一丝可以挣动的空隙。
“人家的好意你接受便是,何必让自己累得半死?”
飞羽严厉的教训中含着浓密的暖情,若是他有父兄也会这么训他吧?只可惜他没有……
“喂,你听见没?”
遭到猛烈的摇晃,于晓颉不舍地睁开沉浸在暖阳里的双眸,不怎么愉悦。
“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
“于晓颉。”
只要一杯水酒便宣告阵亡的于晓颉,天生便不耐酒力,再怎么训练也没用之下,玉嬷嬷才会让他以水代酒,想鱼目混珠,未料飞羽一招激将法便教他破了功。
该说飞羽太狡猾还是于晓颉太单纯?不到尾声又岂知谁胜谁负。
***
铿!
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就轻易地化作碎片,不久后便能归于尘土,还它最初的无形。
“妳说少爷不在,不在是什么意思?”一名头戴高髻簪花、金步摇、饰沊帛、穿袒胸大袖衫、飘逸长裙的贵妇人王蝉,不顾端庄地大喊。
这位美娇娘河东狮吼的野蛮模样虽然与她的娇小外表不合,但一吼起来仍不免教下人们戒慎恐惧,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掉了纤细颈项上的人头,那不值几个钱的小命便会不保。
这位向来要风得风、唤雨得而的千金大小姐,被她的父亲教导成贱民的命皆不是命,视之若草芥,一个不高兴便将下人打得不成人形,或慢慢地折磨,身子较弱的禁不起折腾一命呜呼的不在少数。而王家皆以庞大的财力和势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几条贱民的命在他们眼中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微不足道。
嫁来郭家当人儿媳妇的王蝉仍不改其骄纵本性,视商人为下等阶级;而他们王家给了郭家天大的恩惠,委屈下嫁的她自当被郭家人捧成天仙,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服侍才是。
想不到竟然不是!
她的所有习惯和嗜好没有人清楚,她要的东西没有一样齐全,她用的东西竟不全是新的、不是最贵的,还有、还有……数不清的不满意,让王蝉觉得不胜委屈,不断地发着脾气。
这晚她心血来潮地想要召唤被她忽略已久的夫婿,让他感念她的大恩大德,可竟然找不到人!
可恶,大半夜的,一个男人不在家会在哪儿?可恨哪!
“快!快去将人找回,找不回来你们也用不着回来了,我会将你们的头砍下来当球踢,还不快去!”
王蝉将放眼所及的所有摆设捣毁殆尽,依旧不能平复她满腔的怒火,她会要郭家付出代价的!
***
玉阶阁里第一把交椅,第一张名嘴,乃玉嬷嬷是也。此刻她正忙进忙出、忙里忙外,生怕对哪个客人招呼不周,又怕哪个笨蛋没将面纱戴好,露了真面目,吓得再没人敢上玉阶阁来,玉阶阁使得从此改名为幽魂院。
而她最不放心的还不就是……不,她没一件事放得下心的。
首先,她得先去瞧瞧她的玉桂花有没有被人欺负,她不会说话,身子骨又弱,长相又讨人喜欢,算是玉阶阁除了于晓颉之外,唯一还可以和年轻这个词沾上一点点边的人。
前些日子她一直病着,她就是病到没人敢要,才会还留在玉阶阁的。
好不容易因为于晓颉,玉阶阁总算开始有了进帐,可以为她买高级药材补补身子;玉桂花精神一好些,便急着想多挣点银两,好让姊妹们日子过得更好。
玉嬷嬷此时闯进屋内,粗鲁的动作弄得旧门板呀呀叫,一进屋就看到两道胶着的人影倏地分开。
“安公子,咱们桂花人可好着呢!你可别辜负她喔,否则我玉嬷嬷第一个不饶你!”
“是、是、是……”
低着头、红着脸的安公子,不停地说着是。
他的真心是不容置喙的,但他的家人呢?
对红楼里、欢场中的女子而言,能作梦要趁早做,不然又能如何?但可别对梦放下真心呀!
不过看玉桂花那副娇羞的模样,现在不论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吧!
玉嬷嬷留给两人一场短暂的梦,到该醒之时她会毫不留情地戳破两人的美梦,反正她当坏人也当习惯了。
再来该去看看那个一直对自己的相貌有着旁人无法置信的自信心的玉梅花。
自玉阶阁重新开张至今,梅花不知替她吓跑了多少个客人,还好她还能以他们喝醉了当作借口,否则玉阶阁真的会变成别人口中的鬼屋,里头全是狐狸变成的妖精、专门吸食人气的妖怪。
加快步伐的玉嬷嬷,忽见长廊上一闪而过的人影,感到相当熟悉。
“梅花?”她是此时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玉嬷嬷试探性地轻唤,觉得这儿总不会真的闹鬼才是。
“奴家在。”
真是她。
“什么在不在,妳怎么会在这儿?小姐呢?”在夜晚时分为避免出错,玉嬷嬷也跟着其它姊妹唤于晓颉“小姐”。
“讨厌啦,想起来就教人害臊。”
玉嬷嬷忍住几欲暴跳的青筋,“不要让我再问一次。”
玉梅花不怕死地们兀自陶醉不已地道:
“就是那位俏公子嘛,他求我帮他照顾和他一道儿来的另一位醉倒的公子,还猛向我拋媚眼,暗诉情衷。我就知道我的魅力连好公子哥也抵挡不住。”
“什么!?玉梅花,妳留小姐和一名公子独处!”
玉嬷嬷气冲冲地揪住玉梅花的耳朵。
“妳忘了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吗?小姐是咱们的摇钱树,万一有个什么……哎哟,咱们惨了!”
原本陪着于晓颉接客的是玉牡丹,也只有她才能将想以蛮力骚扰水月镜花的登徒子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