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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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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便委任他的手充当统领;
  得了这美差高位,他的手得意忘形,
  热腾腾气焰熏天,雄赳赳向前挺进,
  停留在袒露的胸脯——她全部领土的中心;
  他的手一触及那儿,蓝色脉管便隐遁,
  撇下那一双圆塔:苍白,惨淡,凄清。
  仓皇隐遁的血液,汇聚到幽静的内殿⒇
  (它们亲爱的主母兀自憩息在里面),
  乱纷纷大呼小叫,惊扰了她的酣眠,
  禀告她:她已遭围困,面临可怖的凌犯;
  她不禁魂悸魄动,睁开锁闭的两眼,
  慌忙向外界窥探,看到这扰攘的事端,
  被那明晃晃的炬火,逼得眼花缭乱。
  试想若有什么人,正值更深夜静,
  蓦地被骇人的幻象,从昏昏沉睡中惊醒,
  还以为自己瞥见了什么可怕的幽灵,
  它那狞恶的状貌,叫浑身骨节都颤动——
  这是何等的恐怖!她比这更加震恐:
  刚刚被唤出梦乡,又目击噩梦般情景,
  这使臆想的虚惊,变成身历的实境。
  受到千百种恐惧重重围裹和困扰,
  她躺在那儿颤栗,像刚被杀伤的小鸟;
  不敢睁目而视,闭着眼,也恍如看到
  倏忽变换的怪影,各种丑恶的形貌;
  这幢幢魅影原是她疲弱脑膜所幻造:
  脑膜嗔怪两眼从光明向黑暗潜逃,
  就用更可怖的景象,在黑暗中将它们吓倒。
  塔昆的那只手掌,还在她胸前逗留着,
  好像唐突的撞槌,要把这象牙墙撞破;(21)
  察觉那可怜的市民——她的心,遭受窘迫,
  自己将自己斵伤,猛然腾跃又跌落,
  擂击着她的胸腔,他的手也跟着哆嗦。
  他情欲愈益昂扬,怜恤却愈益减弱,
  力求打开突破口,进入这迷人的城郭。
  这时,塔昆的舌头,像喇叭传达号令,
  向他惊惶的对手,奏响了谈判的号声;
  她从洁白的衾褥间,露出更白的颔颈,
  对这狂暴的侵扰,急于要探问原因;
  他用沉默的举止,已向她表明究竟;
  但她,热切祈祷着,仍然固请他说明
  他打着什么旗号,做出这样的恶行。
  于是,塔昆回答:“你娇红嫩白的姿容
  (时而使百合苍白失色,满腔羞愤,
  时而使玫瑰自惭形秽,满面通红)
  一定会为我答辩,会申述我的爱情;
  就打着这面旗号,我现在要来攀登
  你未经征服的堡垒;责任该由你担承:
  全怪你那双媚眼,煽惑了我这双眼睛。
  “若是你想斥责我,我已经先发制人:
  是你诱人的美貌,陷你于今宵的困境;
  我定要从你身上,畅享人世的欢情,
  我定要竭尽全力,让这桩美事成功;
  对我的这番意愿,你只有屈意顺从;
  纵令理性与良知,能将这意愿葬送,
  你光彩照人的秀色,又使它重获新生。
  “我看出我这种行径会带来什么烦忧;
  我知道鲜艳的玫瑰有怎样的尖刺扎手;
  我明白芳甜的蜂蜜由蜇人的毒针防守——
  深思熟虑的心胸,早已把这些想透。
  但‘意愿’是个聋子,听不进益友的良谋;
  他生就一只独眼,专门向美色凝眸,
  迷恋于他的所见,置国法天职于脑后。
  “我内心也曾揣想:这种丧德的行径
  会惹出什么祸害,什么羞辱和不幸;
  但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奔突的激情,
  能遏止炎炎情焰的心急火燎的行动。
  我明知随之而来的,是痛悔,是涕泪淋淋,
  是诟责、轻侮、鄙弃,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我仍奋力以赴,去承接我的恶名。”
  塔昆说完了这些,将宝剑高高摇晃,
  有如凶猛的猎鹰,在长空盘绕回翔,
  它那双翅的黑影,叫鸟雀魂飞胆丧,
  钩曲的利喙威吓着:动一动就会死亡;
  就在这咄咄逼人的,雪亮的剑锋下方,
  偃卧着鲁克丽丝,战战兢兢,听他讲,
  好像慑伏的鸟雀,听着猎鹰的铃铛。
  “鲁克丽丝呵,”他说,“今宵我定要占有你,
  你若是坚拒不从,我就要凭恃暴力,
  要在你床上摧残你,送你一命归西,
  然后再杀掉你家的某一个下贱的奴隶,
  毁灭你生命的同时,也毁灭你的声誉:
  我特意将他安放在你那僵硬的双臂里,
  赌咒说看见你拥抱他,我这才将他击毙。
  “你的健在的丈夫,将在你丧生以后,
  为睽睽万目所轻藐,受嚣嚣众口的辱诟;
  你的亲人和姻眷,因无脸见人而低头,
  你的儿孙被抹上‘无姓野种’的污垢;
  而你——他们这一切耻辱的罪魁祸首,
  你的淫邪的丑事,会给人编成顺口溜,
  在今后悠悠岁月里,让顽童传唱不休。
  “你若能降心相从,我与你暗中交友:
  无人知晓的过失,等于未实施的念头;
  若是寥寥的折损,能换来累累的丰收,
  就仍会得到认可,说这是可取的权谋。
  含毒的单味药草,与其他药草相糅,
  合成纯正的药剂,给病人服用的时候,
  原有的致命毒素,实际就化为乌有。
  “那么,为了你丈夫,为了你子孙后裔,
  答应我的恳求吧,切莫让他们承继
  千方百计也不能替他们洗雪的羞耻,
  千年万载也不会被人们淡忘的污迹——
  比奴隶烙印还刺眼,比天生瘢痕还晦气:
  因为在呱呱堕地时,就赫然在目的胎记
  只能归咎于造化,不能归咎于自己。”
  这时,他抖擞精神,把这番言词结束,
  瞪着毒龙一般的致人死命的眼珠;(22)
  这时,鲁克丽丝,纯良、虔敬而诚笃,
  宛如苍鹰利爪下一只纯白的母鹿,
  在无天无法的荒原,正向那鸷鸟哀诉;
  那暴戾鸷鸟不知温情公理为何物,
  除了腥秽的贪欲,对什么都不信服。
  当一团挟雨的乌云,恫吓着大地山川,
  一片溟濛的迷雾,遮没了耸峙的峰峦,
  仿佛从地下生出来,有清风蓦然出现,
  把满天黑雾阴云驱赶得东离西散,
  也就及时遏止了即将倾泻的雨点;
  就这样,她的言语,推延了他的凌犯,
  俄尔甫斯一奏琴,愠怒的普路同就闭眼。(23)
  像夜出猎食的恶猫,将猎物狎侮戏弄,
  在它攥紧的脚爪里,那弱鼠喘息不定;
  这淑女惨痛的神情,更使他急于一逞,
  邪欲似无底深潭,贪求没个止境;
  尽管塔昆的耳朵听见了她的恳请,
  他的心房却不肯为她的哀告开门;
  雨水能软化顽石,泪水却硬化了淫心。
  她那求怜的两眼,悲悲切切地紧盯
  塔昆脸上那一副颦眉蹙额的神情;
  她的恭谨的谈吐,与声声叹息糅混,
  使她温雅的辞令更显得委婉动人。
  她的话时断时续,不该停顿也停顿,
  有时才说了半句,就悄然不再出声,
  可怜她两次开口,一次也没有说成。
  她凭着崇高而万能的乔武向他吁请,
  凭着友谊的誓言,贵族和骑士的名分,
  凭她不应流的眼泪,凭丈夫对她的爱情,
  凭神圣的伦常准则,公认的忠良品性,
  还凭着皇天后土,和天上地下的神灵,
  吁请他快快离开,返回原处去安寝,
  屈从于高洁的荣誉,莫屈从秽亵的淫心。
  “对我给你的款待,”她说,“你千万不能
  偿付你意欲偿付的那种污黑的酬金;
  供你饮用的清泉,不要把泥沙抛进;
  无法修复的器物,不要轻易去毁损;
  趁你还不曾发射,停止你齿恶的瞄准
  谁要是弯弓搭箭,谋害驯鹿的性命,
  他就决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我丈夫是你的朋友,为了他,请将我宽免;
  你是个尊贵的人物,为了你,请离开我身边;
  我是个无力的弱者,请不要将我坑陷;
  你看去不像个骗子,请不要将我哄骗;
  我的叹息像旋风,要把你吹得老远。
  只要男子也会为女子的哀告而垂怜,
  那就垂怜吧,为我的眼泪、呜咽和悲叹。
  “眼泪、呜咽和悲叹,有如翻滚的海浪,
  猛扑你威慑航船的礁石一般的心肠;
  通过这持续的冲击,想叫它变得温良:
  顽石一朝溶解了,也会涣化为水浆。
  只要你这副心肠不比顽石更顽强,
  就溶于我的泪水吧,显示出恻隐慈祥;
  温婉的怜恤来叩门,坚厚的铁门也开放。
  “看你像塔昆的模样,我将你款待、安置;
  莫非你是个假扮的,特来贻他以羞耻?
  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控告你的举止:
  你毁了他的荣名,败坏了帝王的姓氏。
  尽管像,你并不是他;而倘若当真竟是,
  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言;
  顺从我的情欲吧;否则,激起的仇怨
  会取代温存的爱抚,把你撕裂成碎片;
  这桩事干完以后,我还要满怀恶念,
  把你拖到某一个下贱侍仆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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