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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唤做李中立。此人在开封府郑州管下汜水县居住,他前岁年来我上蔡县做买卖时,我曾多有恩与他。今既如此,不免去投奔他,那时再作计较。”江玉梅从其言。本荣遂问了乡民路径,与妻直到李中立门首,先托人报知。李中立闻知,即整衣出迎本荣夫妇入内坐下。相见已毕,茶罢,中立问其来情,本荣即以因算命欲要来躲灾事:“承父命将珍珠、玉连环往洛阳经商,因闻西夏欲兴兵犯境,将来投奔兄弟。乞看往日之情,乞赐海容,足见厚义之意。”中立听罢,细观本荣之妻生得美貌,心下生计,遂对本荣言曰:“洛阳与本处同是东京管下,西夏国若有兵犯界,则我本处亦不能免。小弟本处有个地窨子,倘贼来时,贤兄放心且住几时,只从地窨中躲避,管取太平无事矣。况兼朝廷有官军收捉贼寇,贤兄何必忧哉。”便叫家中置酒相待,又唤当值李四去接邻人王婆来家陪侍。李四领诺,去了多时,王婆就来相见,邀请江玉梅到后堂与李中立妻相管待已毕,至晚收拾一眼房与他夫妻安歇。
过了数日,李中立见财色动心,暗地唤李四吩咐曰:“吾去上蔡县做买卖时,被金本荣将本钱尽都赖了,今日来到我家,他身边有珍珠百颗、玉连环一对。你今替我报这冤仇,可将此人引诱至无人处杀死,务要刀上有血,将此珠玉二物并头上内头巾前来为证,我即养你一世,决不虚谬矣。”李四见说,心中喜不自胜。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李中立谓金本荣曰:“吾有一所小庄,庄有一空窨在彼,贤兄可去一看。若中兄意下如何?”
本荣不知是计,遂应声曰:“贤弟既有庄所,吾即与李四同往一观。”当日乃与李四同去。原来金本荣宝物日夜随身。
二人赶到无人烟之处,李四腰间拔出尖刀,言曰:“小人奉李长者严命,说你在上蔡县时,你曾赖了他本钱,今日来到此处,叫我杀你。并不管我之事,你休得有怨于我。”遂举刀向前来杀。本荣见了,惊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在地下,苦苦哀告曰:“李四哥听禀,他在洛阳之时,我多有恩在彼。他今见我妻美貌,恩将仇报,图财害命,谋夫占妻,情实冤惨。乞念我家有七旬父母,无人侍养,饶我残生,则阴功莫大矣。”李四听说,言曰:“只是吾承主命,就要宝物回去。且问汝宝物现在何处?”本荣曰:“宝物随身在此,任君拿去,乞放微生。”
李四见了宝物,乃又言曰:“吾闻图人财者不害其命。今已有宝物,更要取你带的头巾为证,又刀上要见血迹,方可回报,不然吾亦难做人情矣。”本荣曰:“此事容易。”遂将舌头咬破,喷在刀上,遍有血迹。李四曰:“我今饶汝性命,你可急往别处去躲,不要连累于我。”本荣曰:“吾得性命,就如放龙归海,似虎归山,不受羁绊,自当远去矣,安敢有累于君哉?”
遂即拜辞而去。当日李四得宝物急急回庄,送与李中立。中立大喜,吩咐置酒在后堂,请嫂嫂江玉梅叙情。此时正值秋夜之景,国朝江春江先生有诗一首吟秋夜,极是精切,因附录于此,曰:
昨夜书楼梦不成,寂无金鼓自心惊。
月穿疏牖贡秋色,风过平林作雨声。
近有砌蛩添怆悴,远来边雁带悲鸣。
圣朝自有通贤路,不问平洋草莽行。
话说李中立设宴,请江玉梅叙情。玉梅见天色已晚,乃谓中立曰:“叔叔令丈夫去看庄所,缘何至今不见其回?”李中立白:“吾家颇亦丰富,贤嫂与吾成其夫妇,则亦快活一世也,何必挂虑丈夫乎?”玉梅曰:“妾丈夫见在,叔叔出此牛马之言,心中岂不自耻?”李中立见玉梅秀丽,乃向前搂住求欢。
玉梅大怒,将中立推开,言曰:“妾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妾夫又无弃妾之言,妾安肯伤风败俗以污名节乎?今实要厚妾,只要叫吾丈夫与妾一语,妾宁死而不受辱也!”李中立笑曰:“汝丈夫今日已被我杀死矣,若不信,吾将物事来观,以绝念虑。”
言罢,即叫李四将宝物丢在地上,言曰:“娘子,你看这头巾,刀上有血,你若不顺我时,想亦难免其死矣。”玉梅一见宝物,哭倒在地。中立向前抱起,言曰:“嫂嫂不须烦恼,汝丈夫已死,吾与汝成其夫妇,谅亦不玷厚于你,何故执迷太甚乎?”
言罢,情不能忍,又强欲求欢。玉梅自思:“这贼将妾丈夫谋财害命,又要谋妾为妻,妾若不从,必遭其毒矣。”遂与中立言曰:“妾有半年身孕,汝若要妾成其夫妇,待妾分娩之后再作区处。否则,妾实有死而已,不愿与君为偶矣。”中立自思分娩之外,谅不能逃,遂从其所言,就唤王婆吩咐日:“汝同这娘子往深村中山神庙里安歇,我有一所空房在彼,汝可将她藏在房中,等她分娩之后,不论男女,将来丢了,待满月时,报我知会,那时成亲亦未晚也。”当日王婆依言,领玉梅去了。
话分两头。话说本荣父亲金彦龙在家,念儿子、媳妇不归,又无音信,彦龙乃与妻将家私封记,收拾金银,沿路来寻,在路不题。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江玉梅在山神庙边空屋中已过数月,忽一日肚疼,生下一儿。王婆近前言曰:“此儿只好丢在水中,恐李长者得知,害人性命。”玉梅再三哀告曰:“今他父亲痛遭陷劫,看此儿亦投三光出世,望乞垂怜,待他满月,丢了未迟。”王婆见玉梅情有可矜,心亦怜之,只得从其所言。
不觉又是满月,江玉梅写了生年月日,放在孩儿身上,丢在山神庙中,候人抱去抚养,留其性命。写道:“河南汝宁府人氏,金胜祖,年一岁,十月十五日午时生。”写毕,遂与王婆抱至庙中,正是: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元来山神使令金彦龙夫妇来这山神庙问其吉凶,入得庙来,却撞见江玉梅。公婆二人大惊,问其夫在何处,玉梅低声诉说前事。彦龙听了,苦不能忍,正欲具状告理,却值包公访察缉知其事。次日,即差无情汉领着关文一道,径投河南府洛阳县,下了拘拿李中立起解到台令。左右将李中立重责了一百,暂且收监。未及审勘,王婆又欲充作证见凭,玉梅报谢:“后当报答。”包公令金彦龙等在外伺候。
且说金本荣自离了汜水县,无处安身,径来山中,撞见雪涧师父,留在庵中修行出家,不知父母妻子下落,心中愁闷不乐。忽一日,师父与金本荣言曰:“我今日叫你去开封府抄化,有你亲眷在彼,你可小心在意,回来叫我知道。”金本荣拜辞了师父,径投开封府来,亦与金彦龙父子相见,同到开封府前。
正值包公升厅,金彦龙父子即将前事又哭告一遍。包公即令狱中取出李中立等审勘。李中立不敢抵赖,一一供招:“实贪财谋害,强占伊妻,所供是实。”包公吩咐取面长枷,枷镣锁肘,送下死囚牢去。将李中立家财,一半给赏李四,一半给赏王婆,追其宝贝给还金本荣,俱各无罪。李中立妻发边远配军。具奏,朝廷文书下来,勘问得李中立违法,谋害人命已存,其情实是难恕。谋占妻未成奸,律法难容,合该处斩,以戒后人。次日包公令左右人等,牢中取出李中立开了长枷,押赴市曹处斩首示众已讫。时人有诗叹曰:祸福昭彰本在天,休将报应作徒然。
暗中神鬼分明见,若不亡家定减年。
第二十九回 判刘花园除三怪
断云:
三妖变化害人身,潘松运蹇被孽侵。
春春救出包衙诉,一鉴明堂洗万精。
话说西京河南府新安县路上有一座名园,唤会节园,每遇春三二月间,倾城都去园里赏玩。当下河南府章台街上,有个开金银铺的潘小员外,名唤潘松,时遇清明佳节,因见满城人都出去郊外游赏,松遂亦禀告父母,独自来这园里,遍玩一遭。
待要回归,割舍不得景致,于路上看着那青山似画,绿水如描,不觉步入一条小路。这条路行人稀少,正行之间,听得后面有人叫“小员外”。回转看时,只见路旁高柳树下,立着个婆子,生得:鸡皮满体,鹤发盈头。眼昏似秋水微浑,体弱如九秋霜后菊。浑如三月尽头花,好似五更风里烛。
潘松言曰:“素昧平生,不识婆婆姓氏?”婆婆道:“小员外,老身便是令堂的姐姐。”潘松想了半晌,言曰:“我也曾听得说有个姨娘,只是未曾得相会。”婆婆道:“好几年不见,你到我家吃茶。”潘松道:“承荷姨婆见爱。”即时引到一条崎岖小径,过一条独木危桥,却到一个去处。婆婆把门推开,入内却是一座崩败花园。这婆婆引潘松到亭上曰:“请坐,等我入去报娘娘知道,我便来也。”入不多时,只见假山背后两个女童来道:“娘娘有请。”潘松道:“山僻之间,有甚娘娘相请?”只见上首一个青衣女童认得这潘松,失惊道:“小员外如何在此?”潘松也认得青衣女童是邻舍王家女儿,名唤王春春,数日前因病死了。潘松问答春春道:“你因何在此?”
春春道:“一言难尽,小员外可急急走去,此处不是人家,若走得迟,则身不保矣。”当时潘松听了此言,唬得魂不护体,慌忙奔走出那花园门来。
过了独木桥,寻出旧路,自思:“惭愧,却才这花园不知谁家的,如何数日前死的人却在这里?白日见鬼。”迤逦取路走到一酒店门前,只见店里走出一人,却是旧交天应观道士徐守真也。潘松即便问曰:“师兄因何在此?”守真道:“小道因往会节园看花方回。”潘松道:“小子适间逢一件怪事,几乎坏了性命。”遂把那前事对徐守真说了一遍。守真道:“我行天心正法,专一要捉邪祟,若与贤弟同行,看甚鬼魅敢来相侵。”二人饮罢,同出酒店。
正行之间,次路有矮墙,潘松又被婆子看见,被其一时引入矮墙里去,却又是先时撞见婆子的去处。当时徐守真在前面走,回头不见潘松,守真只道又有朋友邀他往别处去,守真遂即自归不题。
且说潘松在亭子上坐下,那婆子道:“先时好意相留,老身有些好话要对你说。且在亭子上等我便来也。”移时,婆子引着青衣女童,把手挽潘松到一个去处,但见:金门朱户,碧瓦盈檐。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
宛若神仙之府,有如王者之宫。
只见穿白的妇人出来迎接,与潘松相见已毕,分宾主坐定,叫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但见:广设金盘樽俎,铺陈玉盏金瓯,兽炉内高燃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筵开排列,无非是异果蟠桃;席上珍羞,尽总是龙肝凤髓。
那青衣女童行酒,斟过酒来,饮得一盏,潘松始问:“娘娘尊名姓氏。”只听得外面一人走入,生得:面色深如熏枣,眼中光射流星。
身披烈火红袍,手执方天画戟。
那人怒气盈面道:“娘娘与甚人在此饮宴?又是白圣母引惹来的,不要带累着我。”当时娘娘起身迎接着他。潘松失惊问道:“娘娘,来者是谁?”娘娘道:“此位名唤赤土大王。”
言罢,—其人与潘松相揖了,同坐饮酒,少时作辞去了。娘娘道:“有劳婆婆费心请得。”潘松见说,唬得遍身似麻,不敢抬头仰视。此时娘娘淫心荡漾,不由潘松心肯,扯着两手,共入兰房。云雨之间,潘松终是猜疑不乐。
缠到三更已后,只是娘娘抬身起来出去。潘松根底立着王春春,悄悄地与松说道:“妾身叫你走了,缘何又在这里?你且去看那件事物。”潘蹑走行来看时,见柱上缚着一人,婆子把刀虏开了那人,即取出心肝来。潘松见了大惊,问春春道:“此人因甚如此?”春春答曰:“此人数日前被这婆婆迷将来时,也和小员外一般相待。今日又另迷人来,却把此人坏了。”
潘松见说,惊得面如土色。说由未了,只见娘娘入内,潘松便先上床,佯作假睡尚未醒。即将那人心肝与娘娘下酒,婆子吃了自去。娘娘觉得已醉,亦上床睡了。春春见娘娘睡得正浓,便蹑脚来床前,招起潘松,低声说道:“此处只有一条路,我叫你走。若出得去时,可对我娘说知,多做些功果,救我出苦海。你记住这座花园唤做刘评事花园,人迹罕到。着白的娘娘唤做玉蕊娘娘,那日间来的红袍大汉唤做赤土大王,这婆婆唤做白圣母。妾想这三个孽畜不知坏了多少人性命。我如今救你便去。房里床头边有个大窟窿,你且不得惧怕,便下那窟窿里去。有路只管行,行尽处却寻路归去。目今娘娘将次觉来,你可急走,勿得自误。”
潘松谢了王春春,去床头看时,果然有个大窟窿。潘松慌忙下去,约行十里田地,出得路口时,天色渐晚,沿路上问采樵人,寻路归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