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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不长,十多分钟的功夫,便念完了。薛向知道这文件就是召开会议的引子,只怕真正的戏肉还没出来呢。
果然,刘高念完了文件,交待了学习文件的重要性后,便又调转了枪口,对准了周正龙:“同志们呐,还有这么个事儿,说出来大伙儿议议,那就是校团委不是给咱们系团委配了辆车嘛,要说这车可真是个吃油的老虎,一个月光加油的钱,都得用去两百来块,当然,以咱们系团委如今的家底儿来说,这点钱算不得什么,可关键是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作风咱们不能丢,更不能忘嘛,我可是听底下同志反映,说有些人把公车当私车,今儿个上这儿,明个儿上那儿,甚至恨不得上茅房,都开车去,这样下去咱么得了,要知道这辆车是校团委分配给咱们系团委使用的,可不是分配给哪个个人的,可到现在为止,除了某些极个别人,还有谁坐过那辆车,这简直就是特权主义嘛,咱们是要坚决批评的……”
刘高话音方落,周正龙便接过了话头:“同志们,刘书记说得很对,也很好,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我检…。。”
早在刘高说出“车”字的时候,周正龙最后的防线便崩溃了,细说来,这件事儿他一直萦绕于怀,生怕刘高拿出来指摘,毕竟这件事儿,周正龙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分辨不过的,因为刘高说的都是事实。
可即使周正龙知道这辆专车迟早会成为刘高的靶子,却是依旧没有提出把车交出去公用,因为,时下这辆车已经不是他的交通工具了,而是维持他周正龙最后尊严的遮羞布。是以,他宁愿拖一天是一天,宁愿日日虚无缥缈地祈祷刘高把这件事儿忘诸脑后,也不愿提出交车公用。
可这会儿刘高还是说了出来,周正龙知道最后一块遮羞布终于被扯落了,此后,他这周书记就得赤裸裸见人了,心中无限悲凉之余,还是做出了反应,那就是检讨,尽可能的挽回,挽回,,,,至于挽回什么,周正龙一颗空落落的心也不知道。
拿知道就在周正龙悲怆着声音敢要念出一个“讨”字的时候,薛向及时出声了:“周书记,我先说几句如何?”
周正龙眼眸一寒,募地,又软了下来,软软地摆手,示意薛向先说。刘高则是满脸的兴奋,看来薛小子也终于忍不住痛打落水狗了。
薛向道:“刘书记说的公车的事儿,我倒不觉得是个多大的问题,毕竟别的院系都是书记专用,虽然校团委没做明确规定给谁用,我看咱们系也别冒头算了,还是继续由周书记专用。再说,周书记年纪也不轻了,在咱们系也是正儿八经的老大哥,他不用,给谁用,毕竟团委就巴掌大块地儿,工作范围又都在校内,压根儿用不上,还不如照旧给周书记专用,也免得放出车来,你争我抢,横生是非!”
当!
薛向说完了,满屋子一片死寂,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先前笑意盈盈的刘高一对鱼眼泡子瞪得溜圆,怔怔望着薛向,瞳孔中却是没了定星。当薛向话音方落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薛小子又在耍弄阴谋,想争取刘高的好感,再跟自己掰腕子,俄尔,心念一转,便否了这个答案,因为眼下,他自忖和薛向合作多过竞争,且团委已然没了竞争的余地。可薛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刘高再一次扫到那张温润、清澈的眼眸,心中忽然有了答案,继而感概,薛小子到底就是薛小子,你永远把不住他的脉。
而周正龙听完薛向这番话,心中没有保住尊严的庆幸,只有满满的感激。他原以为薛向会再踹自己一脚,本来就已经抱头准备承受了,等来的却是春风拂面。他想不通薛向为什么要如此,他也不愿去想,心中只剩了感激。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何时,周正龙耸动了下鼻子,不小心发出了低低的声音,才将沉默打破。众人循声望去,周正龙老脸依旧立着,可那泛红的眼角,任谁也看出了老头子心中不平静。
此刻,项远心中亦是感概万千,他宦海浮沉十数年,见过无数次你争我夺,对发不死不罢休的争斗,却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让自己人尊敬,亦让敌人感佩的家伙!
薛书记,了不起!
第七十九章周校长的烦恼
薛向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次于心不忍,竟会造成这么一种后果,那就是自那日书记会后,整个哲学系团委内部竟变得一团和气起来。当然,这和气首先体现在书记会上,又自书记会向下发散,其后数月时间,整个系团委争执的声音几近消失。
要说那日薛向替周正龙说话,几乎纯是出于不忍,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忍落井下石,还是不忍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遭此羞辱,反正那一刻口随心至,就脱口而出了。原本政治人物(暂且高抬薛某人一把)是不该心慈手软,亦不该以情感断是非的,可薛某人就这样做了。谁成想竟起到了极好的效果,会后,薛向就开始反思,反思为什么出现这种效果。
薛某人沉思多日,想出的结果,那就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有时候无招才是高招。当然,这是薛某人自己从效果反推战术,从而上升到哲学乃至兵法角度的结果。而回归现实,薛向思忖,多半是刘高见自己突出一剑,帮扶了周正龙,认为周正龙自此必会靠近自己,他刘高则再无胜算,索性就停止了折腾。而周正龙这边经历了大起大落,纵算不是心如死灰,只怕也回归了平常心。
要说薛向还真没猜错,刘高和周正龙正是这般心思,一个担心斗不过有了周正龙帮手的薛小子,一个彻底冷了心肠,不愿折腾。而薛向当前的目的,是只求团委工作平稳运行,也不指望把权力全收归己手。如此这般,书记会上,众人竟齐齐变得文质彬彬,有商有量,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如此一来,哲学系团委自然和谐至极。
………………。
这是一间宽大的办公室。有大大的落地窗户,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淡黄的墙壁上。温暖而宁静。室内的环境优雅而和谐,可室内的人,此刻心中却烦躁异常。
原来,此间办公室正是京大党委书记、校长周树人的办公室。而此刻周树人正坐在办公桌后,翻阅着一本杂志,长长的扫帚眉皱得快要垂直吊起,显然心情很是不佳。又翻数页,周树人一拍桌子。惊得坐在一角办公的冯友没拿住手中的水杯,砰的一下,水杯落地,杯碎水溅。
这声脆响自然吸引了周树人的注意力,他抬头朝冯友看来,后者尴尬笑笑,想道歉,张张嘴。却终究没出口。而是飞速寻来扫帚、簸箕,好生收拾了一翻。
“校长,什么事儿惹您发这么大脾气,方才可吓我一跳!”
周树人年近六旬,执掌这共和国最高学府京大已有近十年,他本身不但是学界泰斗。在党内也颇有声望。而周树人官大、名气大,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涵养,尤其是对校内学生。真正是做到了爱若子侄,甚得全校师生的爱戴。
要说周校长生平佚事颇多,最广为流传的却是这么个小故事。
那是78年二月份,也就是共和国第一届高考结束后的新生报到时间,当时五湖四海的学生汇聚一处,更有不少路途遥远,几乎一辈子没出过家门的学生千里赴京。而这群学生中,更有不少家庭条件困难到极致的,压根儿就无法承担两张火车票和路上开销。是以,为了省钱,就有不少学生独自赴京。新生报到这天,周校长照例穿着简朴的衣衫在校内巡视,哪知道走着走着,就让一新生给拉住了。
那新生就是方才说的那种家庭条件特困难那一堆的,乃是独自赴京,为了省钱,被褥瓢盆就带了一堆。这位新生独自进校,又无人帮着看管行李,可入住宿舍,需要先到报到处报到,可报到处人头攒动,已然挤得水泄不通,哪里是他背着一堆行李能挤进去的。是以,那新生就想着寻人帮着看管行李,谁成想这一找就找着了周校长。
那新生处理问题的方式倒也直接,自忖城里人不比乡下,办事儿都得讲报酬,当下,就掏出张五分的纸票,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周校长手里,自个儿一溜烟儿跑了。哪知道这新生初至燕园,见满园风景如画,自然觉得新鲜,便想趁着有人看管行李的空当,好好游上一游,更兼在报到处又认识了不少同学,两厢一招呼,立时就把接应行李的事儿给忘诸脑后了。
这边新生游得快活了,那边周校长却是倒霉了,大冷天里,在风里立了大半天,直到天黑也未等着人,还是周夫人见到了吃晚饭时间还未见周校长人,方才发动校内保卫科的干事们搜寻,才寻着周校长。当时,见到东城了鹌鹑一般的周校长,周夫人就恼了,骂老头子死脑筋,就不会找个人代为看管,或者拿校内广播喊喊也是好的。哪知道周校长一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便轻轻掩过去了。
当时,这故事传开,也不是没有人说周校长沽名钓誉。当然,那都是燕园以外,且不了解周校长为人的家伙,以最大的恶意臆想的。不过,未几,这种说法便不攻自破了,当时就有人说了,周校长要事真想沽名钓誉,弄得人尽皆知,为什么不如周夫人所说那般,用校内喇叭喊喊,显然老先生还是不愿张扬。
却说周校长不仅为人行事颇有魏晋之风,坦荡率性,就连脾性也是极好。而今天这脾性极好的老爷子居然拍了桌子,冯友当真是好奇至极,才惊声问出。
“还不是青华园的那帮家伙无中生有,望文生义,乱造是非。”说话儿,周校长拾起桌上的那绿壳杂志,复又重重砸在了桌上。
冯友好奇至极,他作周校长秘书已有数年,一老一少关系极是融洽,压根儿就豪无拘谨,当下,紧走几步,到得桌前,取过绿壳杂志一看封页,又紧着打开,草草浏览了下里面的内容,便知道周校长缘何生气了。
原来这本杂志竟是青华园的校刊《放眼天下》,光听名号就知道其志不小,而冯友却是知道青华园原来的校刊不是这个名字,一看期刊,才知道是出的第一期,显然是新改的名字,重新创刊了。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方才冯友只草草扫了几眼,就发现里面有一篇文章是评点京城各大高校刊物的,当然人家文中的立意主要是强调自己这刊物的特色和新意,可这番点评,显然就有了对比的意思。而文中更是着重批点了京大的校刊是如何落伍,空洞,言之无物,端的是毫不留情,难怪周校长愤怒。
就是任何一个京大人见了,都得愤怒,毕竟放眼共和国,也就青华园堪堪能作京大的对手,而双方也的确各自视对方为对手,各方面比拼得相当厉害,京大自然容不得青华园用诋毁自己校刊的方式,来拔高他们。
“校长,青华园那帮人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这回,咱们可们可不能轻轻放过,必须讨个说法儿,若是蒙头认了,那以后咱们京大人见了青华园的那帮家伙,就别想抬起头来。”冯友义愤填膺,说得恨恨声。
此刻,周树人已然淡定下来,毕竟数十年的养气功夫摆在这儿,也就是陡然见了死对头的无礼挑衅,才骤然失色,这会儿心绪早已平复。但见周校长摆摆手,沉声道:“小冯,咱们也别尽自说自话,你实话实说,咱们的校刊到底怎么样,人家说咱们空洞,言之无物,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哪里有,我看就是青华园那帮家伙胡吹大气,瞎评乱点!”冯友毫不迟疑,答得斩钉截铁。
周树人盯着冯友:“那你告诉我咱们这期校刊的第一篇文章是什么?”
“这…。。”冯友刷的一下,小白脸就布满了火烧云,吱吱唔唔,答不出来。
“看来人家说得也不全错!”说话儿,周树人移步出门去也。
…………………………。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日,京大校党委办公室内,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党委会,之所以要用别开生面,是因为与会人员比较特殊,除了十一名校党委常委以外,还有校党委宣传部一正三副四名部长。
一看这会议的阵容,便知开会的主题必与宣传有关,而事实正是如此。原来自那日周校长在办公室拍桌子后,青华园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每期的校刊《放眼天下》必然会把京大的校刊《未名湖畔》拿出来攀扯几句,虽无夹枪带棒之语,但冷嘲热讽却是一刻也未曾少过。若单是这样,还不至于要周校长兼周书记召开京大最高级别的会议——校党委常委会应对。
然而情况坏就坏在青华园的《放眼天下》真正是打响了旗号,不仅在青华园内影响力惊人,竟连各大高校,乃至京大之内,也多谈论那本杂志,其中还有几篇文章被《赤旗》和《百姓日报》选中,其影响力大有冲出四九城,走向共和国之势。
第八十章副处级待遇
如此种种,又怎不让周树人烧心,毕竟京大、青华园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