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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向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开了口,发布了成令,冯开山眉头微皱,便应了下来,毕竟薛向不是一般的副县长,乃是县委常委,正儿八经的核心领导,若是一般的副县长借这个由头,把他冯开山纳入麾下,保不齐冯开山就得呲牙!
其实,这会儿,冯开山也是满肚子的疑窦。因为,他今天领着班子成员去搞什么考察,压根儿就不是他既定的行程,乃是清早接到了一个电话,要他如此行事。而他领着一帮同样莫名其妙的乡委委员,在最偏僻的壕沟村转了一上午,还不及回乡上,便听见有人报信说老灌口的护堤要垮了。
老灌口的护堤是个什么规模,冯开山实在是太清楚了,因为当年修建此堤的时候,他可是亲自参加过,对其中的用料和坚固程度了如指掌。
“怎么这会儿就忽然要塌了,且恰好是在薛县长下来的时候垮,还要自己领着人避开,如此多的巧合,还能称之为巧合么?”冯开山这一路都在心中盘算这一连串事儿之间的关窍,到底没有想通。
可眼下,想通想不通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住这老灌口护堤。毕竟这护堤若垮,遭殃的未必就这堤下的数村几万亩农田,看眼下的天气,阴雨绵绵,指不定这雨能下到什么时候,到时候有可能牵连到整个马头乡。若是马头乡被淹了,那最先倒霉的一准儿是他这代理书记。
想通此节,冯开山自然对薛向成立这劳什子指挥中心,没有半点意见,待薛向说完,便指引着一众马头乡党委委员和薛向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这会儿,薛向即便是再不耐烦,也得和临时收容的这帮手下混个脸熟。好在一众马头乡党委委员也知道眼下是什么形势,各自通了姓名,简单问好便罢,倒没耗去几分钟。
临时指挥中心成立后,薛向便再不耽搁,当即就开始发布命令,连简短会议都免了。他先令冯开山并乡党委组织委员夏萍,带领人手去收拢编织袋,镇委副书记陈坤、副镇长王明亮前去负责后勤供应,剩下的四名镇委委员则被薛向分任掘方队队长,各自领了数百人,就在堤下拼命挖掘起来。一应人等皆知眼下情势危急,当真是人人用心,个个拼命,天刚擦黑的时候,护堤底下便现出四个巨大的土方堆,装满成千上万编织袋已是绰绰有余。
土方刚掘成不久,冯开山便领着大部队赶到,南坡上三五十独轮车,满满当当的铺满了编织袋,那帮人刚要驶上护堤,便被薛向扯着嗓子止住,就近又安排方老实组织人手,前去搬运编织袋。那边成千上万的编织袋刚运到土方处,天便全黑了,好在这会儿桥口村村长高尚号已经运来了照明的火把,和成框的馒头。
上千号人,立时便被薛向分作两拨,一拨装袋,一拨就餐,装袋的挥汗如雨,吃饭的更是狼吞虎咽,有的干脆就含了个馒头,开始玩儿命的干了起来。
是时,夜幕降临,风急浪涌,薛向嘴巴里咬着半截馒头,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细细一算,他也是从清晨忙到现在,水米未打牙,可薛向心绪焦虑之下,就是没半点胃口。他这边抱着个水壶咕嘟嘟往嘴里灌水,好容易将满嘴的馒头泡软,咽了下去,便隐隐觉察到脚下的这方护堤在微微颤抖。
一惊之下,薛向立时抛飞了水壶,大喝一声:“赶紧装袋,赶紧装袋,送饭的老人孩子,赶紧上南坡,上南坡!”
薛向鼓气而呼,声传百米,霎时间,满场或吃或忙的人便照着薛向吩咐,运作开了。
“薛县长,不好,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照咱们这点人,想防住大堤,我看够呛,实在不行赶紧撤吧,田再重要,也是重不过人命不是!”
自打运送来干粮后,方老实便一直和薛向站在一起,这会儿堤上的动静儿,他自然也觉察到了,遂出言相劝。
薛向急道:“老方,你跟我说实话,咱们这上千号汉子,连这俩窟窿眼都补不平?这儿的水位,我问过老高,就也就七八米深,这上万袋沙土下去,还能填不满?”
方老实道:“薛县长,不是这么说的,护堤防洪看似简单,里面的窍门实在是太多了,这大堤平实你看着坚实,实则内里少不得虫蛀鼠钻,当然,这要是没被那么两下,整出个大坑来,这大堤也还是坚实能抗,能保十年无碍,可眼下,挨了那两下,就不是这么填平这俩大坑就能了事儿的,内里的那些孔洞受到震动,指不定成了什么模样,所以,眼下这大堤看似只需防住这俩孔洞位置,实则是整条堤全部成了隐患,咱们这点人散在这三四里的长堤上,排都排不满,如何能护住。”
方老实一番话罢,薛向心中一掉,他这个水利外行,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心中正绝望之际,忽道:“老方,既然没守住的可能,你怎么不早说,还让大家伙儿这么折腾?”薛向发现了矛盾所在。
确实,若是真没戏,老方为何不早说,还让这上千号人忙乎数个小时,掘出这许多土堆,难不成想看热闹不成?
果然,薛向问罢,老方沉默不语,良久,才抬头道:“薛县长,要救大堤,也非是没有一点可能,只是,只是……”
“少跟老子磨磨唧唧,都这会儿了,还跟老子耍心眼?”薛向一巴掌拍在方老实肩头,横眉怒目。他这会儿着实恼了,没想到这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跟自己玩儿起了心眼,给自己来了个上屋抽梯,何况他薛某人本来也没打算从屋上下来,如此被算计,真个是郁闷。
第八十三章眼前无路难回头
方老实吃痛,瘪瘪嘴,脸上现出尴尬,张嘴刚要说话,却又被薛向挥手阻住:“道歉的废话,就别说了,赶紧说法子,老子没时间跟你瞎耗。”
方老实便收了道歉的心思,急道:“薛县长不是我姓方的不地道,要不是事出无奈,我怎么能这样对您这活命的大恩人。
事情是这样的,大地震未发生前,咱们这老灌口是松花江的分支,水势浩大,不仅是咱们花原地区的水袋子,便是整个辽东省整个东半部分,都靠这儿供水,因此当初修这道接连咱们萧山县大堤时,不仅在附近设了观水站,也设了仓库,便连护堤用的一应物资都在仓库里备齐了,只是这大堤修得极为牢固,十多年都没发生险患,所以,那仓库里的物资从没动用过,但自那次地震后,这老灌口的地位便不再似从前那样紧要了,且没了松花江灌注,发生水患的机会大降,所以不止观测水位的水站撤了,就是那仓库也被封存了,再没动用过。我方老实先前之所以不说不能救,非要现在才说,就是怕您薛县长下不定决心啊!”
薛向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隐情!不过,待听方老实说怕他下不定决心,才耍心眼,他依旧着恼,骂道:“放屁,我不下定决心,能跟着大老远往这儿掺和,再说,我下不下决心,和这修补护堤有什么关系,我不一直是在招呼着同志们忙活么?”
“老方是怕您不敢动用那仓库的物资,怕您不敢担责任。所以才非等到挖了这上万袋土方,让您舍不得放弃后,才兜出这这仓库物资的事儿,就是想让您定下决心,把仓库开封。”
不知何时,冯开山竟走到了两人的背后,这一番话出。显然方才薛向和方老实的话,被他听在了耳里。
薛向如梦方醒,一边惊叹农民式的狡猾。一边急道:“难不成这仓库还装着什么宝贝不成?不就是为了护堤时储备的物资,这会儿正好为护堤而用,你老方还绕这么大一圈子干什么。直接跟我明说了,咱们开仓库就是,净跟这儿白瞎时间。”
冯开山道:“薛县长,当时这仓库是以省军分区名义修建的,属于军管物资,地方无权调配,除非打申请报告,可眼下哪里还来得及,我想老方之所以拐弯抹角,就是……”
冯开山话未尽。意已到,薛向摆摆手,喝道:“把仓库砸开,出了事儿,我兜着!你方老实都不老实了。我又怕甚,拼了,老冯,你接着去乡里召集青壮,老方,你赶紧领着人去砸仓库。我在这儿先指挥填土,放心,坚持一会儿,大队人马也该到了!”
薛向一语罢,冯开山、方老实轰然应声,各自领命去也。
夜风渐冷,夜幕深沉,此刻护堤上,数百汉子使着吃奶的力气,朝豁口位置推着打着滚儿的土方袋,而护堤下,仅剩了百多人不断地朝护堤上运送着盛满了土方的编织袋,而这群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标识,那就是腰间都拿拇指粗的长绳连在了岸堤上哪根悬空的粗大缆绳上。
岸堤下的众人如此捆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岸堤上众人,或扶或绑,都有那根悬空的缆绳可以借力,即便溃堤,逃生的能力也大大增加,而护堤下,地势本就较低,下冲之势若成,在堤下若是没有个防护,几乎是必死无疑,因此,薛向未雨绸缪,才让这堤下百来人也用长绳结了,挽在腰间。
堤上堤下,数百人虽然忙碌,却是井然有序,因为生怕人多压垮了还未堵满的护堤,方老实提议,薛向同意,才留下了这总计五百余,最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留了下来。原本土方早就挖好了,虽然未必够用,可加上方老实从仓库运来的沙袋,两个大坑,一夜之间,总计填下上万袋,虽然翻腾的湖水冲散了不少,可庞大的数量之下,不仅那两个深坑被添满了,便是那深坑四侧的大堤也被这上万袋土方加宽加厚了几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堤上时,不知谁最先欢呼出声,继而满堤席地而卧的青壮或腾身跳起,或原地打滚儿,表达着自己心中的喜悦,因为昨日一夜辛劳没有白费,这大功告成再夹杂些劫后余生,自然喜从中来,不可断绝。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薛向的脸上,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他,心下虽然疲惫异常,此刻,却是没由来的放松,放松到似乎倒下就能睡过去,至于什么他预计好的县府大部队为何没有迅速赶到,这会儿他也没心思计较了。因为此刻,他就是困,两个眼皮儿活似安装了异性磁石一般,不自觉地就相互吸引而去。
薛向真想就倒在这堤上睡了,他从没像此刻这般困过,就好像绷紧了的弹簧,陡然松弛后,剩下的便是软散。
哪知道就在薛向要沉沉倒地的时候,脚下的大堤猛然一震,霎时间,轰隆一声巨响,向东二十米处,忽然决开一道口子,粗大的水柱,宛若白色巨龙一般,从那口子处奔腾而下。
“决堤啦!”
“我的妈呀!决堤啦,大伙儿逃命啊!”
“呜呜呜啊!”
“……”
坚守一夜,奋战一夜,费尽心血,甘冒奇险的大堤最后还是决了,薛向脑子里阵阵发晕,几乎要支撑不住,直接栽倒在地,好在这帮人的嘶喊声,让他立时恢复了清明,但见他大吼一声,止住了崩溃的局面,又接着喊道:“要逃的就给老子逃,按次序跑,谁乱老子把谁丢水里去,不愿逃的,都跟老子搬袋子,堵堤去啊,老子今儿个就死在这儿了……”
此刻,薛向真是身心俱疲,失望绝望频生,可就是这身在绝境,退无可退,忽地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蛮近儿。喊罢,薛向二话不说,扯断腰上的绳索,抓起俩麻袋就朝断口处冲去。薛向如此疯狂的举动惊呆了众人,忽地,方老实丢了缆绳,默默地扛起一个沙袋,紧跟着薛向奔了过去,而后,冯开山一跺脚,吼道:“是党员的,都他妈给老子上!”说话儿也蹲身抱起个麻袋,奔上前去。
危难之际,薛向、方老实、冯开山用实际行动,阻住了奔溃的局面,不知谁喊道:“桥口村的爷们儿,你们还带不带把儿,薛县长救咱们命不说,现在又在为保咱们的农田拼命,咱们要是自己先逃了,还是人吗,畜牲也干不出这事儿啊……”
闻听这句喊声,桥口村留守的三百多青壮竟没一个再奔逃的,转身抗了麻袋就朝前追去。桥口村这数百人不跑了,先前因恐慌,而用脚投票选择奔逃的众人霎时间就止住了去势,不少人原地站了,竟不知何去何从,忽然,不知谁高声骂道:“死了球朝上,不死万万年,县长都不要命了,咱们比县长还金贵不成?”
这声喊罢,竟是再无一人奔逃,是时,金阳滟滟,秋风萧瑟,竟平生出一股苍凉悲壮之感。忽然,这最后的几百人也埋头朝护堤上那成百上千的麻袋奔去,却是再没发出半点杂音……
却说薛向拎着两个麻袋,最先冲到了那豁口处,及至近处,才发现横断面积并不大,只开了个一米来长的口子,只是那奔腾的水势,泄如汪洋,若是再不立时堵住,再冲开一截,怕是再无回天之力。薛向冲到近前,再不犹豫,抓起手中的两个麻袋,便朝断口处掷去,那麻袋落进水里,刷的一下,便被匹练也似的白龙冲开,竟连水花也没泛起一个。
霎时间,薛向霍然变色,不待他出言阻止,紧跟而来的方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