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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薛向便道:“夏大嫂,吃饭吃饭,万事不如吃饭大,饭就不用做了,下点面条就成,今天的菜不少,份量也足,搞点面条将就下就成,对了,这点猪肉是我们单位分的,你也知道今年县里的财政不错,福利也上来了,我回京城过年,也用不着这个,就麻烦你们给处理了!”
薛向话音方落,夏家大妹忽然抬起头来,接茬儿了:“当官的就是好嘛,什么都发,你一个小小的办事员,过年都能分这几十斤肉,不知道那些大官儿们该又分多少,哼,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处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什么狗屁薛裕禄,我看也是个五谷不分,万世不理的混账官儿……”
薛老三不知道怎么挑动小妮子哪根神经了,换来她这番愤世嫉俗地怒骂,再看夏家大妹,一双眼睛已然肿成了核桃,显然方才和夏家大嫂闹得不轻。
薛向正尴尬间,夏家大嫂忽然怒了,奔到近前,狠狠戳了夏家大妹一指头:“你个死丫头,没事儿就瞎咧咧,早知道老娘就不送你读书了,读读读,读了一肚子歪词儿,满嘴乱跑气儿,从明个儿起,你就甭读了,老老实实准备嫁人,败家孩子,老娘是养不起你了……”
骂完,夏家大嫂又冲薛向道:“我这就去做饭啊,薛同志,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死丫头读书读迷了心!”
薛向尴尬笑笑,不便接言,打算等夏家大嫂入厨备饭时,再寻夏家小妹问清怎么回事儿。看方才的动静儿,闹腾得可不小,不像是拌嘴。
若真是大事儿,薛老三又怎么可能视若不见,置之不理,毕竟在夏家住了快两年了,就是一般的房东房客,也住出了感情,更何况这般混在一起用餐,跟半个一家人也似。
哪知道夏家大嫂刚转过头去,夏家大妹忽然冲地立起身来,冲薛向道:“薛向,你有钱没,借我五百块钱,五年后,我还你五千!”
第三百三十三章孤儿寡母事事哀
夏家大妹骤出豪言,不仅夏家大嫂惊呆了,便是薛向也吓了一跳。
当然,薛老三倒不是觉得这五百块钱如何多,只是觉得夏家大妹冷不通地丢出此言,实在太突兀了。
“啊!”
夏家大嫂忽地发一声喊,指着夏家大妹,跳脚骂道:“你个死丫头,你,你,你疯了,老娘还没死呢,轮不着你当家,你竟敢借,借钱,你要气死我啊……”
看样子夏家大嫂是真被夏家大妹这番话气惨了,一会儿就喘起粗气来,忽然,夏家大嫂像想起什么来一般,转身就钻进左边的门角里,探手扯出把扫帚来,扬起扫帚,折身就朝夏家大妹扑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个死丫头不可,省得以后让你气死……”
夏家大嫂来势凶猛,奈何薛老三恰好卡在中间,有他往中间一站,夏家大嫂就是化身三头六臂的哪吒,怕是也打不到夏家大妹。
果然,薛老三伸手就将夏家大嫂来势汹汹的扫帚,给摘了下来,“夏大嫂,有啥事儿不能说啊,干嘛生那么大气,打坏了,还不得你心疼,受累!”
却说薛向在夏家的地位一直很奇怪,夏家大妹一直不怎么待见他,纯看不惯他这公子哥的做派,即便上次夏家大妹参加龙骑车队,薛老三对其有批条之恩,可小妮子回家后转身就忘了,该怎么看薛老三不爽还怎么不爽;而夏家小妹则因为小家伙的关系,和薛向很是亲近,再加上薛向总送她美食,小丫头和薛向处得不是一般的好。
而夏家大嫂对薛向说不上亲近,反正总是客气得不得了,而这客气在薛老三这京大高材生转化成县里办公室干部后,达到了顶峰,已然发展成了一种敬畏。
这不,薛老三刚说了几句,夏家大嫂立时诺诺无言了,尴尬笑笑,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薛向见这两母女的模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便问起了背坐在椅子上的夏家小妹。
薛向在此,夏家小妹倒不怎么畏惧夏家大嫂,硬顶着夏家大嫂的瞪眼,说清了因果缘由。
原来,今天中午,夏家大嫂下工回家,就没做饭,专等着夏家两姊妹下学。
刚等着夏家大妹,夏家大嫂便让夏家大妹别念书了,赶紧嫁人。
这消息对夏家大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现在已经高三了,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是自信,再加上,她和小晚虽然只去年暑假见过一面,却是成了好友,一直保持着通信,听了小晚来信中,关于大学生活的描述,她可是悠然神往。
这会儿,夏家大嫂让她别念了,不是要她命么?
夏家大嫂陡发乱命,夏家大妹自然不依,询问原由。夏家大嫂挨过薛向的批评,自然不会在说什么女孩读书无用,只说家里经济困难,没钱供她上大学。
谁成想夏家大妹却是门儿清,直言大学不要学费,每月还有粮食和彩金补贴,她不用家里花钱,还能在学校打零工挣钱,说话儿,又摆出了小晚给她讲的勤工俭学!
夏家大嫂哪里知道这会儿的大学待遇有这么好,被自家丫头说了个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下,就耍了蛮,说不准读就是不准读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夏家大妹本就是个烈性子,哪里肯屈服,当下就要闹离家出走,弄得夏家小妹手足无措,哇哇大哭。
一家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前街的冯婶端着个大碗,在篱笆栏外,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就吆喝开了。
外人来了,一家人再闹腾也得顾及脸面,急忙各自收敛了情绪。
冯婶这一跨进门来,就问夏家大嫂钱准备齐了没,说待会儿上工时一起走,她没带过这么多钱,有些害怕,夏家大嫂吱吱唔唔几句,打发走了冯婶。
夏家大妹和夏家小妹却疑窦丛生,追问出声来。
原本夏家大嫂还想拿出老娘的权威,压服两个丫头,奈何这会儿两丫头憋了一肚子委屈,同仇敌忾之下,压根儿就不惧,死缠着夏家大嫂问原由。
夏家大嫂也知道是拗不过了,不说清楚,大丫头肯定死犟,到时候一家人日子简直就没法儿过了。
于是,夏家大嫂便一边抹泪,一边把原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原来,夏家大嫂所在的棉纺厂最近在搞“抓生产,促效益”的活动,按说,厂子里搞这种活动是好事偏偏车间主任下通知说,响应厂领导号召,车间也要向工人们要效益!
怎么要效应?一个车间就这百十号人,生产任务又是固定的,既然产品上做不出文章,就只能在人身上做文章,无非是多不了产品,就减人,玩儿起了所谓减员增效。
可这会儿国企改制还未出台,便是体改委都未诞生,就勉强组建了个体改办,是以,普通在编工人那是铁饭碗,就是厂长权力再大,也只能批评,惩罚,却没办法开除工人。
所以这个减员增效,从一出台就是瞄准了某些人的。何人?无非是像夏家大嫂这般非在编工人,顶了老公缺的永久临时工。
当然,厂里也不是没给留活路,说每个临时工,缴纳五百元现金,就可以不用下岗,并承诺三年内定编!要不然,为了响应厂领导的号召,也就只能舍小家,保大家了。
这下子,可就打中了夏家大嫂的七寸了,她们一家几乎全靠她那点微薄的薪水在支撑,这一下岗,一家人的日子还怎么过。
再者,这会儿的工人是真把工厂当家在看,离了厂子,无异于成了孤魂野鬼,是以,夏家大嫂是宁愿拆房子卖地,也绝不肯下岗的。
而不下岗,就得交上那五百元钱,可夏家大嫂每月的薪水不过二十八元,就是抠抠索索十多年,再加上有了薛向这么个豪爽房客,家里的存折总共也才百多元。
这五百元钱,无异于一座大山,压在了夏家大嫂的头上,即便是真拆房子卖地,一家人睡大街,怕也凑不出来。
夏家大嫂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车间的韩主任和她说的那件事儿,说他家儿子相中了自家大闺女,愿意出二千块彩礼钱,结她夏家这门亲。
当时,夏家大嫂以自家闺女年纪还小为由,给拒绝了,毕竟萧主任的那个儿子花名在外,她再不愿意夏家大妹念书,可也不希望她嫁这么个家伙。
可事到如今,夏家已然走到了绝路,夏家大嫂自然又想到了韩主任的那个提议,便对夏家大妹直言了。
夏家大嫂一改平日霸道,好言好语地替夏家大妹分析萧家人的优越家境,嫁过去如何如何享福。
尽管夏家大嫂亦知道自己闺女未必真有福享,她自个儿却没法儿不往好处想了。
夏家大嫂这么一番剖析,夏家两姐妹彻底傻眼儿了,她们怎能想到自家突然就降了这灭顶之灾。
夏家小妹倒是最先开口,说她不念了,让姐姐读!
夏家小妹何尝不知道自己就是不读了,省下来的也是杯水车薪,帮不了家里,可小丫头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夏家小妹一说话,夏家大妹也彻底无言了,开始她也以为是自家老娘又哪根神经不对,老调重弹,她自然要拼死反抗。
可这会儿知道确实是自己家快走上绝路了,她自然不会再埋怨夏家大嫂,自己妹妹都说出这番话了,自己这当姐姐还真能只顾自己?
而要她嫁给那花花大少,她是万分不愿的,她宁愿不念书了,也不愿跟那种人过一辈子。
但,眼下的问题,显然不是她不念书,就能解决的,夏家缺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要的是开源,不是节流!
是以,夏家大妹也僵住了,除了伏在椅子上垂泪,自怜自艾自家命苦,什么话也说不得。
夏家大嫂亦是知道大丫头的苦,却也没继续逼她,也坐在椅子上,低了头淌泪。
而这一幕,正好是薛老三进门时,撞见的那一幕。
听罢来龙去脉,薛老三心中亦是惨然,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眼前这孤儿寡母可不也是事事艰难?
“夏大嫂,你们厂子收这五百块钱,就没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总不能说收就收吧,那有这样胡闹台的!”
夏家的忙,他得帮,这五百块钱,对他而言,亦是小事,若薛老三是普通富家公子,肯定就掏钱了事,可偏偏他是一县书记,治下出了这等不平事,他又怎能视而不见。
不待夏家大嫂接茬儿,夏家大妹抢道:“由头,嘿嘿,官家办事,什么时候讲过由头,至于胡闹台,你们又什么时候不胡闹台了,日日都听萧山县的百姓传那个薛裕禄薛书记,怎么怎么有能耐,怎么怎么体恤民情,要我看他也就是个只顾升官发财的酷吏,糊涂蛋!”
“死丫头,再胡说,看我不扯乱你的嘴!”
伸手喝骂着夏家大妹的同时,夏家大嫂小心地看一眼薛向,她倒不是知道薛向的真实身份了,毕竟这位薛同志是政府干部,当真他的面儿,骂那位薛书记,无论如何不合适!
第三百三十四章夏叔叔
薛向万万没想到夏家大妹竟会骂到自己头上,前番进门时,就听夏家大妹在骂薛裕禄,今次还骂,这下,却是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据我所知,薛书记素来爱民如子,玉真,你妈**事儿,无论如何怨不着他吧?”
薛向竟难得厚着脸皮,自夸了一句。
夏家大妹横一眼,道:“怎么不怨他,自古,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薛裕禄在县里乱发什么‘要上进,出政绩’的号召,下边干部就拼命地想着点子折腾人,要是没薛裕禄这瞎折腾,我妈厂子里的领导会跟着瞎起哄,喊什么抓生产,促效益的口号?厂子里不跟着搅合,车间里会闹腾?不都是一级压一级,最后还不是压在了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身上,到时候,他薛裕禄弄出成绩,高升了,给老百姓留下了烂摊子……”
夏家大妹文采飞扬,词锋犀利,一套说词说得薛老三哑口无言,就差背出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来讽刺他薛老三的苛政猛于虎了。
薛向这时终于意识到,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自己这发完指示,就只要结果,不管过程,跟后世zheng府狂热追求gdp有何区别。
一时间,薛老三被夏家大妹骂得失了神,怔怔站在原地。
一边的夏家大嫂瞅见薛向模样,心头火星子直冒,眼见着就要朝夏家大妹重下死手了,忽然,门外再度传来吆喝声,“伯母,伯母,这里是夏伯母家吗?”
屋内众人听见喊声,循声望去,但见篱笆栏外站了四个年轻人,说话的那个披一件呢子大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长相也颇为周正,他身后三人手中皆提了礼盒。
这四个年轻人站在夏家篱笆栏外,看着甚是怪异。
夏家大嫂迎出门去,隔栏问:“你们找谁?”
那呢子大衣虽未听见准信儿,却是确认了这里是夏家,伸手推开了栅栏,笑道:“伯母,我是萧韩张啊,韩进的儿子,这不,年关快到了嘛,特意备了些礼物,来看您,也顺便看看玉真!”
呢子大衣话至此处,夏家大嫂哪里不知道这家伙就是自己车间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