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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华首长看着老首长,心中生起疑云!
细说来,他至此处,本意是替薛老三求情的,尽管他也对薛老三如此擅作主张,暴跳如雷,可心里还是不愿糟践这块良材美玉,毕竟有能耐有思想的党内后起之秀不少。可似薛老三这般有颗慈悲之心的,却是罕见。振华首长正是此种人。自然看薛向格外亲切。
振华首长先前顺着南方同志,故意批评薛向,便是避重就轻之举,也正好瞧瞧老首长的态度。
可谁成想首长一句反问,分明就是极为认同薛小子的意思。
“做得好是好,可步子太大了,也容易让人得红眼病,另外。有些不合时宜,同志们意见很大!”
振华首长如实相答,他意思很明显,薛老三这么搞,虽是利民好事,却是只能给批评和惩罚,因为若是给赞扬。岂不是等于变相在鼓励这么搞,试想想,如果中央真鼓励此举,地方干部岂不视此为政绩,且如此政绩还能得享美名,即便是勒紧裤腰带。都得效仿萧山免除农税。
可干部们要政绩容易,中央到时要钱,国家要工业时,又该如何处置?而当道诸公皆是高瞻远瞩,胸怀全局之辈。他们考量的肯定是整个国家,所以。薛老三此举,从大局出发,也是只能批不能扬,且这批驳,惩罚,也只能在暗处施行,不能放诸明处,毕竟薛老三干的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儿,若是明着惩处他,天下百姓何以视中央。
老首长轻轻掐灭烟头,长叹一声,起身道:“这篇文章发稿之前,我看过,薛向是个好同志!”
振华首长霍然变色,不为老首长前半句话,而是后半句话的评价太高,在老首长说出来,和领袖曾经评价诗人老帅何其相近,可薛向够格儿么?
不过,振华首长何等样人物,转瞬就想透了关键。
因为,他此前一直站在一众怒气冲冲大员的角度思考整个事件,可这会儿,他忽然站在老首长的角度看问题,问题立时便清晰起来。
改革可以说是老首长一手推动的,初始,真心赞成者少,持中论者少,反对者众,而改革到如今,赞成者已然越来越多,持中论者几无,而反对者依旧不少。
因为说到底,改革是场谁都没有经历过的试验田,成败极为难料。
正因为看不到结果,又可能面临失败而难以承受的风险,所以,改革至今,否决,疑虑,警告之声不绝于耳。
而如今,萧山提出了免农税的口号,可谓是给改革注射了一支高浓度的葡萄糖。
因为,萧山能有今日,是薛向这位主政官员领导有方,但何尝又不是借了改革的东风。
试想想,若无改革,萧山就是多上十个薛向恐怕也无今日成就!
因此,萧山免农税,从根子上说是,改革开放春风吹来,才结出的硕果。
此外,萧山一地免农税,举国农民皆羡皆怨,可这羡、怨背后,何尝不是浓浓的期待!
况且,薛老三在他那篇文中,直接言道了,免税是共和国发展的必由之路,是改革开放到一定程度后,社会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后的自然结果。
不管若干年后,这句话,或者说这个预言会不会兑现,但至少一张画饼已经面对十亿农民摊开,且有萧山这珠玉在前,恐怕眼下,除了站在高处的那群人,十亿百姓谁都不会认为免税有可能只是画饼。
共和国的最难的事儿,从来就是农民的事儿,共和国的事儿,只要有农民支持就没有不成功的,打江山如此,搞发展亦如此。
况且,改革到了如今的地步,几乎已经没有回头路,唯一的方向,就是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是以,眼下对老首长来说,最紧要的不是兑现薛老三擅自做主画出的这块大饼,而是带领整个国家,朝着他设计好的蓝图,继续前进!
想通此节,振华首长可谓霍然开朗,心中暗赞一声:心在僻野,而胸怀天下,此子真乃无双国士也!
要说薛老三若知道振华首长竟因为这个想法,而称赞自己,估计能欢喜得打跌。
因为他薛老三在萧山行免税、免学费、免菜金三策,虽未必真如他在会上利诱萧山县众常委那般——不好死后来人,留名萧山县史,但绝对没有振华首长想得这般,站在全局高度,尤其是站在老首长的角度,为改革助力。
他薛老三想的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给方老实这种贫苦的萧山县农民,做几件好事儿。且这个念头,在他入萧山的头一天就有了。
当然,若说私心,也是有的,青史留名的成分未必多大,但发泄的意思绝对是有,毕竟那日许子干的电话已经点明了,他薛老三擅闯吴家,引发振华首长不满,要调他离萧山,好好磨磨。
既然是磨磨,既然是不满,肯定升官无望!
要说薛老三生平有三个半嗜好,一曰美食,二曰美景,三曰升官,另外半个便是美色,之所以美色这嗜好,只是半个,无非是薛老三自认心怀正气,乃是谦谦君子,决计不随心猎艳,所以美色在他故意克制下,只能算半个嗜好。
如此一算,薛老三可谓是口腹之欲,眼目之欲,权念之欲,以及女色之欲,集于一身,真可谓是实实在在的大俗人。
而这位大俗人的三个半嗜好中,他是最欢喜的,最求不得的就是升官,想来也是,既然求不得,自然最欢喜。
而偏偏他薛老三自认为在萧山干出无数政绩,即便说因为年纪小,不能升得太高,升个半级,给个肥差也是要的吧,结果换来的竟还是“要磨磨”的三字评语。
薛大官迷能不生气,既然生气,少不得就得发泄发泄,因此,薛老三才会大张旗鼓地三箭齐发!
大张旗鼓乃是发泄的缘故,但此三策却是薛向早早就绸缪好的,既然是绸缪好的,以薛老三的玲珑心,自然会思忖好方方面面。
而这方方面面不只是萧山县的长远财政担负问题,自然也包括此三策风传天下后的影响。
此时的薛老三,政治智慧已然极高,他虽没有中央大员的高度,行事却总爱以中央大员的角度出发。
既然站在中央大员的角度,薛老三自然不会傻到认为自己这该当名传后世的惠民三策会受到大佬们一致赞扬,他预想的绝对是扑天盖地的申斥之声。
是以,早早就准备好了那篇先前被南方诵读给老首长听的雄文,以为自白之文。
文中,薛老三自不会只顾着吹嘘自己,而他自吹之词,亦不过是想站在道德制高点,警戒攻击。他的立论中心,除了论述免税是改革带来的好处、以及以此为论据鼓吹改革必须继续深化意外,他更多的言辞其实是在替那些有实力免除农税却没有免除农税的行政区辩护。
因为,薛老三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不说清道理,难免结怨天下,此种蠢事,薛老三是自然不为的。
是以,在文中薛老三薛老三详细分析了萧山的基本情况,认为萧山没有重工业,亦不适合发展工业,且萧山港成,萧山未来的资金流势必无比充沛,在这种无法发展工业的情况下,萧山自然得把目光投注在农业上,反哺农民、农业。
除此以外,薛向还列举了明珠、连港为例,详细分说了这两地为何不能一如萧山般免除农税!
这篇雄文,薛老三早在萧山开人大临时会议当天,便发给了在京的薛安远,毕竟这准备应对火力的文章,还需要由有影响力的大报发出。
可薛向始料未及的是,在他利民三策轰传天下后,影响确实出来了,可预料而来的铺天盖地的申斥之声却未到来,到来的却是一片赞扬之声。
但薛向绝不会认为这赞扬之声,就是主流声音,因为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的中央主流大报,全部诡异的没有任何评论性文章,只是平平淡淡的报道了萧山的实际情况,这简直是太诡异了。
既然没有申斥,薛老三自然认为自己那篇自白文章,就没必要下发了,是以,昨日一早,他便给薛安远去了电话,谁成想薛安远直接说,文章被老首长拿去看了,今天便直接发了出来,一字未更!
第三百八十六章呼啸山庄
日头渐暖,山风渐急,老首长和振华首长促膝长叹,说起某人某事,笑声极是爽朗。
“首长,听您这么一说,小家伙这回瞎猫逮着了死耗子,算是立了一功?”
“这算什么功,我眼里向来不揉沙子,阎王爷门前那幅对联说得好,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嘛!”
“您这话我不同意,那您怎么知道人家小家伙是不是早算到了这一步!”
老首长眉毛陡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这以小谋大,岂不是姚广孝之流,我相信小家伙还不至如此!”
振华首长笑道:“您小气,舍不得放赏就直说,人家小家伙这好事儿干的,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喽!”
老首长笑笑,道:“你莫当我不晓得,那个憨娃儿干出的莽事不少,远的抢女娃就不说喽,好歹算是两情相悦,近的那件事,可是犯了忌讳的,他自以为做的荫蔽,不是你替他兜着,有他好瞧!再说,这憨娃儿还年轻,连个婆姨都没娶,当的甚大官,左右大伙儿都对他这回萧山免税有意见,你不也正想拿他出气?刚好就打他二十大板嘛!”
振华首长不住摇头:“您这也太不厚道了嘛,有功不赏,反要打上二十大板,没这个道理嘛!”
“怎么没这道理?这叫一事不烦二主,废物利用嘛!”
“哈哈哈……”
……………………
时下,虽未入夏,大中午的,日头高照,温度自也不低。
方老实将一件洗的泛白的蓝布褂子搭在肩上,弯腰扛起最后一袋大豆,双臂用力,腰身猛甩,一袋八十多斤的豆包,便被甩上了车顶。
“石头,丫蛋儿,走,跟爷爷缴粮税去,缴完去年的欠款,估摸着还能余下三块五块,到时,爷爷给你们买肉馍馍吃!”
说话儿,方老实便将板车前那条已经磨得发黄的拉带套上了肩,双手把住车把,双脚蹬地,大腿肌拱起,一辆千把斤的大车便被他拉得向前行去。
“爷爷,我不吃肉馍馍,我想念书,隔壁的海信姐怎么就能背书包上学,我怎么每天只能跟你去地里呢?”
方家丫蛋儿已经八岁了,比石头大了两岁,原本也念过几天书,可小学一年级刚念完,方家家贫,也只有辍学了。
现如今,丫蛋儿辍学不足半年,小小心思自然分外念叨学校里的伙伴儿。
一听丫蛋儿如此言语,方老实心中一惨,他倒没有女娃念书也是赔钱货的狭隘观念,只是家里实在窘迫,拼死拼活劳作,也只能填饱肚子,供两孩子读书,只是奢望,更不提还有往年欠县里的皇粮没有交齐,也就今年年成好,再加上和大小子在港口搬了个把月砖,挣了一笔,算上这车大豆,勉强能将历年欠款还清。
其实,若是以前,方老实决计不会这么痛快地把欠款缴上,可现在萧山是那位薛书记当家,用乡亲们的话说,欠别个贪官污吏的钱行,连薛书记的钱都欠,那还是个人么?
可这装大头容易,装完大头后的日子又绝裾了,原本计划送俩娃再去学校的念头,看来暂时只能掐死。
方老实不答丫蛋儿的话,只顾闷头拉车,丫蛋儿知道上学的事儿,一准儿又没了希望,当下,便苦了小脸,泫然欲泣,只有不懂事儿的石头,听了有肉馍馍吃,上蹿下跳地欢呼。
血红的太阳下,祖孙三人艰难地在石子路上蹒跚着。
方老实差点咬断了牙,丫蛋儿和石头也挣红了小脸儿,祖孙三人使出全部的力气,终于将板车从泥道儿拖上了石子路,方老实长长舒了口气,上了这平坦大路,他彻底轻松了,转念一想,这又是薛书记的德政,心下免不了又赞叹几声萧山百姓好命,摊上这么个好官儿。
“石头,丫蛋儿,歇歇,爷爷抽袋烟,就把你们放车上,一溜儿拉着去粮管所,让你们也做做大车!”
说话儿,方老实便倚住车,从腰间抽出青得发乌的旱烟杆,在鞋上磕去烟灰,塞上一锅自种的烟叶,擦上火石,美美地抽了起来。
方老实刚吸了几口,板车后边和石头玩耍的丫蛋儿忽然跳着脚地喊了起来:“吴老师,吴老师……”
方老实抬眼朝前看去,但见二十米开外,一辆二八自行车,咣当咣当,在石子路上,驶得飞快,朝自己这边骑来,车上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到得近处,方老实也认出来了,正是乡上小学的吴老师,似乎还带过丫蛋儿的课。
“他来这儿干甚?”方老实心头生疑,村上也没几个上学的娃娃呀,尽管心中疑惑,可遇见熟人,又是文化人,方老实还是乐得招呼一声:“是吴老师啊,这是去哪儿啊?”
车上那人先前听见喊声,到近处便降下了速度,这会儿瞅见这祖孙仨,不带车身停稳,翻身就下了车:“方大叔,正是去你们村儿呢,您这大包小包是干啥去?莫非听说消息,赶紧着卖存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