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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房子;大樟树上鸟唧唧叫着;她发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为难处境。一个女人同时被两个男人爱或是同时爱上两个男人;这处境实在让人为难。她回头看看正在酣睡的士新;心头隐隐地流露出一些不甘心和不死心;士新运气太好太好。当真珠再一次往窗外看时;她只看见一个穿短袖子花衣衫的女孩子背影走进季云房间。那背影一闪而过;真珠不由发怔;心头怦怦跳起来;脸上火辣辣发热。院子里依然空荡荡;石凳石桌大樟树上鸟声唧唧;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穿短袖子花衣衫的女孩子迟迟不出来。真珠聚精会神地等着;似乎听见季云房里有说笑声;似乎又没有。等的时间太久;她有些不耐烦;于是和自己赌气;恨自己多管闲事;想离开窗口;又忍不住搬了张椅子;坐在那;有意无意地老往窗外望。穿短袖子花衣衫的女孩子终于走出来;是一张极甜的脸;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里面的季云。她转过身子往房间里看;头一扭;将背上一条大辫子甩到前面;手抓住了辫梢绕着玩。季云笑容可掬出现在门口;望了望外面的院子;对真珠的这扇窗户望。真珠身不由己地避了避;再看出去;季云和穿短袖子花衣衫的女孩子正向这边走来。“珠儿;起来啦。”季云破门而入;对真珠说;他这话有些多余;接着问:“睡得可好;热不热?”真珠不回答;上上下下打量穿短袖子花衣衫的女孩子。女孩子笑得十分甜蜜地看着真珠不说话。“噢;珠儿;这是秀秀;”季云突然想到有必要介绍一下;“这是方太太。”“方太太。”秀秀乡音极重地叫了一声。真珠点点头;报以十分友好的微笑。士新闻声醒来;伸了个懒腰;连声问季云几点钟了。“好家伙;这一觉睡昏了头。”注意到了秀秀的存在;看看季云;再看看秀秀;最后用眼睛问真珠。真珠仍然在悄悄打量秀秀。到晚上;真珠终于将秀秀的来历打听清楚。原来她只不过是校长家的使女。关于秀秀可以写一个很好的故事;她父亲原是船民;后来竟做了强盗;在江上出没劫货。再后来落了网;再后来砍头示众;脑袋挂在城楼上招苍蝇。秀秀没有被卖入娼门;完全是因为遇到了校长。这一带的人都记得;校长将秀秀带回家时;她只是十岁左右胆战心惊的小姑娘;灰扑扑的头发;扎着两个小辫子。校长夫人一向是多愁多病的身子;她的儿女都出去念了大学;便将就着拿秀秀当女儿看。秀秀在这个家的地位有些特殊;既是使唤丫头;又仿佛是校长老夫妻的养女。她不仅比其他佣人高出一头;并且有机会读书。读书的成绩虽然不怎么样;然而她的老师季云喜欢她;她也暗暗地恋着老师季云。士新夫妇准备在季云处待三天;因此第二天借了条船游湖。船由秀秀摇橹;她一个女孩子;一样操纵得十分熟练。季云试着摇了一会;那船东倒西歪不肯往前走;橹却也不断地跳在船板上。秀秀清脆的笑声传出去很远;真珠说:“算了;季云;别出洋相了。”“这玩意是有点绝;”季云已经是一头汗;“士新;你来试试。”士新兴致勃勃站起来;船上原有的平衡突然破坏;猛地一晃;吓大家一跳。真珠顿时发火说:“好了好了;你凑什么热闹!”士新有些尴尬;摇摇头笑。季云看在眼里;以老朋友的口吻说:“好哇;珠儿现在变得这么凶;士新兄如今是听得河东狮子一声吼;丢魂失魄;不知如何是好了。”真珠白了季云一眼;说:“算了吧;他会听我的!”季云说:“什么算了吧;士新兄敢不听你的?”士新讪讪地笑着;不接碴。“方先生方太太过去一定和关老师很熟吧?”秀秀在船尾摇橹;看他们有说有笑;插嘴问道。“那当然。”季云坦然地说。真珠忽然把脸背过去;望着茫茫的湖面不做声。秀秀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一边摇橹;一边继续向士新问这问那。士新意识到了真珠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略有点走神地回答秀秀的提问。秀秀见士新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以为是自己提的问题太幼稚了;便不再往下问。小船上立刻有一种令人难忍的安静;橹声格格地响着;季云突然大声咳嗽;吐了口唾沫在湖里;回头望真珠;她依然面对茫茫湖面。“秀秀;让船靠岸;我们上岸喝点水。士新;我的一个学生家就在这;去歇歇吧;怎么样?”季云也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小心翼翼地改坐为蹲;准备上岸。离岸不远是户农家;季云跳上岸;伸过手来拉真珠;真珠白了他一眼;想自己跨上岸;做了两次准备动作;心里有点慌;只好将手交给季云。一行人都上了岸;沿着弯弯细细的田埂往前走。天气很闷热;虽然不是毒太阳;然而因为连日的干旱;连阡累陌的田禾;已经呈老绿色;矮矮地伏在干裂的土壤上面;有的总算结了稻穗;灰白的壳子一看就知道今年准是荒年。在农家喝了些水;真珠在秀秀的照应下方便了一次;坐在门前的树荫里休息。农家的主人见儿子的老师来到;尽量地客气;却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待;抱歉的话赔了不少。“眼见着饭都没得吃了;娃儿这书;还有什么念头。”农家的主人由抱歉转为抱怨;“关老师;你是有学问的;反正会有饭吃;我们庄稼人;老是遇上这样的荒年;怎么活?”“遇上这样的荒年;租子总得减吧;”季云说;“要是不让减租;就退佃。大家抱在一起;日子是人过的;好歹得让人活。”“关老师说得是;你想;县政府若是允许报了荒;就好了。县政府能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中国的农民就是太好说话。不报荒就减租;不减租就报荒;总得有一头;这理说到哪里;都行。”季云说着说着;有了些激动和愤怒;理直气壮义愤填膺说了一气;直说得听的人全发怔。“士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辛苦二字又算什么;庄稼人种田;临了却得饿死;你说这世道?”一行人重新上船;仿佛要落雨的架式。季云上了船;还有些愤愤不平。士新劝解说:“我们都是书呆子;偶尔知道了一些农家的遭遇;就气得要死;其实你知道;天下本来就是这样的;从古到今;从今到以后;还得这样;你信不信?”“我当然信。”“信了就好。”“从民国到今天;不;从晚清开始;你说我们这个国家;除了鸟官越来越多;还有什么变化。中国为什么总是鸟官的天下?”船上的两位女人;听季云这样一个文绉绉的人;说出如此粗俗的话;忍不住笑。真珠笑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笑;又绷紧了脸。士新说:“珠儿;你听季云这口气;再说下去;真像是共产党了。”说了;哈哈大笑。真珠脸依然板着:“有什么好笑的?”大家都看出真珠在不高兴。天阴沉沉的;因为担心下雨;秀秀使劲摇橹;格格的橹声反衬出船上非常静。“秀秀;唱首歌吧;”季云看看天;不耐烦地说;“慢慢摇;没关系的;让它下好了。”秀秀于是放慢手上的节奏;轻声哼起来。她脸上的表情永远那么甜蜜;越哼越响;士新忍不住轻轻击掌为她打拍子。季云和真珠都沉着脸。季云说:“你为什么不高兴?”真珠反问:“你为什么呢?”季云一笑;说:“我;我没有。”真珠说:“我也没有!”季云苦笑着摇摇头;将目光转向秀秀。秀秀已转哼为唱;正好一曲终了;季云便让她继续唱:“好好;再唱一个。”真珠的眼光一直盯着季云;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季云感觉得到真珠的目光;反倒有些不自然;尽量避免和她眼锋相接。雨还是下来了;四个人都淋得湿透;一到家;赶快打水抹身换衣服。到吃晚饭时;校长来请士新夫妇赴宴。原来校教务长和几位教师听说士新在教育厅任要职;一定请他喝酒;并请在小镇唱堂会的戏班子来助兴。“方先生;这实在是为难;鄙人一向讨厌敷衍的;但小侄一再坚持;我也不好太驳他面子。”教务长是校长的亲侄儿;一心想结交士新;“入乡随俗;方先生就赏个面子算了。”校长怕士新推托;紧追不放;直到士新松了口;才放心地喘了口气;又说:“季云;今天你得去。”季云说:“我怎么可能去;我是不会和他们一起喝酒的。”真珠也说:“我也不去;我又不是教育厅的人。”校长顿时口吃;说:“方——方太太;这季——季云就这脾气;他是真正的名士;不管他;你你你;无论如何得去。”包括季云在内的几个人;都劝真珠。真珠说:“劝也没用;说不去就不去。要去;季云你去;要不然;你留下来陪我。士新吗;他一向官场敷衍惯的;让他去好了。”大家越发急她越来劲;“你们去好了;秀秀陪我也行。”士新好言劝了几句;真珠笑着说:“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和季云在一起?”这话有些过分;在每个人心里都引起不同的凡响。临了;士新只好单独赴宴。真珠关照说:“你早点回来;我许是淋了雨;这刻头又痛了。”校长说:“方太太放心;放心好了;迟不了。”真珠说:“怎么迟不了;你们不是还要看戏吗?”匆匆吃了晚饭;真珠提议到季云房里坐坐。季云发现她胃口似乎还好;便问她头痛不痛。真珠先说不痛了;接着又补充说还有一点点。“这次见到你;怎么老发现你头痛。”季云单独和真珠在一起;感到有些别扭;他相信她一定也有同感。随便扯了些什么以后;真珠说:“你何苦要躲到这地方来呢!”语气中颇有感伤。季云不禁心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真珠的眼睛突然红了;忍住泪水说;“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你即使恨我;也不用躲到这鬼地方来。”季云依然无话可说;眼睛望着别处。真珠心里的话憋得已经太长;一下子像火山喷发;“季云;离开这;离开这鬼地方。”又喃喃地说;“我有时也想;有时也想;士新不是很好吗;又体贴;又有出息;我知道你也会这么想;士新是不错;是——可;唉;我真难死了。”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泪珠滚了下来;柔声柔气地叫了几声;“季云;季云。”季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在怀里。真珠感到一阵阵紧张;她害怕季云会这么做;会伸出手来。她已经呼吸到了季云喘出的她曾经非常熟悉的气味。这气味实在太熟悉了;足以使真珠重新回到那已失去的岁月。她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两个人默默相对;像两块竖在那的僵硬的石碑。时间过去得太慢;时间过去得又太快;正是闷热的夏季;虽然下过雨;没有风;潮湿的汗珠从皮肤下渗出来。真珠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冬;冬;一下比一下有力;她相信自己也感受到了季云的心跳。毫无疑问;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应该一起跳动。秀秀进来的时候;脚步声并不轻;季云和真珠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依然一动不动对峙着像两块僵硬的石碑。秀秀进屋以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小心翼翼地问道:“关老师;我不会打扰你们吧?”她想尽早地退出去;但是为时已晚;季云和真珠都向她发出了邀请;欢迎她的到来。
第四章
1
季云在一个细雪纷飞的清晨被押往刑场。一起被处决的还有四个人。因为害怕有人劫法场;荷枪实弹的士兵布置在山坡周围;都站在显眼的位置上;细雪漫天乱飞;持枪的士兵不断地缩脖子;跺脚;一心盼望执行赶快开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警察局长的到来。局长大人姗姗来迟;害得大家都伸长脖子张望。在要不要枪毙季云这一点上;警察局长犹豫再三。这位昏庸无能的执法者任上遇到了最棘手的难题。要求处决季云和持相反态度的说情信和电话源源不断;双方都向他施加压力。甚至上峰的口吻也不一样;省警备司令部密令就地正法不得有误;违者将撤职查办严惩不贷。省长的秘书却赤裸裸地暗示;季云的案子一定要放一放再说;并明确传达省长旨意;对于误入歧途的青年能不杀则不杀。都是顶头上司;得罪了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警察局长心烦意乱;在局里拼命训斥下属;回家骂佣人;有时也敢和太太回嘴。熟悉局长的人都知道他一向惧内。季云是被担架抬上刑场的。事实上;风流潇洒才华卓绝的季云;已经病入膏盲。如果不是病重;病得那样毫无回春的希望;很难想象他会心甘情愿束手就擒。且不说所有他的学生和当地农民会拼死保护他;光凭关家在枞阳的势力与影响;悄悄地将季云藏起来易如反掌。问题在于;自从抢米的狂潮过后;大兵压境;东藏西躲的季云不幸身染重病。可能是积劳成疾;也可能是忧郁过分;在这么个关键时刻身患恶疾无疑是一场灾难。季云先是连续地发高烧;很快便转为大口吐血。当前来清剿的士兵和警察一次次挨家挨户搜索;试图缉拿所谓组织暴动的共党首领之际;季云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让人心急如焚;季云老是吐血不止;大口大口地泉水一样地出来;无论是季云自己还是他的保护人;都相信他的性命危在旦夕。前来清剿的士兵最初是一个团;以后剩下一个连;指挥部就设在中学里。小镇上的老百姓狠狠地受了些骚扰。到清剿后期;带兵的连长和带警察的局长为镇上的一小寡妇闹得不可开交;互相不买账;互相责怪对方无能吃干饭不像话。小寡妇从床头弄到了送季云出封锁线的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