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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我身侧视我举止并不说话。我知他因裴昭仪之事本是心情不悦,总归是他自己的亲生皇嗣,如此失去确实可惜。我不敢再有其他行为,只得默然坐在他身旁。
裴昭仪应是知道自己腹中胎儿对她是何等重要,怎会如此不小心?定是有人暗中谋算方才如此。是淑妃、贤妃还是其他才人、美人?在我未进宫之前,以他对裴昭仪之宠和裴昭仪之张扬个性,得罪的人应是不少,宫中诸人都有可能如此待她。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此次因我而离宫抛下裴昭仪,予那暗中谋算之人可乘之机,此刻心中应对她深有悔意。他回宫之后,若是见裴昭仪失子伤痛之状,未必不会重新宠爱她,只要重获他之爱意,自然还会有孩子。宫中人心本是难测,谁又能预料裴昭仪不会如此想,自己做一场戏给他看?当然,这种可能性本是极小。
离宫之时我见裴昭仪凄恻之态心中尚有不忍,但自从淀山历劫之后,我明白他对我本是用过计谋,早对人心存有一丝防范之意,且告诫自己不必再存一念之仁。
师姐早已有言,宫廷本是尔虞我诈之地。我既然当日选择离开昆仑到这斗争之地,如今要脱身已是不能,便只能利用手中一切来保住我想保护之物。
他本因我之故已承诺不再宠幸裴昭仪,但见他不悦之色我却不敢断定将来他会如何对待她,或许真的是由怜惜、愧疚而生爱意亦未可知。
我决不能让他如此,即使是伤损我自己亦在所不惜。
回京都路途需要一日之久,时间已足够充分。
午时在驿宫之内稍作歇息,我下了御舆,轻声对蓝笺说道:“你现下可有方法让我亦有流产之兆?”
蓝笺急道:“姐姐莫要拿此事玩笑。”
我正色说道:“我不是跟你玩笑。我本月信期本就未至,料皇上不至起疑,我只要你造出一点点迹象,让他回宫后不敢离开我半步即可,张太医那里无须担忧。”
蓝笺跺脚道:“可姐姐能瞒多久?”
我笑道:“过些时日,就不必瞒了。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她见我执意如此,点头道:“这一点点迹象,奴婢倒是有办法。”
我回至御舆中时,万事俱已齐备。
时机必须掌握得恰到好处。
他仍是那冷淡若有所思的表情,亦不同我说话。
蓝笺已将所备几种花汁混合液所调成之汁倾倒在我蚕丝罗裙之上,数个时辰之后自然会点点类似红色血迹,我上舆之时身着披风,并无人会发觉。
日已将暮,行仗进入京都,皇宫已近在咫尺,虽有灯火,光线依然昏暗。
我不再犹豫,靠向他身上,蹙眉低唤道:“皇上。”
他见我如此神情,已是吃惊,忙道:“怎么了?”
我眼泪往下不断滴落,一手扶住腰间,道:“茉儿好痛……”他一眼便已望见我披风解落一旁,雪白的裙裾上已有点点血迹,他已有数名皇子公主,心下应是明白我为何如此,若是怀孕之初,回京都途中一路颠簸,导致流产亦极为正常。
我只见他端庄俊朗的面容瞬时之间变得惨白无比,眼中之痛,远远胜于昨日听闻裴昭仪之事时数倍,他对我之子嗣本是格外重视,此时心情可想而知。我虽不忍心见他如此伤心焦虑,但事已至此,只得继续装下去。
他将我拥入怀中,紧握着我的手,声音似是微微颤抖道:“朕竟然不知你已有了朕的孩子!你为何不告知朕?如此长途跋涉劳累,都是朕之错。”
我愈加伤心之状,哭出声道:“茉儿自己亦不知道,料是来行宫之后才有的,尚且不足两月。”
借着京都官道上隐约的火把之光闪耀,我清楚的看见他眼中已有晶亮在闪烁。
我心中无比震撼,那分明是他眼中的泪光。
他是大唐天子,对世间万物之掌控可随心所欲,兼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地位和才能。
是怎样的伤痛能让高傲冷漠的他失去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
或许,他对我之爱意,早已远远超出我所感觉?
一阵心痛袭过,我对他实在是万分愧疚,若是我真的能为他生育儿女,他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可惜天意造化弄人。
我触及自己心中难言之隐,万般伤心由内形诸于外,所有的无助、失望、哀怨此刻都在他怀中尽情显露无遗。
他用力紧紧拥着我,让我几近无法呼吸,声音坚定无比道:“茉儿别怕,朕是上天指定的真命天子,朕不相信救不了我们的孩子。”侧身对舆旁李进忠大声急道:“朕需速速回宫,宣太医院所有太医均到太极殿来等候。”李进忠料已听见我涕泣之声,不敢有误,早已命御林军快马等候,他抱着我一跃而上,往宫中飞驰而去。
行至朱雀门前,宫中侍卫本是远远观望一骑飞来,正欲阻拦,看见是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俯地叩首。他并不赐起,只是急驰而过,片刻之间已回转宫中。
我躺在太极殿他寝宫之中,他方才轻声问道:“茉儿,你可好些了么?”
我并不回答,仍是眼中含泪。
太医院诸人均鱼贯而入,张太医亦在其中。他应已知道我今日之变故,但他心里最是清楚不过,我根本不可能如此,既然我有意伪装,定有我的理由,他应该明白。
有别的太医走上前来,我自曹先生“武卷”中已知扰乱脉息之法,他们只略接近我之手脉,均是面色大变,不敢多言即退下。
张太医近前之时,他眼视我似是征询我之意愿,我轻合眼眸示意他肯定此事,他微微颔首诊完退下,与众太医低声合议。
我在帐幔之中隐约只见皇帝肃然而立,开口问道:“你们会诊,娘娘情形如何?”
为首一名太医壮胆叩首禀道:“微臣启禀皇上,臣等均觉娘娘脉息全无胎象……”却是不敢再言。皇帝的脸色已是难看之极,直视他们半晌不语。
张太医此时跪伏缓缓言道:“微臣之见解与诸位大人略有些出入,娘娘虽是微有不安之兆,若是调理得当,本非全无希望。”
他颔首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与你。若是娘娘与皇嗣无恙,朕定要重重嘉奖。”
张太医称谢而出,那一众太医亦急忙退下。
此时李进忠走进禀道:“淑妃娘娘闻听皇上回宫,贵妃娘娘身体不豫,命人前来请旨过太极殿探视,并回禀皇上裴昭仪已无大碍,请问皇上今日可要前往翠微宫。”
他说道:“请淑妃明日再来,昭仪那里朕稍后即去。”
我料知他今日于情于理都会去看望裴昭仪,但此时之心情与初闻她出事回转宫廷时早已大不相同。同样是遭遇失子之痛,他此时的心思早已全在我的身上,即使去看视裴昭仪,亦无心与她周旋。
况且我有言需询问张太医,他在此便无机会。
他轻声道:“茉儿,朕恐要离开你一会,你不要怕。”
我点头道:“皇上请安心去看望昭仪,茉儿明白。”他见我如此乖巧善解人意,更是不舍,说道:“朕片刻即回。”起身匆匆而去。
我望向蓝笺,道:“请张太医来。”
蓝笺早已借故将其他人等支出,李齐运日前并未随我至行宫,我命他与青樱去整理随行衣物之类,他们不敢有误去了。
我对张太医行礼道:“多谢先生今日解我之困。”他为我冒险欺君罔上,此恩实在不浅。
张太医沉吟道:“娘娘可知,此事不可欺瞒皇上太久?”
我微笑道:“我本就未打算欺瞒他太久,先生替我保住这一月就够了。”
本是没有,又怎能留得太久?时日越长,越易被人看出破绽。
我要继续伪装,自有我的理由。
到时他仍然会是伤心,但事实如此已无法改变。
张太医道:“这并不难,娘娘自己行事须得小心。”蓝笺会意,张太医又告知他诸多平日须谨慎留意之事。
我虽知他日前决不会误诊,仍是有些不甘心,问道:“先生,我此疾真的无药可医了么?”
他微笑道:“娘娘本是聪明通透之人,世间万事皆有可能。”我见他并不答我之问,此言系有心宽慰于我,遂不再追问。
太极殿本是皇帝独居之所,我目视他寝宫内金壁辉煌的内饰,寝帐上悬挂明黄的幔穗流苏,被衾枕上依然留有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龙涎香气,桌案之上精雕的沙漏中细沙缓缓落下。
他去了约有一个时辰之久,裴昭仪毕竟还是他曾经心爱之人。
我若不如此,今晚他恐是不会回太极殿。
但此刻我并不担心,他一定会回来。
他修长的身影已映于寝帐前,纱帐揭起,他身着淡青薄衣,进入被衾中抱住我,去吻我眼角泪痕,轻叹道:“裴昭仪之事恐是意外,你日夜在朕身边同样遭遇此事,莫非是天意要惩罚朕么?朕自登基以来,大赦天下,释放宫女官仆,减平民税赋,免各地岁贡,应是上承天运,下得民心,却不知是做错了何事,要报应在你和朕的皇嗣身上。”
我见他连自己的诸多明政之举都有所质疑,应是伤痛至极,说道:“此事本是茉儿自己不小心,皇上怎能如此自责?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茉儿身为皇上妃嫔,本是应保护好皇上血脉,如今不但不能为皇上延续后嗣,反要皇上担忧,实在是茉儿之过错。”
我此言明是为自己请罪,其实句句都与裴昭仪相关。
他应该明白。裴昭仪失去孩子时明知自己有孕在身仍是如此大意;我却毫不知情,并且回京都本是顺他之意,纵使真有过错,那也不能怨我,我若失去此子,他心中之悔绝对远胜于前。
或许,我能借此机会,将我自己之缺陷化为他对我一生之愧疚。
他轻轻说道:“茉儿,朕本是对不起你,朕定会尽力补偿。”
我此时并不解他话中之意。
次日,我惊闻圣旨颁下,父亲杨炎由户部尚书荣升丞相之职。
似絮还飞垂柳陌
我回宫几日住在太极殿中,他本不欲我走动,我执意要回自己居所,他只得依我。
初春三月,水阁屹立于一湖碧水之中,那湖中应是与家中一般植有荷花,但宫廷之中本多珍稀异种,蓝笺笑道:“姐姐,待到六月花开盛时,这小洒景、红钟鼎、冰娇定是美不胜收。”她所言荷花之名我闻所未闻,此时只见些小小叶片浮于水面。
湖面之上亭台相连,曲栏浮舟倒映于湖面。湖畔杨柳垂岸,碧丝轻摇,亦植有各种花类,其中茉莉本是最盛,可惜此时未到花季,若是夏时定会清香远逸于水阁之内。
此处本是极宜夏季居住。
我日前所居飞霜殿,是冬日踏雪赏梅极佳之所。
各宫中四时风物皆不相同,不知春光明媚,竟落谁家。
抬头只见水阁悬挂有一匾额,上书“天香水阁”四字,系他之笔迹。李齐运近前回道:“皇上已将此处赐名天香水阁,并诏告六宫诸人无皇命不得随意来此,娘娘尽可不必拘于宫中礼仪规矩。”
我知他是体贴维护我之意,心中深为感激。
李齐运又道:“娘娘现下切勿轻易走动,请速回寝殿歇息为是。”他此时对我之呵护本已到极致,事事谨慎小心,可惜如此苦心,结局却早已注定。
我靠在窗前远眺湖水,问蓝笺青樱道:“裴昭仪之事,你们可打听出是何缘由么?”
青樱为人机灵善变,且时常帮各宫侍女描些花样,侍女中多有与她相熟交好之人。她点头道:“奴婢回来这几日,听得各种传言不少。”我笑道:“莫非还有几种传言不成?”她道:“正是。据说当日贤妃因昭仪侍女红绡有违宫规要处罚她,昭仪求情亦坚决不允,昭仪当时气忿不已,恐是伤了胎气;淑妃曾送过膳食至翠微宫;郭美人去探视昭仪,昭仪送她出门时无意中跌了一下,晚间即出事了。”
我默然不语。贤妃、淑妃、郭盈,怎会又如此多的巧合?是贤妃让她伤了胎气?郭盈故意诱她出门?淑妃在饮食之中下手?淑妃虽是担心她生下皇子,却不会行此等低劣之事,若真如此,皇帝岂会不追查?
若是其他两者原因,裴昭仪只能怨怪自己不小心。
贤妃本无错,皇帝绝对不会责怪她;
郭盈更是要为自己推脱得清白无辜。
真相究竟如何?谁是幕后指使之人?
淑妃那日来太极殿看视我之时,定是已知我有孕但恐不保,当他之面并未提及裴昭仪之事。但她心中恐对我已有忌惮之意,裴昭仪之地位自裴相革职后不再对她构成威胁,她已去除心中大患。
父亲取代裴相,我必将成为六宫中人新的目标。
皇帝将我隔绝在水阁之中,应是有防范之意。
升平公主自我们回宫之后,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