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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取代裴相,我必将成为六宫中人新的目标。
皇帝将我隔绝在水阁之中,应是有防范之意。
升平公主自我们回宫之后,在宫中行走变得密切起来。
他久已未至其他妃嫔之处,此次回来,各宫中都去住过一两日,我只作不知,毕竟她们也都是他的妃子。
裴昭仪在翠微宫中闭门不出,我佯装卧病在天香水阁,久已不曾照面。淑妃、贤妃仍是各司其职,一个管理宫中内务,一个执掌六宫律例。
郭盈倒似成了他的新宠,近日晋封为婕妤,料想升平这些时日在他面前,替郭盈说了不少的好话,他定不会太过拂自己亲姐姐面子。
我仍是不动声色。
一个月已经过去。
朝堂之上父亲为丞相似乎甚是顺利,最近并无特别之事发生。
他日日前来看我,对我关怀备至,但是不敢再亲近我。宫中十分平静,裴昭仪之事似乎就此不了了之。
但是时间不多,我不能再继续装下去了。
我原本相信,暗中谋算之人一定会将手再伸向我。我本是毫无顾忌,正好乘此机会试探她们对我的态度。他将我如此隔离,我竟是毫无机会。
我必须出去走动走动。
蓝笺青樱随我行至御花园中。
人间四月天,本是最美时节。
我已久未出门,今日身着一袭淡绿色的纱衣,发髻随意挽成,静坐于一座小亭之中。
远处似有一个红色身影渐渐行来,正是裴昭仪。
我来此本就是要多见几个人,她来得正好。
她见我在此,并不趋避,走近前来拜道:“拜见贵妃姐姐。”我轻声赐起,道:“妹妹何必如此客气?”我只觉她美丽的面容确实不复昔日光彩,似是改变了许多。
她轻问道:“姐姐既然出门来,如今应是无碍了?”我缓缓说道:“此时说无碍,恐为时尚早。”
言中之意是意外随时会发生,她之胎儿孕期已经过半,仍是无法顺利生存,那正是她心中之痛。
她眼中掠过一丝恨色,当然不是对我。她并不喜欢我,但胜似有人表面笑脸相迎,暗里藏刀伤人。
她笑道:“姐姐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宫中道路极是难行。”
我道:“多谢妹妹提醒。”她不再多言,携侍女拜别而去。
我并不在意,我今日在此侯的并非是她。
如此天时,宫中妃嫔至御花园闲逛散心的确实不少。
我再抬头时,便看见了王珠这温柔安静的小美人。她仍是那样随和温顺,朝我叩拜行礼。我对她一直都有种莫名的喜欢,或许是因她性格之故。
我微笑道:“你在此陪我说说话吧。”她忙低头道是,站在我身旁却不敢去坐。青樱此时笑道:“王娘娘何必如此拘谨?”口气甚是亲密,并不似奴婢对宫中妃嫔之言。
我正觉诧异,青樱忙禀道:“请姐姐恕罪,奴婢家祖与王美人家祖本是同年,奴婢与王美人自幼相识,并非有意欺瞒姐姐。”
我先前自起居注中已知王珠身份来历,她父亲是吏部一名四品官员,青樱家祖张萱原有任职,若是世家交好,她们相识自不为奇。因青樱之故不由心中对王珠又生出几分好感,遂与她闲聊些家中之事,可有姐妹兄弟、年庚几何、适人与否等等。
王珠见我问她,便柔柔说道:“回贵妃姐姐,家父膝下仅我与妹妹玉儿二人,本系双生姐妹,妹妹去年此时亦已出阁了。”
我好奇问道:“那她可与你长得相似么?”
青樱笑道:“奴婢幼时所见她们模样性格毫无差别,分不清谁是珠儿,谁是玉儿。”
我笑道:“那现在仍应相似。你妹妹嫁与朝中谁家了?”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料她之回答让我顿时怔住。
她仍是那样温柔说道:“妹妹嫁与朝中卢御史,不过只是侧室。”
我凝视她半晌,原来卢杞所娶之人竟是王珠的孪生妹妹。心中想道:“若是如王珠王玉一般,我亦有孪生姐妹,皇上与卢杞身边便可都有一个茉儿了。”却又问自己道:“若是有两个茉儿,你是愿意做皇上身边那一个?还是卢杞身边那一个呢?”
如果还能选择,我会做卢杞身边的茉儿。
我面前的王珠美貌动人,温柔可亲。卢杞能娶得如此佳人,应足以弥补心中之遗憾。
只要他过得开心,我于愿已足。
他能不顾自己安危应公孙靖之约救我,已让我负疚于心,无论如何我不能再惊扰他的宁静生活。
我会彻彻底底的忘记他,忘记得如同心中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个人一般。
正在思忖,我所候之人果然已至,只是还多了一人。
我身怀皇嗣,本是不必理会参拜任何人,除我之外,亭中众人皆行礼称道:“参见升平公主和郭婕妤。”
郭盈见我在此,忙道:“拜见贵妃姐姐。”
升平公主仍是那高贵不凡之态,道:“贵妃如今可是身体大好了么?”她对我并无亲近之意,或许是因昔日华阳公主之故。我心下明白,她既然一力扶持郭盈,自然不会喜欢我,但她是皇帝亲姐姐,沈后杳无所踪,升平公主便是他最亲之人,不可怠慢此人。
郭盈不似裴昭仪,她有升平公主作为依仗,自己又身怀武功,且心中城府极深,比裴昭仪难应付得多。
面对她们,我更须加倍小心。
我微笑道:“多谢公主关怀,只因今日天气晴朗故而出来走走,皇上本是不准我出门的。”我有意提及他,升平公主应该明白我在他心目中之地位。
升平公主视我一眼方道:“皇上既然如此说了,贵妃还是不要四处走动,该早些回去歇着。”口气稍稍缓和了些。
郭盈笑道:“贵妃姐姐定要好好保重,若是生下小皇子,皇上定然高兴。”
我见她本是有意讨好,笑道:“皇子公主并无区别,莫非生下公主,皇上就不喜欢她了么?”升平公主本是在此,郭盈之言竟似是对她不恭。
升平公主面上略有异色,终是忍下。
郭盈见我如此说,欲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急忙走近我说道:“贵妃姐姐恐是误解我言中之意了……”
我见她向我急行一步,心道今日我等待的正是你着急迫近我之时,且要众人都目睹此刻。
我只作不知她走近我,欲出亭而去。她已至我近前,我与她衣袖相碰之时便已跌倒在地,眼泪顿时溢出,低声道:“郭婕妤,你为何如此莽撞?”
蓝笺青樱早已吓得奔过来道:“姐姐如何了?”
我摇头道:“我没事,你们扶我起来即可。”
郭盈早已吓得呆住,升平公主应是不悦之时并未看清楚,王珠等人只见她向我急行两人相撞让我跌倒。
我站立而起,勉强笑道:“公主请在此赏玩,我先回去了。”我今日来此之目的已经达到,晚间他前来天香水阁之时,自然会有事发生。
我并非有意要郭盈受责,只因谎言迟早要被拆穿,我必须尽早处理此事。天马来仪自海西
晚间,蓝笺所制幽香满溢天香水阁之内。
依据淑妃所赠之册,她已调制出无数香种,此香淡似无痕,一抹绿野上清新的香草气息却让人神思清明。
所有的一切如我所料。
张太医俯地请罪,他并未责罚。
或许回京都之夜他心中已有不祥预感,虽数日来小心谨慎,依然还是如此结局。
他站立我床前,凝视我已久,并无只言片语。我合上双眸,不愿再见他那失望、自责、无奈甚至有些黯然的神情。我承认我因为一己之私欺骗了他,既撇开了裴昭仪,又引发他对郭盈之怀疑,且让他负疚于心,若是日后他发觉我心中私隐,此事将是一个绝好的借口。
裴昭仪锐气全失,郭盈不合他心意,淑妃贤妃旁观此事,对我应不敢轻举妄动,他对我之爱宠,因愧疚只会更深。
只需出此一招,我在宫中危机全盘消解。我之贵妃地位,自此更加稳固如山。
我目前所忧虑之事乃是父亲之才干恐并不足以任丞相之职,毕竟他仅是一名商贾,政局并不稳,若稍有差池万死难辞其咎。我家亲族威权赫赫,朝中未必似宫廷,我必须帮助父亲看到更多他看不见的危机,盯住那些他无暇防范之人。
他姿势未改,伫立不动,亦不进晚膳。
我仍是心痛,毕竟眼前这名男子是我夫君,是我已决定相守一生之人。
他待我之真心无庸置疑,我不能眼见他如此伤心。
我挣扎坐起,他果然行至我身旁,扶住我道:“还要折腾自己么?”我长长的黑发垂落胸前,面上应是苍白柔弱,伸手轻轻抚摸他面颊,说道:“茉儿终究是让皇上伤心失望了,恐是天意如此。皇上已有几位聪明可爱的皇子公主,不必太过遗憾。”
他神色平静说道:“若是天意,朕甘心接受。”他心中应是将所有罪责都置诸自己身上,此言分明是自责之意,若是因此导致他意志消沉,我实在罪无可恕。
我不再作伤心之状,搂住他颈项,依靠入他怀中说道:“皇上若是要怪责自己,就请先责罚茉儿吧,我原本不该随意走动。”他轻轻叹息道:“你若是再有了孩子,朕愿放下所有杂事,一心一意陪着你。”我心中本是不愿他如此说,为哄他开心,勉强笑道:“不知皇上是喜欢小汲儿还是喜欢小茉儿?”他此时方略有宽慰之色,亦道:“只要是你所出,朕都一样疼爱他们。”
我见他稍有缓和,忙命李进忠传膳,他不似先前那般抑郁,我总算安下心来。
我在天香水阁静养了数十日之久,母亲和蕊欣进宫探视几次,都免不了伤心叹息,反是我安慰她们。
一日,我正在看蓝笺将所收集香花香草择类,李齐运进来道:“回禀娘娘,皇上问娘娘如今可是能出门了,今日赐宴吐蕃来使,娘娘若是有兴致可前去。”
我闷在水阁中已久,见他肯让我出去,遂道:“你回皇上我即刻便至。”又问他道:“来了些何等人物?”他微笑道:“那吐蕃使节一人,随从不少,还带了四名进献给皇上的美女。”我只觉这些帝王君主,遇到国家危难之时,便将无辜弱女当作政治交易的工具,实在不够光明磊落。吐蕃来使献人,定是已感觉到大唐之威胁,他登基以来加重边防兵力,筑城增兵,那吐蕃国君不知他之意图到底是欲防欲战,遂主动与中土交好。
弱肉强食,本是天道。
他重视以武治国,并非毫无依据。
昔日嫁出华阳公主,便是迫于回纥扰边压力,先帝代宗不愿大动干戈,只得与回纥通婚交好。
却因我之故牵连了芙晴。
我点头笑道:“若是有吐蕃美女可观,我今日更应去看看了。”
吐蕃国境距京都八千里,本是汉朝西羌之地,其地多出产青稞麦、褭豆、小麦、乔麦,牦牛猪犬羊马,广有金银铜锡。大唐与吐蕃,本是战事频仍,但亦有往来通婚。
贞观十五年,吐蕃国闻听突厥及吐谷浑皆有尚唐朝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太宗皇帝便将以文成公主嫁与吐蕃国君。神龙元年,遣大臣前来为其国君请婚,中宗皇帝再将所养雍王守礼女为金城公主嫁往吐蕃,吐蕃国君感激不已,岁岁朝贡。但前朝内乱之时却又兴兵来袭,亦有趁火打劫之意,却被唐军俘获大半。
他登基之后,一面加固边防,一面将那些吐蕃俘囚五百余人,各给衣一袭赐归,吐蕃部落无不畏威怀惠。
如今吐蕃心悦诚服,主动来示好,应系他恩威并重所致。他心存再现大唐盛世之念,以他之卓越才能,若持之以恒,并非好高骛远。
蓝笺青樱忙了半日方才帮我梳妆整理完毕。
我从未如此精心盛妆过,即使册妃之日也是毫无心绪,勉强任宫人摆布。但是今日不同,吐蕃来使和他带的那些美女面前,我身为唐朝贵妃,绝对不能相形失色。
况且,此宴父亲为新任丞相定要出席,他已知我回宫遭遇之事,我定要精神焕发,不可现出颓丧之态让他担忧。
我凝视镜中自己,轻黛蛾眉,眼若深潭之水,潋滟含波;眉心一点花形朱砂,双颊胭脂盈出淡淡晕红,樱唇宛如鲜菱,红润欲滴。
头上乌黑如云的发髻侧挽,两缕长发垂落耳畔,鬓旁一朵重瓣海棠,斜插一枝凤口衔珠串金步摇,我略一移步,那珠串便轻轻摇颤,除此之外别无发饰。
所着衣裙看似素色锦锻,实有七彩金线暗嵌其中,可随光线明暗改变光泽,不同时刻呈现各色光彩。
并非繁华服饰,但处处可见皇家上乘气派。
蓝笺眼中流连赞许之色已昭示我此时盛妆之美。
我至凝华殿前时,已有内监高声传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