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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用力一碾,骨头咯吱一声就碎了。少爷一直求你,你却不听,用刀一把割下少爷的头,对我说‘他作恶……若想报仇,尽管来找我丁十三,然後冷笑著飞走了。”
听完这一席话,在场诸人神情各异,李奇重听一次爱子惨遭虐杀,疼痛入骨,盯著少言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喊道:“罪证确凿,你还有什麽话好讲?”
林文伦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刚才的话大家也有听到,你那儿子若不是伤天害理,哪会被人割了头。老和尚,我倒奇怪,你是不知道李姓父子的所作所为,还是他们香油钱给得实在多?”
老和尚哑口无言,李奇父子每月里确实向庙里捐献了不少香火钱,所以这次应邀助拳,他却不过情面便跟著来了。但江湖恩怨,谁是谁非也很难分明,李家父子纵有不对之处,这般辣手出手便要人命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只得口宣一声佛号,低垂长眉,站到李奇身边,摆明了是要共进退。
林文伦冷哼一声,“老和尚原来也是六根不净。”
少言止住林文伦,温言道:“丁某今日初到贵境,李家少爷的命案确实不是在下所为,连他的名头也是第一次听说。说实话,若真是我动的手,替天行道,丁某也不惮於让人知道。但若硬要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丁某也不是怕事之人”最後几字说得掷地铿锵,一股傲视群伦的气势油然而生。霍浮香听在耳中,只觉少言当真是有使君子如水如竹,既冲淡平和,且铮铮有节,心下爱慕更深了三分。
群雄听他一席话软硬兼施,也都没了主意。所谓相由心生,奸佞之辈,心不正则眸子眊,鹰顾狼视。但观眼前之人,温润如玉风度洒落,若非彼此对立,这样的人物便是自己也忍不住要去结交一下的,不由得齐刷刷看向李奇。李奇亦知今日难得能讨得了好,丁十三这两年如日中天,多少人或叹其医术或倾其为人要与之结交。後面又有霍浮香对他拱若珍璧,而另外一个,岳峙渊澄,气势汹汹,看样子身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是老江湖了,审时度势,不由得他不服软,但杀子之仇岂可就此罢休,少不得要著落在此人身上,“你说不是你,好,那你说是谁?”
少言还未答话,林文伦在後面已经听得心里老大不高兴,“笑话,当我们这里是衙门麽?死了儿子也要找我们。”
“你……”李奇被他一句话顶得急怒攻心,又要动手。
“慢著,”少言袖角一拂,李奇本也不敢真的动手,就势收起手中剑,“我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後,你若还查不出是谁杀了我儿子,这笔帐就要落到你身上。”
“三年!”林文伦在後面狮子大开口。
少言哭笑不得,这种敷衍的话亏他说得出口,嘴一抿瞪了林文伦一眼,又回过头来说道:“好,就一个月,一个月之後我会给你一个交待。”李奇转身正要离去,忽听林文伦一声“慢著”,回转过来,恶狠狠地问道:“还有什麽事?”
林文伦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上四散的马车,李奇一怔,很快醒悟过来,掏出两锭银子扔到地上。
待李奇等人走远了,林文伦略带幽怨地问道:“干什麽许给他一个月,他死了儿子管你什麽事,劳心劳力替他去查,还不讨好。”这次离京之际,满心盘算自此便可以与少言两人朝夕相对,一点一点地渗透。多了一个霍浮香已经是如哽在喉,吐得远远的才痛快,现在却又添了这桩事,越发不得清静了。
少言轻轻伸个懒腰,将目光投向远处青翠的山嶂,“不用我们动手,无论他是谁,既然设下这麽大一个局,早晚会现身的。”
没有了马车,三人只好步行穿越於崇山峻岭之间,好在沿途风景如画,三人说说笑笑,颇不寂寞。惟一不足之处便是林霍二人均对对方视若不见,只要一方说了话,另一方不是闭口不言,就是鼻子里轻微的冷哼一声。对此情景,少言也只有在心下苦笑。
走了半日,少言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诧异地问道:“刚才那帮人也没有骑马,我看他们靴上无尘,按理说落脚之处应该不远,怎麽走了半天都不到?”
林文伦从树上扯了片叶子替他扇风,“姓李的好歹是地头蛇,也许有什麽捷径是我们不知道的。既然累了,林中树荫浓密,歇一阵好了。”
离了官道,折进树林,林文伦向里走了几步,眼睛忽然一亮,“你听,是不是有流水声?”
少言也侧耳倾听半晌,微笑回应:“不错,是有流水声。”
三人在树林中披荆斩棘,淙淙水声越来越响,绕过一棵大树,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条深溪,两岸植满垂柳。三人溯溪而上,转了一个弯,不由得齐声喝采,竟是个足足五丈有余的悬崖,一条玉龙从崖头倒挂下来,飞泻而下的水流沿途不断击打在崖壁上,飞珠溅玉,激起漫天水雾。瀑布注入一汪深潭,又被小溪将水曲曲折折引向不知名处。快步趋近潭边,捧起水喝了一口,一股凉线从喉咙直下到腹中,令人暑气顿消。
脚下踏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谁会想到荒山野岭之中还有这等洞天福地。”少言惊叹一声。绕著潭水转了个圈,想是此处罕有人至,生活在此的动物竟然不惧生人,树上两只松鼠歪著头向这夥不速之客打量了一会,觉得没什麽危险,又开始追逐嬉戏。
就著溪水吃了些干粮,霍浮香盘膝坐在树枝上,背靠树干闭目养神。林文伦则坐在水边,眯起眼。少言见无人注意,便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开,沿著小溪一路向下走。走出约有里许,溪面陡然开阔,水势也转为和缓,小溪清可见底,水中游鱼、水底砂砾历历可数。悄然四顾,空山寂寥,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影,少言吐了吐舌头,轻解袍带,连贴身的衣裤也除去了,飞快地踏入水中,到水深及腰处方停下来,回头看去,岸上仍是空空如也,才安心地吁了口气。
深吸一口气,在水底潜行了一二十丈,又摸了几颗彩色石子,这才直身而起。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忽觉足踝处正被什麽东西轻轻碰触,麻痒中夹著一点痛。忙低头查看,却是一条三寸来长的小青鱼将他的腿当成了美味,尖尖的嘴一翕一合地咬著。少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弯下腰伸手入水,屈起中指在小青鱼背上轻轻一弹,那小青鱼受到惊吓,一摆尾巴,三游两游,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大眼睛,我看到你屁股了!”身後平地一声雷,将少言震得心胆俱丧,一个失足踏上河底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在水底也不知冲刷了多少年,滑不留手,少言一脚踏上去便是身不由己倒向一边,亏得他水性不错,百忙中屏住了呼吸,这才没有呛到水。
脸上烫得似乎要把整条河的河水都烧得沸腾起来,少言浮出水面,斜著眼睛偷偷向一侧看去,只见岸边的大石旁倚著一个人,抱著双臂嘴里叼了根青草,盯紧了他饶有兴味地嘻嘻笑,白白的牙齿映著黝黑的皮肤,闪闪发光,正是林文伦。
当少言轻手轻脚地向下游走去之时,林文伦便已经醒了,眯著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草丛中,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去方便或是其他一些不想说出口的事,等了约一柱香的工夫仍不见回来,心下有些著慌。起身沿著少言留下的足迹分花拂柳地来到此处,透过树枝,溪水中一个灵动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猛然呻吟出声“不”,然而脚步却没有停止,像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牵引著走到河边,静静地看著戏水的人。
几颗水珠随著溪中人掬水而溅起,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的光芒,落在他圆润的肩头,划过一道痕迹慢慢下到肩胛骨,向下,再向下,经过纤细的背,在一个突起後,融入他身下的河水里。
空气渐渐稀薄,刺得喉咙一阵干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情欲在一瞬间击垮了防线,林文伦抹了把脸,在化身禽兽之前,大喊出声。
少言从未经过如此赤裸裸的难堪,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烧,只敢将半颗头露出水面,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岸边,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文伦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大眼睛,平常看你瘦瘦的,没有三两肉,谁想到……”闭上了眼睛,像三月不食肉的人突然吃了一整盘红烧肉,咂著嘴回味无穷。
若只是平常看到也就算了,但此情此景,尤其林文伦还一脸意犹未尽,不怀好意的戏谑之下,赤身裸体突然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比羞愧的事情,羞得少言无地自容,情急之下,抄了一捧水甩手摔了过去。
林文伦听到风声,机灵地闪过迎面而来的点点银光,知道心上人脸皮薄不敢真的惹恼了他,转过身背对著他说道:“好了,不闹你,我给你放哨,快上来吧。”
少言犹豫再三,看林文伦确实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摸上岸,抱起衣物一溜烟地躲到了树丛之後。
林文伦听著身後唏唏索索的声音,想像著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到少言的身体上面,心里像是被几只耗子用小爪子东挠一下西挠一下,痒得让人恨不得把手伸到喉咙里抓两下才解气。
少言换好了衣服,再三确认身上已经打理妥当,这才走出树丛。看见林文伦单手负於背後,宽宽的肩,细细的腰,健壮的腿,方才的三分流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沈稳与凝重。看著他挺拨的背影,少言心中忽然想到,纵使有一日林大哥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他恐怕也能七进七出全身而退。走到他身後,低声叫道:“林大哥。”
林文伦回过头来,见少言耳根底下仍有一丝潮红,心照不宣地笑笑,当先迈步而行。
少言紧走几步,顶著秋天的太阳与林文伦并排漫步在空旷的草地上,眼角里带了一点他的衣服与移动著的脚,男子淡淡的汗水味缭绕在鼻端。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少言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安心,有时候,沈静是更妥贴的安慰。离瀑布越来越近了,一阵风吹过,数不清的小小水珠闪著光,像一天一地的星,再一阵风,又是一天一地的星。
“大眼睛?”
“嗯?”
“你想通了是谁对不对?”
少言脚步一窒,两年前在石室中的记忆又回来了,那时八爷被他抵在墙上时也是这样问“你也想通了是不是?”无数个夜里,这句话在耳边一直回响一直回响,像一条湿冷而又滑腻的蛇,在浓重虚无的夜色中蜿蜒而来,盘踞在他的胸口,!!有声地吐著鲜红信子。然後,他就从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全身绞痛,睁眼直到天亮。
现在,林大哥又这样问。只是他的眼中没有八爷的得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有的只是一丝沈痛与怜惜。
这一丝怜惜让少言发了疯,“不是,”平静的秋日被他声嘶力竭地喊破,“我已经离开了京城,远远地,不见他,不管他做什麽喜欢什麽人,这样还不行?他想要的他都得到,他有这世界,我已经没用了,他不会记得我,不会费这麽大力气来对付我。”
将心疼深深地藏起,林文伦的脸平静到近於残酷,“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两年你遇到什麽人做了什麽事我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仇家,也就不可能会有人设局来对付你。虽然不知道他要什麽,但除了丁寻,你能想出别人吗?你能的话,说给我听。”
这些都是实话,少言确实想不出别人,听到李铁描述的时候他就猜是丁寻,虽然面貌变了,可那是太熟悉的是他的狠他的绝,除了他,没人有这麽大手笔,岭南与杭州,设了这麽大一个局。没对人说过他的疑惑,是因为总还抱有一丝期望,难道过去的情分在他心中真的一丝不剩?难道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寄余生於山水也不行?在绝望中他忽然开始发足狂奔,一路跌跌撞撞,满坑满谷的绿色在眼中溶成模糊一块,铺天盖地罩过来,无处可逃无法呼吸。
林文伦追上去,握住他的肩膀。少言拳打脚踢,虚弱地又企盼地反复念著:“你胡说,你骗人,我都走了,我都心甘情愿地走了,他还要怎麽样?”
林文伦摇晃著他,吼道:“不对,你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你是被他伤透了,所以你连提都不敢提。你认为自己走得决绝,其实根本是逃跑。我问你,他把你送给敌人,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报复的念头,没有对不对?凭你手里掌握的东西,给丁家戳几个大大小小的漏子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压抑在心底的忧伤痛苦与寂寞忽然找到了一个渲泄的出口,像决了堤的河水,翻滚著呼啸著,惊涛拍岸,每一次都足以让人粉身碎骨,他开始疯狂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报复他。你要我怎麽样?去和他作对?把他赶下台让他一无所有然後去嘲笑他?”
“但他有,或许是你知道得太多,他忽然意识到你的存在是个危险,或许他只是想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或许他只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你惊惶失措的表情,他是什麽人你最清楚。”
迟了两年的泪,终於一滴一滴地开始落下,被背叛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