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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济世堂的凌大夫能起死人肉白骨,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要向凌大夫救教呢。很多医馆也都慕名而来
,开出种种条件希望凌云能去自己的医馆,都被凌支一一回绝了。
医馆就在村尾,两间不起眼的小房,屋前木架之上,晒著药草。
一进门,少言便喊道:“李哥,凌师父呢?”
李争眼睛一亮,走上前拉著少言的手说:“小言,这半个月你去哪了,都没见到你来和凌大夫学医术。”
“我去京城找亲戚,凌师父呢?”
“京城!京里一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吧?”李争悠然神往。
少言笑而不答,正巧门外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白色粗布长衫,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寒酸,倒让人
觉得於三分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之外,尚多了三分金马玉堂的朝廷贵气,俨然、宏然,昭昭荡荡,便如是
一位饱学宿儒、官场显要。 少言走上前,叫了声“师父。”
凌云看著小徒弟,一身旅行风尘尚在,显然是刚到家无心梳洗便赶来医馆,温文道:“看你的高兴劲儿,
拿到九神丹了?”这个徒弟聪明机敏,好学善问,更难得的是事母至孝,待人以诚。凌云常暗自感叹得徒
如此,大慰老怀。忽然脸色一变,攫过少言的手腕,为他仔仔细细地把起脉来。
“言儿,你是不是同人打架?”
听少言将经过一一禀明,凌云解开他的衣襟,两个拳印清清楚楚地印於其上,不由得轻叹道:“都怪我不
许你显露武功,否则你只要……”少言从怀里掏出九神丹,递给师父,不动声色地打断他,“师父,我已
经拿到了九神丹,您看看,可是真的?”凌云接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少言一眼,才将九神丹拿到眼前,
观其色泽嗅其气味,点头到:“不错,是真的,能拿到此物,也不枉了你百里奔波。”
“是真的!”少言的小脸在一瞬间发了光,“那我娘就有救了?”
“是啊,”凌云摸摸他的头,心里万般怜爱,之所以留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里,除了急於逃离那个人的
搜索,也可以说有一大部分是为了他。
三年前,他流浪至此,正躺在树荫下歇息,忽然听到几个童音在叽叽呱呱地吵著,“你们看,那个姓丁的
又来了。”“喂,丁少言,你不能来这里,我娘说你娘克死了丈夫,是不祥之人,你也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这四个字他念得颇为艰难,显然是并不太懂,“你来村里,会坏了我们的风水。”
凌云摇摇头,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必然,愚夫愚蠢妇见识浅薄,偏要委诸天命风水。心下却也泛起一点好奇
,站起身朝著声音方向走了十几步。只见树林中几个孩子站成一圈,对著中间的人指手划脚。中间那人却
是听而不闻,只默默低头割草,抓住一把杂草,右手镰刀轻轻巧巧一挥划出个半弧,等装满了一萝筐背起
来就走。凌云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六七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黑若点漆,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丁少言
是吧?”凌云念了几遍,敏於行而讷於言麽?不像是寻常农家子弟会用的名字。
见姓丁的浑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里,几个小孩更是不忿,其中一个冲上来伸手就要推他。丁少言灵巧一闪
,那小孩便推了个空,收势不住趴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丁少言只是冷冷地看一眼趴在脚边的人,转身
便向林外走去。
凌云大感有趣,便悄悄缀在他身後。见他在乡间小径绕来绕去,越走越是荒凉不像有人烟。正奇怪著,前
面的人却突然停下来,转身冷冷地问:“你是什麽人?鬼鬼祟祟跟在别人身後岂是君子所为。你若是想抢
钱可找错人了,我身上没钱,你跟著我也没用。”
凌云苦笑,纵横江湖十几载,谁见到他不是唤上一声“凌神医!”敬若天人,今日却被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当面抢白、认做是剪径的小贼,这可还是第一次。只是,眼前这冷冷的、一脸警戒的人,真的只有六七岁
?
看著他不答话,少言奇怪地看他一眼自顾自走了,独留他在原地啼笑皆非。
对这个奇怪的小孩有了兴趣,左右闲来无事,他便在此地留了下来,开一间医馆用以消磨时间。後来他才
了解到,原来少言那一天走的也不是回家的路,是故意带著他兜圈子。
前尘往事在头脑中纷至沓来,凌云整整心神携著少言的手出了医馆,问道:“去京城前师父教你的行功运
气的心法可有练习?”
“一直在练,丁家那些人打我时,我就是按照师父传授的口诀偷偷运气护住了经脉。啊,还有一件事,徒
儿几天前正照著师父教导的法子练气,眼前突现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徒儿吓坏了,就没敢再练
下去。师父,这可是走火入魔?”小脸上满是忧虑之气。
这话听在凌云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强自压下心中震惊,温言道:“不是走火入魔,没关系的。”
心下暗暗感叹:“我自负不世奇才,却也要到二十岁後方能达到这个程度。这孩子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
怪不得他毫不还手地任人重击也没伤及筋骨。”
到了木屋之中,诊脉开方,看少言伸长了脖子直向他手中看,便将药方交与他说道:“不必担心,有了九
神丹,则你娘亲痊愈指日可待,去医馆将这些药抓来。”
少言欣喜异常,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李婉微微一笑,说道:“凌大夫撒的好谎。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纵使有了九神丹也不过多拖几年,这付身子,早就空了。”
她既然如此直言不讳,凌云也就开诚布公,“李夫人长年失於调养以致气血两亏,虽有九神丹,也是只能
治标……”李婉眉宇间却是云淡风轻:“有生即有死,我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好好歹歹都算是经历过了,
又有子如此,心中并无遗憾。惟一担心的就是言儿,将来我若有不测,还要劳烦凌大夫了。”说著,挣扎
著起身,便要向凌云行礼。
凌云忙伸手止住她,说道:“不敢当,李夫人折煞我了。言儿是我徒弟,我更视他为子。若……真有那一
日,我又怎会坐视不管。”
“那就好!”李婉稍显放心,又说道:“凌大夫学究天人通古博今,合该随风扶摇九千里,却因了我母子
拘於这穷乡僻壤,真是过意不去。”
凌云摇头,说道:“李夫人说哪里话,我向来胸无大志,只求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哪里还不是一样。这里
山明水秀,做终老之所再合适不过。何况有言儿在侧,让我的医术武功不致在随我死而湮没,说起来还是
我占了便宜。”
李婉沈吟良久,终於说了出来:“凌大夫,小女子尚有一事相求。丁家固然不会要言儿回去,但我终是不
放心,所以……如果我过身,还请凌大夫带著言儿远走也好留在此地也好,只是终其一生别让他有机会接
触丁家。”看看凌云的脸色,又接著说:“候门深似海,勾心斗角之事层出不穷,手足相残父子兵刃也不
是异事,丁家更是个中楚翘,我只怕他若进了丁家,身不由己,他就再不是今日的言儿了。”
两人在这里细细计议,走在路上的少言也有著自己的心思,那一日丁府门前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
“你这麽说就是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要我命也没关系,只要你给我九神丹。”
“那好,”五少爷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从今以後,你的命便是我的,我要你为我所用。”
那声音里有种莫以名状的阴冷残酷。听了他的话,少言只觉自己恍若被猎人盯住的猎物。
李婉长谈过後,心力交瘁越发疲惫。凌云告辞出了门,向医馆慢慢走去。
还未进村,就看见少言从另一条小径上走过来,额角一处淡红的痕迹,“怎麽了?额上怎麽有伤?”
少言摇摇头示意没事,“刚才村口有一群孩子向我掷石头,没什麽大碍。不想让他们吵到娘,我就绕了个
路甩开他们,这是我在医馆里取的药,师父你看对不对?”
凌云心下暗叹,将煎法火候一一细说,师徒俩便在村口分了手。
五
凌云心下暗叹,将煎法火候细细告之,师徒俩便在村口分了手,谁也不曾预料到这竟然是师徒两人最後一
次见面。
午夜时分,奔波一天的少言疲乏不已,早早便上床安歇。好梦正酣,忽觉微风拂面,摸到身边的木棒跃身
而起,屏息静气,却见一条白色人影从窗口窜了进来,看身量正是凌云。
一声“师父”还卡在喉咙里,凌云已经循来路又窜窗而出,惊鸿一闪,空留满室寂寂。少言急忙下地擦亮
油灯,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凭空多了厚厚的两个卷册,色作暗黄年代久远。略为察看,书脊上“玄玉诀
”“药王篇”几个清秀的正楷小字映入眼中。
打开窗向外望去,人影已缈,月色中天,空荡荡的一个庭院。惟东南方向树林之中现出一条火光来,隐隐
有人沸之声,看方向正是医馆。
将两册书卷藏在床下,赶到娘亲房中。李婉也已被惊醒,倚著床柱向外看,他忙上去关了窗,“娘,可能
是师父出了事,我过去看看,您先睡。”安顿好李婉,这才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中跑去。
著火的正是医馆,巨大的火苗吐著舌头舔舐著屋檐房角,毕毕剥剥木材爆裂之声不绝於耳,还未走近,便
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白水村的村民聚在不远处指指点点,不远处有一人面向下横卧於地,不知生死。少言伸手将他扶起,正是
医馆的小夥计李争,神智清醒,两只眼骨溜溜乱转,只是说不出话来。探他脉息,是被人封住了|穴道,性
命却是无碍。
正待为他解|穴,猛然间寒气袭体,心知不妙抱著李争就地一滚,回头看去。
只见身後立著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上被烟熏得黑了几块,衣物也多有烧焦的痕迹,却仍是一脸华贵之
气,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手中大刀砍在地下入土半尺。
“你是什麽人?”少言放开李争。
那中年人打量他几眼,问道:“你便是凌云的徒弟,他呢?”
听到师父不在火场中,少言松一口气,这些人凶神恶煞,应该是与师父有仇,师父就是为了躲避他们才会
落脚於白水村。心念电转,先发制人,“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你把我师父怎麽了。”
中年人满脸失望之色,喃喃地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可恶!来晚一步又让他溜了。”
“你们是什麽人?找我师父有何事?”
中年人身後有师爷模样的人上来低声道:“抓住小的,不怕老的不出来。”中年人一想不错,眼光多了几
分凶狠瞪住少言,步步进逼。
少言退後几步,只觉脊背一片灼痛,几根发脚也因受热而鬈曲起来。村民纷纷惊叫,“不能再退了,再退
就烧著了。”少言一咬牙,转身就向医馆中奔去。
中年人大出意料,要上前又被火势所阻,心下後悔,却见少言堪堪奔到火场,忽然一折身腾空而起,擦著
医馆的边翩翩然隐没树丛之後。
仗著熟悉地形,少言抄近路赶回木屋。顾不得胸口痛疼,从床下拿出卷册从架子上拿下九神丹,抢进李婉
房中将娘亲负於背上便向外走。出了後门,胳膊一扬,火折脱手而出划过一道亮线落於屋顶。
木制小屋,起火极易,片刻便已经红了半边天,母子两人便在火光映照下消失於後山。
明月夜,短松岗。
京城以北三十里,有山名“卧龙”,山势险峻,中有毒蛇猛兽出没,少有人迹。
而此刻,林中空地上却有人倚松而立,一身白衣,长袖低垂手执松枝,意态闲雅。玉兔当空,除树林中偶
尔有枯枝掉落的声音,一派安静。
正寻思著:“四更将至,霍兄也该来了。”冷不防天空地旷之中,传出一阵悠场清越的笛声。
这笛音初时既低且细,宛如一条极为灵动的小蛇渐渐游来,绕树而行,盘旋往复无不如意,白衣人闭上眼
睛,细细欣赏。
小蛇越转越快越游越近,笛声忽然转为金石之声,铿铿锵锵,每一下都像是重重击在心头,当中大有杀伐
之意,听得白衣人轻轻摇头。笛音再转一声怒吼,小蛇长成了巨蟒,吐著红信昂首直冲天际,在空中矫夭
飞舞,若非亲耳听到,任谁也无法料想一根小小的竹笛竟能发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声音。
那巨蟒一阵吞云吐雾弄星戏月之後,猛然间如天崩地裂般覆压下来,於最低处却一个翻身,又变得如初时
般细小,笛音变得凄清呜咽,悄然之间渐行渐远,余音嫋嫋。
白衣人倚著古松凝神细听,待笛声停歇後,转过身向著密林深处说道:“几日不见,霍兄的笛子吹得越发
好了,当真是让人如闻仙乐心醉神迷。”
松林中有人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