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人不忿。
——罢了罢了,都给他罢,家里这些宝贝算是留不住了!
有人哀叹。
——吓,好大的胃口,你有这本事拿么?!
有人恼怒。
可不管怎么样都好,他们各怀的心思此刻这位顾大人并不知道。
——或者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他还有后话接下往下说:“另外还有一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都绿了一绿。
还有事?!
那肯定是坏事惨事倒霉事要命的事——谁还会指望他还能有什么好事?!
屋顶,黑黝黝的乌瓦上,正伏着一个黑衣人影。
身材有点纤,有点薄,眼色却有点凉,有点郁,衣服与屋瓦的颜色融在一起,远远望去几不可辩。
这人在“席宴”开始之前就已来了。
此刻正一动不动,透过细细的瓦楞间隙,凝目向这厅里望着。
青天白日,做此屋顶偷窥,这黑衣人看起来自恃甚高,自信能掩过楼内人的耳目,但“他”仍然很小心,很谨慎,因为屋中仍有人不得不让“他”顾忌良深。
1、
片刻的沉寂。
陈翰林第一个开了声:“顾……顾大人还有何事指教?”
他还算是个读书人,也不太好凶斗狠,此刻只想快点打发了这个姓顾的,离开这场倒霉的筵席。
“哦,也没什么,皇上的神宵玉清万寿宫今年要重修,还短着些用度。”顾惜朝淡淡地挑着眉,“不算多,三十万两足够了。”
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目瞪口呆。
顾惜朝“咦”了一声:“诸位这是怎么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吃菜吃菜!”他笑着招呼,“各位替朝廷分忧,顾某是代皇上请诸位这一顿,以示谢意。”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了此人的厉害,心下震怖之余,也在各自迅速地计议,谁也不敢举杯动筷。
沉默了半天,陈翰林才面露难色,叹了口气说道:“替朝廷分忧,乃是我等份内之事,可这匆忙之间,我们也实在拿不出这许多啊。”
顾惜朝眼中笑意转深,道:“既然这样,在下也不急在一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且等对各位和各位府上的情况了解得清楚些好了。若是实在为难,再另作计议吧。”
他说得恳切又真诚,实在是考虑得周到又体贴。
——可他那掘地三尺的“了解”是什么意思,众人方才都已领教过了。
如果不答应他,再由他“了解了解”,只怕到时候莫说三十万两,就连各家祖坟里埋着的那点东西,都要被他“了解”了去!
众人这样想着,心中均是叫苦连天,这笔金珠银两,恐怕不得不哑巴吞黄连硬着头皮掏出来了。
可是有人有异议。
“啵”一声脆响。
慕容枫扔掉碎成片的酒杯,人已站了起来。
“顾大人!”他眼里有狠色,话中火气毕露,“敬献朝廷是一回事,可这大剌剌三十万两银子,毕竟是我等私产,朝廷命官总也不至无名无目,强取豪夺了去吧?!”
他已经忍了很久。
这可不是京城,山高皇帝远,朝廷也有朝廷鞭长所不及的地方——在杭州地界,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
还有这个姓顾的,他凭什么如此嚣张跋扈?!
据说就是他杀了慕容初,如今成了钦差,就以为奈何他不得了么?
有冤要报冤,有仇要报仇!
慕容枫眼中凶光在暴长,脸上却还挂着说笑的表情——毕竟交游广阔,与衙门官场打了多年交道,他还不至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顾惜朝连眼角都没抬一下。
“慕容公子请放心。”他的目光落在手中把玩的酒盏上,似乎连看慕容枫一眼都觉得多余,“不是强取,不是豪夺,也用不着敬献——只是借上一借。”
“借?”慕容枫一怔,没反应过来。
“顾大人此话当真?”周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抬首。
“不错。”顾惜朝点头。
所有人都呆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顾惜朝却开始行动了。
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笺,他当空一扬,笑得有如春风拂柳:“欠条我都写好了。”
——这出“戏”,他似乎真的唱得很舒心,很愉快,很有滋有味。
一人一张,人人有份。
大家屏神凝气,诧异莫名地盯着各自手里的欠条看:
各家认借多少银两,全都细细分好列明,多少各有不同,倒也确实不假。
久久地看着那道绯色的背影,屋顶的人忽极细极长地吸了一口气:顾惜朝……果真非凡。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得到顾惜朝的一个后背,望上去却岳峙云停,隐隐有种风雷暗涌而不动于色的声势。
2、
黑衣人已在这屋顶静伏了一个多时辰,只见顾惜朝潇洒自如,一步一连环,也没怎么刻意似的,便把这干平日里在杭州声名显赫、势大财大的巨富豪族绕得团团转。
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面目隐晦的侍从,不知是否京中大内的高手,脸上并无特别警备的神色,却绝没见其全身上下露出一丝可乘之机……
黑衣人心中正自暗忖,突见那名侍从微一侧首,好似有意无意地向屋顶这边看了一眼,不由心中一紧。
就在这一忖一惊之间,“他”突然感觉到,似乎另有一道犀利无匹的目光从楼内拥挤的人群里射向了自己,令“他”大惊之下几乎失手踩松了一块瓦片!
可待要细察其来处,那道目光却已迅速地收回,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如无疑问,就请各位立即着人置办,车驾人手已在楼外备好,等这顿饭吃完,各位的钱银也应该都差不多到了吧。”
顾惜朝说完,举杯而笑:“请。”
盛筵在前,借据在手,包围在外——谁还能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连慕容枫也无话可说了。
大家也惟有跟着举杯相和,同时陆陆续续分别着手下赶回去按数出钱。
不然怎么办?
面子不要,难道连命也不要不成?
也就是半顿饭的功夫,有随从进来向顾惜朝禀报,三十万两银子已悉数抵运装车,一分不少。
顾惜朝很满意。
众人很忐忑。
就在他们不知道接下去这位大人还会有什么新花样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句如蒙大赦、同时又诡异无比的话:“倒也没其他事了——各位且把借据拿出来,在下现在就把债还上。”
一瞬间,四下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从别人鼻子眼睛挤成一堆的脸上,想象到了自己同样扭曲的表情。
——还钱?他说还钱??
这是一场戏,还是一个局?
如果是前者,这戏会不会太匪夷所思太不知所谓太莫名其妙了一点?如果是后者,那这个局会不会也太深、太黑、太令人惶恐了?
难道是拿大家开涮开玩笑不成?!
顾惜朝却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就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淡定自若地指挥手下从楼上往下搬东西。
朱漆长盒,大大小小一共不下二十个,就在众人眼前一字排开。
众人诧异不已,虽隐约猜到那些匣内必是抵债之物,却实想不出到底是何物,只听顾惜朝冲身后侍从清声道:“开匣。”
最前面的一只长匣被打开。
那侍从脸上似也有微愕之色,迟疑了一下,从匣中拿起一副卷轴迎风一扬,竟是一副瘦金草书诗帖!
其字体草而不狂,字圆笔润,严而不拘,逸而不处,再加上后面的玉筋篆文,赫赫然是当今四绝“苏黄米蔡”之一的蔡京手笔!
惊声四起。
“各位作此反应,想是认得这副字了。”顾惜朝在笑。
虽然是初次见面,可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每当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要倒霉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首当其冲的是谁。
堂上一时无人接口,却见他双目一转,定定地望向陈翰林,仿佛人家脸上正开着几十朵花结着十几粒果,令他无限开怀:“陈翰林是识货的人,你说这副字值得几何?”
他问得很轻松,答的人却很艰难。
且不说蔡京本身于书法一途造诣极深,有“冠绝千古”之赞谓,其临帖书画在京中不可谓不一字难求,价值千金,单凭其天子门生、当朝国相的身份,谁敢说他的“墨宝”不值钱?
况且连黄口小儿都知道,这位被罢了相的蔡太师此刻就身在杭州!
这样他们就不能不想想,顾惜朝和蔡京之间的关系;更不能不想想,这个深得皇帝宠信、暂时贬居杭州的蔡元长,是否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跟上回一样,又一次重归相位?
——毕竟,皇帝可以对臣子奴才小惩大戒,可得罪(看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搁谁也没这个胆。
3、
陈翰林沉吟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说:“怎么看,都值五千两罢?”
顾惜朝点点头,道:“这样的诗帖还有几幅,再加一副寒江独钓图,若抵阁下之债,不知可还抵得?”
陈翰林汗如雨下,却如何能说半个“不”字,只有呆呆怔立无语。
图穷匕现。
好一招“引君入瓮”!
在座众人终于完全明白了顾惜朝的意图。
“如无异议,就请点清,钱单两讫,一笔勾销。”
——突然说话的是那个开匣的侍从。
他的声音很沉稳,甚至有些隐晦不清,但却相当冷定。
众人放眼向他望去,只见他脸庞晦暗,眼睑低垂,在透进厅内的阳光下,一张脸泛着不自然的灰霾,可太阳的温暖和光明停在他身上,却像是凝住了似的,又仿佛被他自然地融进了身体里。
他定定地回望着众人,不再说话。
众人被他看得发毛,半晌,只听陈翰林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就抵我那五万两。”
闻言,顾惜朝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于是陈翰林眼睁睁地瞪着刚拿到手的借据,换成了若干只长匣。
“下一位……”
顾惜朝微阖上双目,手指在桌上轻叩着。
“笃”。“笃”。“笃”……
一声,接一声。
不消一会儿,几十匣蔡京的字画就被他抵卖干净,三十万两银子,只多不少。
屋顶上,黑衣人凝神地看着这一幕,暗暗喟叹万千,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这顾惜朝于谈笑顾盼之间,且为且守,有进有退,其种种计谋筹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怕毫不逊色于英雄名将之决胜沙场!
厅堂内,一番智计运筹,三十万两钱银外带无数奇珍异宝,已尽归囊中。
事已办,席已终,主人已经端茶,客人只好告退。
——哪里是退,根本像逃!
——快得像怕再多待片刻,就要被再割掉一块肉,剥下一层皮!
可慕容枫没有走。
倒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被人叫住了。
“慕容公子,在下还有句话,烦请转告府上尊长——”顾惜朝的语气沉了一沉,“就说府上十年前曾欠下的一点东西,是时候还了。”
慕容枫蓦然间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顾惜朝但笑不语,挥手送客。
慕容枫脸上阴晴不定,又站了一会儿,咬着牙转身,拔足而去。
看着一票人呼啦啦汹涌散去,顾惜朝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神情,突然间,他目光一闪,似乎在远去的人群中发现了什么。
微一拧首,他发现身后另一个人的眼睛也正直直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你看见什么了?”他皱眉。
“没看清,只是……感觉。”身后的声音依然很低沉。
就在此时,一个灰色的身影从一涌而出的人群中悄悄飘了出来,迅疾如飞地转过楼角,无声无息地腾身翻上了屋顶。
屋顶上当然还有另一个人。
暗伏已久的黑衣人正要离去,就感觉到了身后绵延浑厚的一道无匹真气。
——凌空而降、突如其来的一掌!
几乎来不及回身,黑衣人手腕轻翻,“嗤”“嗤”两声,已朝背后反手弹出两指。
指劲沉郁而不乏阴柔绝裂,对上了灰衣客拍来的一掌。
掌风指劲当空相撞,嘶嘶作响,将静止的空气撕裂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刚一柔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也随之突然断裂,悉数消失在了这个豁口中。
也不知是两人突然收了手,还是意在互相试探未出全力,但看得出他们都顾忌着楼内的动静,就连脚下的瓦片都没有踏动一星半点。
两人甫一对视,均无法看清对方隐在面巾下的面容。
黑衣人眼中流光一闪,已骤然后仰,擦着屋顶平平掠出数丈,如一朵流云般飘落了下去。
身姿轻盈如燕,无依得有些楚楚。
刚才那一交手,实是高下已分——黑衣人不能完全确定对手的身份,也不太确定,那双炯炯如电的眼睛,到底有没有看清自己坠落时身形的一丝凌乱?
那灰衣客也不追赶,只盯着自己的手掌,似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杭州比我想象中热闹。”
楼内,目色清幽的书生已脱下官服,换上了原来的布衣青衫,微支着下巴,兴致盎然地斜睨着顶上楼板。
——似乎那里正有什么十分有趣的东西正吸引着他的眼光。
这一次,他身后的人没有接话。
顾惜朝却不以为忤地笑了:
“而且,”他笑着说,“还会越来越热闹。”
第十九章、以不变应万变
1、
楼外楼的胖掌柜有些迷惑。
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刚才那个官威十足、飞扬倨傲的钦差大人,和眼前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