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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翻出一个水桶,又找了一块乾净点的布,提着灯笼就带着这两样东西,往银杏树下的那口古井走去。
天气越来越热,哑巴白天忙得一身汗,也只有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到井边冲个凉,顺带把衣服洗了。
因为镇上有宵禁的规定,一旦更声响起,街上就不再有行人来往,这个时候冲凉也就不怕被人看见了不雅。
把灯笼掛在井边,脱了衣服,哑巴很快就打上来一桶井水,用双手高高的举起,从脑门上往下一淋,冰凉的井水流过每一寸肌肤,带走了所有的暑热之气。
好舒服。
哑巴玻ё叛劬Γ惺芰艘幌铝顾母芯酰缓蟛庞执蛏侠匆煌八巡颊词邢傅夭凉硖濉
月光柔和,灯光昏暗,在这两种光芒交织下,显露出的,是一副线条柔软的身体。哑巴身上的烧伤痕迹并不多,多半集中在脖颈和胸口,腹部以下几乎没有任何疤痕,皮肤光滑而细腻,透着一种健康的光泽。
谷少华来到面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裸体。那一刻,他冰封已久的心,突然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力量大得几乎像要破胸而出,使他不得不伸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熟悉得就像是他曾经碰触过这具身体,像珍宝一样的爱抚、珍惜过。
用力摇了摇头,内力在体内一转,片刻间他已经平復了用力过度的心跳。
他的脚步轻得像猫,一直走到哑巴的身后,那个忙着擦洗身体的人依然没有察觉。走近了,也就看得更清楚了,这副身体瘦得几乎抓不出几两肉来,勉强称得上白皙的肌肤下隐约可见骨头的形状。
那些伤痕、那凸出皮肤的骨形,似乎讲述着哑巴曾经受过的苦难。
谷少华的心口不再像先前那样跳得厉害,可是却猛然间生生一抽,抽得体内的内力突然在身体里乱窜起来,像有人拿了一把铁刷在刷他的血肉一样,痛得他站不稳脚,一只手下意识的搭在了哑巴肩上。
哑巴受惊,嘴巴张了开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而是蓦的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抱起水桶,防备地转过头来,正要砸过去,昏暗的光芒下,谷少华的脸孔分外清晰。哑巴急忙收住脚,高举着水桶,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放下来还是藏到身后去,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呼呼喘着气,显见刚才是被吓得不轻。
只是哑巴这一闪,谷少华失去支撑更无力站稳,身子一歪摔坐在满是水渍的泥地上,正又是这一坐,将他体内原本乱窜的内力给震了一震,回归到经脉之内。
痛楚渐渐减弱,谷少华却一点也不在意体内的变化,只是怔怔瞧着门户大开的哑巴。赤裸的身体被他瞧得一清二楚,就连私处也没有半点遮掩,怯生生的在双腿间晃动着,一抬手,就轻易的触到那害羞的小东西,还不自觉的捏了捏。
哑巴何曾受过这样的碰触,更何况还是私处被人捏了一把,当下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颤抖间双手一软,高高举起的水桶就再也拿不住,当着谷少华的头顶砸了下去。
咚!
至此,江湖中最大的笑话就这样产生了,堂堂的黄天宫镇龙阁阁主,竟被一只水桶生生砸晕。这自然不能说哑巴手段高明,只是谁又会想到在这只水桶砸下来的时候,堂堂黄天宫镇龙阁阁主居然像痴了一般,不闪不避,连运功护体的动作都没表示一下。
看着往日里像仙人一样不可亲近的阁主倒在面前,哑巴几乎吓傻了,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拔腿就跑,惊慌中不辨方向,一头撞上银杏树的树干,额头起了一个拳头大的包,反倒把他撞醒了。
定定神,哑巴赶紧把阁主弄进面摊,往自己那个小小的睡间里一送,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蒲扇,对着阁主的脸狠狠搧了几下。
搧了半天见人还没有醒,哑巴更是是慌上加慌,愣了一会儿才又七手八脚的套上衣服,取了点钱就要往镇上的医馆里跑。
冷不防衣服被拽住,回头一看,却见阁主已经睁开眼睛,一手揉着后脑一手拉着他的衣服。
哑巴马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他很想有多远跑多远,可惜有心没胆,连被抓住的衣角都不敢抽出来,索性眼睛一闭,做好了被暴怒的仙人打一顿的准备。
预想中的暴打并没有到来,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他的额头,在那块刚刚鼓起的大包上揉了几下,动作很轻柔,但哑巴仍感觉到了疼痛,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其实那地方肿得那么高,本来就不碰也疼。
那只手收了回去,随即耳边响起一声低问:「疼吗?」
哑巴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飞快地瞥了谷少华一眼,见他眼中并无怒意,甚至还不如平时那么冰冷,才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我也疼。」谷少华转过头露出自己的后脑勺,虽然有头发遮挡,但哑巴隐约好像也看到了一个包鼓在那里。
好像有点想笑,那水桶都砸散了架,可是仙人的脑袋居然只有一个包,连皮都没破,仙人果然是仙人,头很硬。
哑巴垂下头拼命咬住嘴唇,把突然升起的笑意强压下去,努力维持战战兢兢的表情。
「我饿了。」沉默许久的谷少华却冒出这样一句话,「今天我要吃两碗面。」
哑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向灶台重新生火,正在烧水的时候,一扭头却见仙人已经坐在桌子边,埋头扒着那碗快要冷掉的面。
他赶紧跑过去比手划脚,表示冷面不好吃,谷少华却摇了摇头,捧着碗低低咕囔了一句:「好吃……」
哑巴又发愣,一碗冷掉的面条有什么好吃的?
「有你的……味道……」
谷少华又嘀咕了一句,只是哑巴在发愣没有听清楚,错过了这个唯一能弄清楚为什么堂堂镇龙阁阁主要每天三更半夜跑到他这里来吃面的机会。
哑巴摸着额头上的包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叫有他的味道?他抬手闻了闻自己,洗得很乾净,没什么味道呀……
难道他煮面的时候,不小心把汗滴下去了?
想到这里,哑巴顿时心虚地往后挪了几步。
谷少华并没有注意到哑巴的心虚,这一天,他整整吃了三碗面,直到再也吃不下才撑着鼓胀的肚子离开了哑巴的面摊。
可是,他还是觉得饿,这种饿似乎并不是从胃里传来的感觉,而是从心里。他想吃,拚命的吃……但他不知道究竟要吃掉什么,才能抵消这种饥饿的感觉。
一大清早,文星站在树下,一边练剑一边回忆着昨夜阁主舞剑的姿态,试图从中领悟点什么,正当脑中灵光一闪的时候,猛得听到内院里传出一声惊叫,刚刚升起的一点灵感瞬间飞了。
「是非,你乱叫什么?」走进内院里,文星怒气冲冲。
是非,是伺候阁主梳洗的侍童,才十六岁,但别看他年纪小,放到江湖上也算个接近一流的高手,当然,最重要的是,是非其实是阁主名义上的徒弟,也是未来镇龙阁阁主候选人之一。
从一年前开始,是非就修练九转化神功,如今练到第二转的境界,虽然称不上冷漠无情,但平日里也已经有了些处变不惊的架势,所以今天他的一声惊叫,着实惊动了阁内不少人。
只是阁主的寝院除了文星昭华等几个有限的近侍之外,旁皆人不敢随便进来一探究竟。
是非跌坐在门口,一只手指着房内颤抖个不停,原本眉清目秀的一张脸更是煞白得就像半夜遇见了可怕的鬼怪一样。
难道阁主出了什么事?
文星也是一惊,飞快地走过来往门内看去,一看之下,「啊」了一声,张开的嘴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
那个、那个沾染了一身污泥、托着下巴坐在窗口发呆、时不时嘴角还往可疑角度翘一下的人是谁?不可能是阁主,绝对不可能……
文星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一定是一夜没睡给累坏了、眼花了,那个就连赶路都要坐在马车里练功的阁主,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坐在房里发呆。
「文、文先生……我想回房睡一觉。」是非哆嗦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可怜的孩子,大概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
「哦……哦……去吧,我也去睡一觉。」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是文星终究还是没有离开,心里乱糟糟地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他突然想到,难道阁主昨夜……走火入魔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文星赶紧窜进屋中,紧张的叫了一声:「阁主?」
彷佛从魂游天外中刚刚归来,谷少华反应慢了一拍,迷惘片刻后才渐渐恢复平日冷漠的表情。
「什么事?」
嘎?没有走火入魔?
「没、没事……」文星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巴里好像没长舌头,已经快连话都不会说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挤出一句:「阁主,您可要沐浴更衣?」
谷少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文星如获大释,赶紧去是非屋里把这可怜的孩子从床上叫下来,让他去烧热水,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才有时间定下神来细细一想,总觉得阁主的反常与那个哑巴必定有关系,或许他该抽时间再去面摊里转转了……
第六章 文星不是昭华,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做事彷佛没经过脑子一样。
虽然想着该抽时间再去面摊转转,可是等他把阁里一些杂事处理完毕能抽出点空时,已是五天之后。
没想到去了面摊,眼前的情形又再次把他惊得半天没回过神。其实文星一向稳重谨慎,哪怕是天在眼前突然塌了一块下来,他就算做不到像阁主那样视若无睹,至少也能称得上是面不改色。
其实面摊里跟平时一样,哑巴依旧在灶台前切面煮面。因为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客人很少,十来张桌椅才坐了三、四桌的客人,所以哑巴现在很从容地一边煮面,一边还偷个闲往面摊后面的小仓库方向望。
小仓库前面有块不大的空地,燕青侠正站在那里,抡着他那把生了锈的铁剑帮哑巴劈柴。
江湖上最顶尖的剑客之一,正抡着那把能在兵器谱上排进前二十名的宝剑,劈柴。文星觉得自己的下巴好像掉下来再也合不拢了了。
燕青侠的那把剑,名字叫做锈剑,因为它看上去的确很像一把严重锈蚀到随时都会断掉的铁剑,可是如果谁真的把它当成一把快要断掉的锈剑,那就肯定要吃大亏。
锈剑,仅仅只是外表看上去像生了锈的剑而已,事实上它是一百年前,由铸剑山庄的当家,用一块从千年寒潭里捞上来的罕见锈铁打造而成。当时这把剑打造成功之后,剑身两侧根本就没有开刃,只有把剑尖打磨得十分锋利。
锈剑的特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重,奇重无比,因为剑身没有开刃,有时候还可以拿来当棍子砸,凭着自身的重量,那是砸谁谁都得断几根骨头。很多人都不明白,以锈铁这样离奇的重量,打造成枪、棍甚至是一把大砍刀都再合适不过,为什么偏偏要打造成一把以轻盈为主的剑。
因此过去一百年来,它成了铸剑山庄打造的唯一一把没能排上兵器谱的兵器,也没有人使用。直到十年前,当时还是铸剑山庄剑仆的燕青侠决定离开铸剑山庄时,铸剑山庄的少公子看在两人相处多年的情分上,打开了藏兵库,允诺他可以任意挑一件兵器带走。多少神兵利器,燕青侠独独挑中了这把外表不扬其重无比的锈剑。
然后,这个当时还只能算是个孩子的剑客,在江湖上一点一点的显露出一个天生剑客的峥嵘,多少次在生死之间,他用这把沉重的锈剑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
这个沉默的剑客用事实告诉所有的人,这是一把好剑,就连号称能削金断玉的巨阙宝剑,也没能在它的剑身上留下半个缺口。
于是,锈剑开始榜上有名,随着燕青侠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它在兵器谱的排名也开始直线上升。每一把最终被它取代的兵器,其下场都只有「粉身碎骨」四个字可以形容。
燕青侠是剑客中有名的杀剑,而锈剑则是兵器中的终结者。
可是现在,这把终结者正在终结的对象,却是一堆毫无价值的烂木头。
一股莫名的怒气出现在文星胸中,他的双手捏成了拳,全身都气得几乎发抖。一个真正的剑客,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兵器!对于剑客来说,兵器就是生命,爱惜尚且不及,怎么可以拿来糟蹋。
不可原谅!
这时哑巴终于看见了文星,因为文星正从灶台前大步经过。他是哑巴,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见,于是高高的举起手,正想用手势来招呼,蓦然发现文星面容扭曲,眼里直冒怒火,哑巴几乎条件反射性地垂下手,低头使劲揉面。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