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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的御史大夫笑着恭维,孟知年听着,心中忽然一动。
他快两个月没有见乔北辰了。殿上的事忙,心绪又有些聊赖,想着冷一冷他也好。太过亲近下去,恐怕在这风口浪尖上要给他招来灾祸。以乔北辰的身份是没办法自行出入内禁宫的,于是在这闲淡的两个月里,就没有任何人提起过他。
毕秋庭在一边,有意无意地问:“姓什么的?回头赏赐些不就是了。”
仲府主一下子忘了,捋须想了一会儿,身边伴着的小孙儿说:我知道,那个大哥哥姓乔,给我买糖吃。
毕秋庭十分优雅地笑起来,但那孩子见他指甲上绘着梅花,看起来挺妖怪的,拽着爷爷的衣摆,忽然又往桌子下面钻去了。
第二日休沐,孟知年去了地坤馆一趟,回来后就懒散在内殿煮茶打谱看书。传去的是:无事就过来一叙,不来也无妨。他思量自己这话是不是有点废,因为他要人来的时候,有事没事都没有一次是不来的。
乔北辰神情里非常欣喜,逞强着自己走进来。还是甲胄正装,只面色有些灰白。孟知年先时在看殿前风檐下放的几样盆景,暖风拂在脸上,挺舒服的。
孟知年道:“前几天刀兵市送了把七彩剑上来,试试。”
七彩剑,乃是七种钢材叠合锻制而成,剑身自然泛出七彩光芒,因为火候力度掌握都极为不易,便是内府的御用匠人,一生所出至多也不过两三把而已。
乔北辰略苦笑着接过,轻抵剑格出鞘半分,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下。剑刃上留下血迹,算是开了锋。
孟知年道:“久没见你舞剑了。”
乔北辰忍不住道:“在这里舞剑,不如直接喊我是反贼吧。”
孟知年淡淡然的,就命他坐,随意聊着。乔北辰也不解释,一副“你看到就看到不要老是装”的表情。孟知年最不吃这一套了,说想睡个中觉,问乔北辰要不要一起。
乔北辰道:“行啊。”站起来,手一撑,一盘棋散了好些在地上。
乔北辰有些不好意思,气氛一时僵住。孟知年看着他,脸上神情没半分变化。看了一会儿,他叫乔北辰过来,伸手去解那沉重的甲胄。解到里面,露出胸前缠的绷带,听说是叫铁杵前端的尖刺扎伤的,随后又被杵身撞击,校场上斗发了兴子,一时没收住手。
孟知年拉他坐在卧榻上,把绷带也解开,仔细看他的伤处。知道军策府里的不过是寻常药物,不便特地为此传医官,自己就备下了生肌活血的膏药。
乔北辰说,没什么,这下好几天不用当班,不用去训练那些蠢蛋,可见还是赚到了,后来又说,“真没什么,就当是陪府主高兴,哎,哎,可以了,你别弄了浪费你的灵丹妙药……”
孟知年给他缠好绷带,掩上中衣,手指抚摸了一下:“很疼吧?”
乔北辰笑道:“疼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疼?睡几天就好的事。”
孟知年忽然有些难过,慢慢伏下身去抱住他的腰,乔北辰吃惊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石化。
要说委屈什么的,就算有,见了面不就都好了?真要像世间男女那般,一日不见就计较在心里,这日子可真是没办法过了,孟知年听了他的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不起来,如此这般的,这次长期惩罚也就结束了。
睡到下午,乔北辰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两人照旧坐下来晒夕阳,再过一会儿,继续晒月亮。休沐日比平常清净许多,帘栊卷起,殿前是一片春暖花开的光景,远远宫娥结伴而过,紫藤廊道郁郁葱葱的,依稀有入夏的味道。
也不知道多少次从紫藤花下走过,一样的地方,心绪却有着诸多变化。这世上变化着的东西往往很快消逝,那些平淡的,反而经年长在。
孟知年给他斟了茶,自己重新摆着棋盘,一边说:“你也不知会我一声,像这样传你进宫,说不来就好了,还跑掉半条命”
乔北辰只是笑:“你叫我来我哪敢只‘知会’,再说,我来你叫我试剑,不来你还不得叫我去试炮筒?”
孟知年瞧他一眼,虽说玩笑,未必不是出于长久以来的考量。至于来日的事,千回百转,还是在一个战字上。为了这一日,他已经排除万难地对朝政制度进行了梳理与改良,想大动干戈,并不到时机,眼下暂且如此。这一战不知要多久,却要把春去秋来的良辰美景都辜负了。
孟知年抛下一枚白子,走出去,到风檐下远远眺望着。乔北辰说,不在意这些,打就打啊,算什么。他大男子气重得很,总有“只争朝夕”的味道。
只争朝夕,是知道天长日久很渺茫吧。虽然那人神经粗线条,但该是有这样的意思。这些,依然需要面对,需要愉快、耐心。
孟知年感到温和的阳光落在额头上,微仰脸颊,在这高远蔚蓝的天宇下,心绪刹那晴朗起来。
“想到我身边来吗?”他这样问过乔北辰。
“怕不行,我就是个武夫。”
孟知年略笑:“你不是傻瓜吧。留在宫里,算廷尉的制下,平时跟我。”
乔北辰还是犹豫:“那我可不是跟你的那些夫人们一样了?”
孟知年拍了一下他的手:“我只有过一位夫人,哪来的‘那些’?再说你和她不一样,我要你长久留在我身边,要见时就能见到。”
乔北辰本有踌躇,但听他口气这样肯定,气息微闻,冲口而出:“好。”
孟知年“嗯”一声,过了片刻慢慢欠起身来,朦胧寝帐中,挪过来些又躺下。乔北辰心中怦然,他喜欢孟知年乖乖的样子,每次看到,总觉得赚了一笔。东征西跑那么久,见的机会不多,睡的机会更不多,但是……
“唉,今天不行啊,我要死掉的。”
孟知年停了一停:“谁说要了?”
乔北辰只好埋头装死。
四 血海
四月,星罗宫的血海罂粟盛开了。
罂粟田在星罗辖地极南面的地方,每到这个季节都会像炼狱一般美丽。
孟知年听说多时了,这次傅友达从龙行道回来,不知怎么弄的,竟给他带回一幅血海罂粟画卷。卷极长,只落了闲章,寂寂无名之辈,画意却格外的好。所画惟有罂粟,千朵万朵并没勾出轮廓,但层次非常分明,远远近近,如血如海。
傅友达将赴蜀中会谈的结果俱都奏呈而上,孟知年看过,略点头,不动声色。
好像这世上但凡有奇才的人,外貌一定与才能殊不相符。他挖地洞睡觉,一定是知道天候即将变化,他刨地出来也不会太引人注目,就像傅友达那十棍子打出一句“多谢”的风格。张力不能言说。
每年将近八月,会有鸦片被秘而不宣地走各地通道运到天一殿,也运往中原以外的地方,收取更高昂的代价,余下残次的被烧毁,不在星罗境内留下痕迹。
那鸦片就是血海罂粟最大的价值所在,天一殿高层对这些早就知闻,许多城镇严禁鸦片流入,但仍不免暗暗地遭到荼毒。
孟知年把傅友达留下来,回到殿阁中一起观赏画卷,这画很耐看,就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这边露一条缝,那边露半块肉的。看够了,孟知年往侍从女官手里接过烛台,轻轻点着了画角。
火苗蹿得很快,烧化的跌落到银盆里,侍从女官怕烧到自己的衣角,又怕烧着殿中物事,神情很紧绷。
这火就像艳妆似的,把孟知年的脸描画得格外美丽,简直惊心动魄。这些年除了上殿,装束基本都很清淡,大概是不想叫人对他的美貌太过留心,但这盛年的时候,无妆自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傅友达默默看着,自从揽过大任但当起辅政的角色,他总有这样的机会细细地打量孟知年。天一殿最近几代的主君都是颇有名气的美人,这样看来,如今的传承是理所当然似的。
孟知年走出殿阁外,望着远远的中庭水面,道:“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皇甫君观看中原版图。他心里一定也很想征服那片地方,但这些,直到后来接过他的半壁天下,我才体会到。”
傅友达跟在他身边,觉得这闷热的天候或许会下雨,已经从侍从女官那里拿了纸伞。
“你对星罗宫这件事处理得正合我意,这很好。可是,我心里始终有些疑惑。疑人不用,所以,需要解惑。”孟知年淡淡地道。
傅友达现在已经不像初时那么拘谨了,神情说不上坦然,只透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并在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为他打起纸伞。
“我知道。主君对我许以利益,也许可以消除这疑惑。”
“你要什么?良田、美屋,还是女人?”有的时候,孟知年觉得芒刺在背,他身边所有人都深深融合在熟悉的规则之中,不能融合的,已经离开。傅友达的存在像一个异数,看不出他目的何在,又不能相信他没有目的。
孟知年并非一个陈腐守旧的人,他也喜欢刺激,喜欢赌,只是经过这样多的事情,轻易不会再无缘无故相信别人。
傅友达略微地笑,目光变得友善起来。他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道:“我来天一殿之前,在星罗宫当过小吏,我对他们的习性很熟悉,很适合做这件事,主君认为不是吗?”
孟知年道:“你来天都,仅仅是为了进入天一殿吗?我没有问过你的目的,看来你也不会告诉我。”
傅友达道:“我想看看主君的模样,刚来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想法而已。”
孟知年侧头:“想看我的模样,有缘故吗?”
傅友达将伞略举得高些:“听说你和皇甫君长得很像。我没来得及看皇甫君的脸,所以只能来看看你。”
“我非常崇敬皇甫君,我认为他是天一殿迄今最好的君主。我一生的愿望就是见他一面。”
皇甫九渊,那个人的魅力像一种毒素,而不仅仅是对哪一个姓氏的衷心效力和崇拜。孟知年自己曾经深切地体会过,因而,他默默接下了这句话。
九月里,云痕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小名叫蝉儿。听说因为,他的母亲夏天身重愁闷的时候,最喜欢听蝉鸣来解闷。孟知年看起来很高兴,允许了云痕这样不着痕迹地表达情绪,并赐下许多贵重的恩赏。他们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云痕说过,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吃饱穿暖,不被人欺负。现在她都有了,似乎没有道理再出声抱怨。
孟知年跟她像是相敬如宾的普通夫妇,交谈的时候往往平和,没有任何矛盾。听说,云痕有她自己爱做的事情,孟知年若不来,她会悄悄伪装成宫人溜出禁城逛街。天都城这几年已经越来越繁荣,沿海与外域商队的往来交易使得市面上的货物愈渐丰富,云痕乐在其中,绝不会轻易去叨扰别人。
取完小名后,孟知年匆匆地离开了地坤馆。这阵子,加急战报总是一封一封从前线递过来,催人得紧,他心里略有歉意,但无暇为新生的孩子停留。
这场因血海罂粟而起的战争正在你来我往轰轰烈烈地打着,天一军队利用事先在辖地内修建的工事灵活控制战线,并特别保护各地商业通路,对方亦反其道而行之,首次使用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军械武器,星罗主要驻民沿袭着古早滇南之地的风俗传统,又进行改良,这些都从未公开过,只在谁想到,谁想不到。休养生息了数十年再起干戈,试探实力的阶段过去以后,战事日益激烈。
除此之外,就在秋风渐生的时候,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冒出一种流言,战乱时人心容易动摇,这流言兴起了一阵,又被打压下去,但就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样,总有那么一些人在传着。
说,这位主君非但不属皇甫氏,甚至也不与太师孟鸿文有血脉关系,他的出身非常卑贱,跟酒楼烟花地里的那些小兔一样,没有任何高贵的血统。
小兔,就是给人当玩物的少年男子,从小被买在蜂巢中调教。蜂巢,也叫暗馆,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从来不知道的地方。
五 多忧
乔北辰随军回到天都,好几天没有接到什么人的传召。过去来传他的,除了公事上就是一些影子般神出鬼没的人物,这些人接到的旨意不被记录在太乙馆起居录中,负责记录的主簿官员早被暗中搞定了,自然不敢吱声。
这次是吃了个败仗回来的,带兵的大将情商有待考察,不顾粮草辎重吃紧一意要夺回前次失守的德安府,结果三路军心不一,叛逃了一些兵卒,其余在腹诽着将军是傻叉之中被调回天都。乔北辰小有建功,但都被这整体失败抹杀了,一路心情郁卒。出外奔波几个月,也有耳闻那些流言,但都没当回事。只是想到孟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