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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边选着蔬菜,一边问:“你最近在负责的项目进展如何?”
“前段时间外方的专家组来考察了,其中还有当年在美国认识的朋友,提了许多中肯的建议。”蔡满心又纠正母亲,“我不是负责,只是帮忙而已。”
“说习惯了而已。”母亲笑,“你可不要又说我和你爸爸虚荣,别人问起来,我总不能说你跑到南方去开小旅店了。说你为当地发展做贡献,负责个什么项目,也不算是扯谎吧。”
“是我不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我当时太任性了。”蔡满心揽着母亲的肩,“我当时离开美国,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当然是有些遗憾了。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们家里的骄傲,不仅成绩好,而且也很有目标,但忽然,你就把自己之前的奋斗全部推翻了。我和你爸也一时接受不了。”母亲叹气,“不过,后来我们静下来想想,你或许走得太急太快了。我们只看到你奋进懂事的一方面,却忽略了你也是个孩子,你在其他方面也会遇到挫折,又心高气傲,一时承受不了。”
“我让你们担心了。”蔡满心贴了贴母亲的面颊,“放心,我已经走出来了,以后都会开开心心的。”
她推了购物车跟在母亲身旁,听她讲如何分别猪前肘后肘,哪个牌子的花椒味道更足,什么样的豆子在煮之前要浸泡多久……在这平凡的生活中,带着烟火气的俗世感觉格外暖人。她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对食物颇有研究的人,和齐翊一同采购时,蔡满心基本上将决策权交给他。齐翊也不多加解释,只是挑选合意的食材,只有蔡满心问道时,才说明自己选择的标准。
如果他像母亲这样拿出管家婆的架势,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情景。蔡满心想象着齐翊絮絮不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回来呆多久?”母亲问。
“短则一周,长了也许会一个月。”蔡满心答道,“我这两天回学校,去见见郑老师,看她有什么建议。我这两年都不敢回去见她,当时去世行实习就是她推荐的,她一定觉得我很不上进,不够脚踏实地。”
母亲笑:“你现在知道自己不切实际了?当初决定离开美国时,真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但我不后悔啊。”蔡满心抱着母亲的脖颈,“因为回来了,才慢慢想开了。如果留在那边,真不知会怎样。”她又笑着补充,“或许就去金门大桥了。”
“去金门大桥做什么,不是在旧金山?”
蔡满心自然不会告诉母亲,何天纬关于自杀圣地的论断。而且无论怎样悲伤绝望,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无法将时间的洪流定格,就让它将一切都带走或淹没吧。
所谓永恒,不过是回忆的尽头,梦的终点。
第二十五章 上
蔡满心回到阔别已久的校园,正赶上毕业前夕,四处都可以见到穿着学位服的学生来来去去,在标志性的景物前拍照留念。
这一日恰好是经管学院的毕业典礼,留下读研的本科同学和郑文亚教授都在会议中心。于是她打电话给高中同学沈列,听筒那端一片噪杂。
“我在图书馆门前拍照呢。”他大声说,“你过来找我吧,中午一起吃饭!”
“拍照?”蔡满心好奇,“你不是直升博士,还有两三年才毕业?”
“这不是有个小祖宗今年毕业么?”沈列叹气,“非让我把同学的单反相机借来。”
那边一迭声地喊着:“沈阳列车,我们都摆好pose啦,你长话短说啊。”
“呵,领导着急了。”蔡满心笑,“你快去照相,我去图书馆那边找你。”她早听说沈列的女朋友是英语系数一数二的漂亮女生,却从没见过,不禁好奇心起。走到图书馆前,一群女生在台阶上摆着各种造型,沈列背着相机包,挎着一架数码单反,看似专业地跑前跑后。
“刚才那张照好了么?”一个玲珑纤巧的女孩子提起长袍,摆了一个妩媚的造型,“如果照得不好看,就再换一个!”
“草草,你是说,换一个造型,还是干脆换一个男朋友?”她的室友打趣道,“你已经换了几个造型了。”
“喂,不要把硕士服穿得那么狂野。”沈列挥手,“你是要去教书的人,注意一下人民教师的形象好不好?”
被唤作草草的女孩子冲过来,在他背上捶了两下,笑嘻嘻说道:“自己照相技术不好还那么多话。”
沈列大叫:“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暴力的野蛮教师,体罚学生!”
“相机给我吧,我给你们照张合影。”蔡满心笑着走过去,“你个沈阳列车,好久不见,还是这么贫嘴。”
“好呀。”草草环着沈列的脖颈,亲热地将脸颊和他贴在一起。
沈列的脸“唰”地红了起来。
蔡满心笑:“怎么,让人煮了?”
草草的室友也笑:“在一起都两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害羞。”
拍过合照,沈列无奈地指指蔡满心:“你们不知道,她的一张嘴有多刻薄。”他转向女友,“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我们高中班上最冰雪聪明才华横溢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睥睨群雄不可一世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的绝顶高手蔡满心。当初那个沈阳列车的外号,就是她老人家赏给我的。”
“我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长的名号。”蔡满心笑。
“呵,你这次居然没有赏我个白眼。”沈列有些意外,“这是张葳蕤,就是很难写的那两个字,所以你叫她草草就可以了。”
“啊,是那个在海边开旅馆的同学么?”张葳蕤惊讶地扬了扬头,硕士帽险些滑下来,连忙扶住,“简直是传奇人物!我听沈列提起过你。”
“嗯,基本上你是我用来打击草草的重磅武器。”沈列点头,“每次她说‘比我聪明的没有我漂亮,比我漂亮的没有我聪明,你找到我是你的福气’,我就会反驳说,那是你不认识蔡满心。”
“好了好了,”蔡满心摆手,“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可不要当炮灰。一起吃饭去吧,我请客。”
三人来到学校的餐厅,草草研究着菜谱,蔡满心向沈列询问一些高中老友的近况。草草忽然抬头,看着蔡满心问了句:“高中的时候,他有没有追过你?”
沈列正在喝茶,冲着女友鼓了鼓嘴:“我真想喷你一脸。从小到大那点有的没的小暧昧,我不是都交待清楚了么?哪里会有历史遗留问题?”
草草举起菜谱挡在面前:“我就是好奇么。就算你喜欢过满心,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可以理解啦。功课好又漂亮的女孩子,在中学时难道不是很受欢迎么?”
“她一直傲气得很,眼界特高,只能看见蓝天白云,电线杆子上的麻雀什么的,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萝卜头。”沈列摇头,“我们当时一个个在她面前,都战战兢兢的,说错点什么能被她驳斥得体无完肤。你问她自己,大一定向越野时,她们班一个男生不会用指北针,还不懂装懂,被大小姐讽刺得体无完肤。玫瑰虽好,刺太多。这位,比一般的刺更多,和刺猬似的,谁敢招惹啊。”
“我有那么可怕么?”蔡满心笑,“我是挺直来直去的,但还不至于让别人下不来台吧,如果真的是我看着不入眼的人,我理都不会理。”
“对对对,被您抢白都是一种荣幸。”沈列点头。
“他呀,就是这么贫嘴。”草草掐着男友两腮,“北京男生是不是都这样啊?”
“那说点不贫的。”沈列要挽回一些自己的形象,“你现在的感情问题如何了?留在那边那么久,不是打算嫁个渔民吧?”
蔡满心微笑:“渔民又怎样?”
“不会是真的吧!”
“你说呢?”
“自从你忽然之间从美国辞职,放弃汽车洋房高薪诱惑毅然回国,投身我国环境保护的伟大事业以后,你做什么事,我都不觉得惊讶了。”
“没什么新动向,倒是你,”蔡满心笑了笑,“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还在读书,开什么玩笑,难道让老婆养着?”
草草抗议:“谁是你老婆?啊,谁是你老婆?”
“她现在很怕这个老字。”沈列佯作低声,“你都不能叫她‘张老师’,要喊Ms。Zhang。”立时被女友拳脚伺候。
蔡满心和他们说说笑笑,这一餐饭吃得甚是愉快。
午后她去拜访她本科毕业论文的导师郑文亚教授。自大一下学期的专业课起,郑教授就对蔡满心青眼有加,她喜欢这个聪敏好学而又见解独到的女孩子,更欣赏她雷厉风行的性格。“有女孩子的细心,又像男孩子一样爽朗。”她对蔡满心赞不绝口,“以后无论做学术,还是去企业,一定都能发展得很好。”郑教授在世行工作的老朋友提供了实习机会,蔡满心是不二人选。
想起郑教授的殷切希望,蔡满心仍然惴惴不安,总觉得愧对了恩师的厚望。她站在办公室前,内心忐忑。
“怎么站在这里?”身后传来郑教授软软的江浙口音。
蔡满心惊讶地回头,看见导师端着茶水,微笑站在身后。她发间染了秋霜,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郑老师,好久不见了。我这么久没来看您,所以有点……”她有些尴尬。
“呵,我倒相信,你是近乡情怯。”郑教授拍拍她的肩,“进来坐吧。我听你们班上同学说起一些你的事情,但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你从美国辞职去了南方,一定是很与众不同的经历。怎么,不想讲给我听听。”
“怎么会呢。”蔡满心赧然一笑,“只是您当初大力推荐我,我却忽然决定离开这一行,没有征求您的意见,甚至都没有打一声招呼。想起来,很是愧对您的照顾;而且,这次也是遇到难题,才来请教您。更加觉得过意不去了。”
“真是傻孩子,我怎么会计较这些呢?”郑文亚放下茶杯,细细打量着爱徒,“不是所有的人,都要走同样的路。我有很多学生,在这个行业内做到出类拔萃,但这不是我的目标。我只是尽己所能,给你们提供最好的生长空间,但我不可能强求一棵红木长成一株银杏。你有自己的选择,走自己的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我听说你做的一些事情,也很有意义。有想法,有能力,有学术背景,有实践经验,这样的人,是我们最需要的。你不妨说说现在做的项目,我很想听一听呢。 ”
“只是我当时忽然辞职,其实……只是出于一些很小很个人的原因。”蔡满心鼓起勇气,“并没有太长远的考虑,也没有什么伟大的目标。”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郑文亚微笑,“不管你的初衷如何,只要你做的事情问心无愧,并且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又有什么需要自责的呢?你喜欢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且认为这是有意义的,这样就足够了。很多人只是为工作而工作,从这点上,我倒觉得,你离开咨询公司,不一定是一件坏事。你经历了不同的选择,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生活,这些,比什么都宝贵。”
坐在熟悉的办公室内,蔡满心似乎又回到了大四为了论文废寝忘食的日子里,她为了一个理想的论述孜孜不倦地翻阅材料,追求更多的是被所有人肯定和赞许的满足感。而此时,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校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追求的,正是自己有能力完成,也真心希望实现的愿望。
在这一瞬,她重新界定了自己的价值,忽然觉得整个人轻松愉悦了很多。
第二十五章 下
傍晚时下了一阵小雨,旋即又放晴,天边显现出绚烂的晚霞来。蔡满心从学校出来,站在公共汽车站,望着变幻的深红浅紫,湿润的空气让她格外想念海边的天气。忍不住拿出电话来,打回思念人之屋。
“满心姐,是你吗?”桃桃接了电话,大声喊起来,“是满心姐,是满心姐!”她有些委屈地问,“你是不是回去之后见到许多老朋友,就把我们忘记了。我每天都来这边问有没有你的电话,每天都失望地回去。”
蔡满心失笑:“傻丫头,我才离开几天而已。”
“哦,是啊……可是我们都觉得你走了很久呢。大尾巴这两天好勤快啊,和齐大哥一起把房间都整修了一遍。不过多数时候他还是贪玩,现在只剩齐大哥一个人在那边刷漆,他就跑回来了。”
“喂喂,你能不能送佛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