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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羽林郎用力将桌子一拍:“放屁!什么唱完不唱完的!快快过来给咱们唱曲儿,不然我一刀劈死你这个老瞎子。”另一个人瞧了我一眼,笑道:“要说俊,还真俊,比那个唱小曲儿的娘子长得还好。喂!兔子爷相公,过来陪咱们喝一盅。”
我叹了口气,今天我本来不想跟人打架,看来是避免不了了。我放下筷子,懒懒地道:“好好一家店,怎么突然来了一帮不
说人话的东西?真教人扫兴!”
那些人一听大怒,纷纷拍桌:“你骂谁?”
我冲他们笑了笑:“哦,对不住,原来你们不是东西。”
起先骂人的那个人最先忍不住,拔剑就朝我们冲过来。阿渡轻轻将桌子一拍,桌上的那些碟啊碗啊都纹丝未动,只有箸筒被
震得跳起来。她随手抽了支筷子,没等箸筒落回桌面,那人明显晃的刀尖已经刺到我面前。电光石火的刹那,阿渡将筷子往下
一插,只闻一声惨叫,紧接着“铛”一声长剑落在地上,那人的手掌已经被那支筷子生生钉在桌子上,顿时血流如注。那人一边惨叫一边伸手去拔筷子,但筷子透过整个手掌钉穿桌面,便如一要长钉一般,如何拔得动分毫。
那人的同伴本来纷纷拔刀,想要冲上来,阿渡的手就搁在箸筒之上,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群人被阿渡的气势所慑,竟然不敢上前一步。
被钉在桌上的那个人还在像杀猪般叫唤着,我嫌他叫得太烦人,于是随手挟起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他被噎得翻白眼,终于叫不出声来。
我拿着刚挟过桂花糕的筷子,用筷子轻轻拍着自己的掌心,环顾众人,问道:“现在你们哪个还想跟我喝酒?”
那群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我站起来,朝前走了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我再走一步,他们便再退一步,一直退到了楼梯边,其中一个人大叫一声:“快逃!”吓得他们所有人一窝锋全逃下楼去了。
太不好玩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我可不会像渡一样拿筷子插人,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我坐回桌边继续吃烤肉,那个手掌被钉在桌上的人还在流血,血腥气真难闻,我微微皱起眉头。阿渡懂得我的意思,她把筷
子拔出来,然后踢了那人一脚。那人捧着受伤的手掌,连滚带爬地向楼梯逃去,连他的刀都忘了拿。阿渡用足尖一挑,弹起那
刀抓在手中,然后递给了我。我们那里的规矩,打架输了的人是要留下自己的佩刀的,阿渡陪我到上京三年,还是没忘了故乡
旧俗。
我看了看刀柄上錾的铜字,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阿渡不明白我这次皱眉是什么意思,我将刀交给阿渡,说道:“还给他吧。”这时候那人已经爬到楼梯口了,阿渡将手一
扬,刀“铮”地钉在他身旁的柱子上。那人大叫一声,连头都不敢回,就像个绣球似的,骨碌碌直滚下楼梯去了。从问月楼出来,倒是满地的月色,树梢头一弯明月,白胖白胖地透着亮光,像是被谁咬了一口的糯米饼。我吃得太饱,连肚
子都胀得好疼,愁眉苦脸地捧着肚子,一步懒似一步跟在阿渡的后头。照我现在这种蜗牛似的爬法,只怕爬回去天都要亮了。
可是阿渡非常有耐心,总是走一步,停一步,等我跟上去。我们刚刚走到街头角处,突然黑暗里“呼啦啦”涌出一堆人,当先
数人都执着明晃晃的刀剑,还有人喝道:“就是他们俩!”
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那群羽林郎,此时搬了好些救兵来。
为什么每次出来街上乱逛,总是要以打架败场呢?我觉得自己压根儿不是一个喜欢寻衅滋事的人啊!
看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总有好几百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阿渡按着腰间的金错刀,询问似的看着我。
我没告诉阿渡,刚刚那柄刀上錾着的字,让我已经没了打架的兴致。既然不打,那就撒丫子——跑呗!
我和阿渡一路狂奔,打架我们俩绝不敢妄称天下第一,可是论到逃跑,这上京城里我们要是自逊第二,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三年来我们天天在街上逃来逃去,被人追被人撵的经验委实太丰富了,发足狂奔的时候专拣僻待小巷,钻进去四通八达,没几
下就可以甩掉后面的尾巴。
不过我们这次遇上的这群羽林郎也当真了得,竟然跟在后头穷追不舍,追得我和阿渡绕了好大一圈子也没把他们甩掉……我
吃得太饱,被那群混蛋追了这么好一阵工夫,都快要吐出来了。阿渡拉着我从小巷穿出来到了一条街上,面前方正有一队人马
迎面朝我们过来,这些人马远远看上去竟也似是羽林郎。
不会是那群混蛋早埋下一支伏兵吧?我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这下子非打架不可了。
身后的喧哗声越来越近,那群混蛋追上来了。这时迎面这队人马所执的火炬灯笼也已经近在眼前,带头的人骑着一匹高大的
白马,我突然发现这人我竟然认识,不由得大喜过望:“裴照!裴照!”
骑在马上的裴照并没有看真切,只猜疑地朝我看了两眼。我又跳起来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身边的人提着灯笼上前一步,
照清楚了我的脸。
我看见裴照身子一晃,就从马上下来了,干脆利落地朝我行礼:“太……”
我没等他说出第二具字,就急着打断他的话:“太什么太?后头有一帮混蛋在追我,快帮我拦住他们!”
裴照道:“是!”站起来抽出腰间所佩的长剑,沉声发令,“迎敌!”
他身后的人一片“刷拉拉”拔刀的声音,这时候那帮混蛋也已经追过来了,见这边火炬灯笼一片通明,裴照持剑当先而立,
不由得都放缓了脚步。带头几个人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不过牙齿在格格轻响:“裴……裴……裴将军……”
裴照见是一群羽林郎,不由得脸色遽变,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裴照是金吾将军,专司职管羽林郎。这下子那些泼皮可有得苦头吃,我拉着阿渡,很快乐地趁人不备,溜之大吉。
我和阿渡是翻墙回去的,阿渡轻功很好,无声无息,再高的墙她将我轻轻一携,我们俩就已经上去了。夜深了,四处静得吓
人。这里又空又大,总是这样的安静。
我们像两只小老鼠,悄悄溜进去。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很远处有几点飘摇的灯火。地上铺了很厚的地毡,踩上去绵软无
声,我摸索着打床,我那舒服的床啊……想着它我不由得就打了个呵欠:“真困啊……”
阿渡忽然跳起来,她一跳我也吓了一跳。这时候四周突然大放光明,有人点燃了灯烛,还有一堆人持着灯笼涌进来,当先正
是永娘。隔着老远她就眼泪汪汪扑地跪下去:“太子妃,请赐奴婢死罪。”
我顶讨厌人跪,我顶讨厌永娘,我顶讨厌人叫我太子妃,我顶讨厌动不动死罪活罪。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每次我回来永娘都要来这么一套,她不腻我都腻了。果然永娘马上就收了眼泪,立时命宫娥上前来替我梳洗,把我那身男装
不由分说脱了去,给我换上我最不喜欢的衣服,穿着里三层外三层,一层一层又一喜忧参半,好像一块千层糕,剥了半晌还见
不着花生。
永娘对我说:“明日是赵良娣的生辰,太子妃莫要忘了,总要稍假辞色才好。”
我困得东倒西歪,那些宫娥还在替我洗脸,我襟前围着大手巾,后头的头发披散开来,被她们细心地用牙梳梳着,梳得我更
加昏昏欲睡。我觉得自己像个人偶,任凭她们摆布,永娘对我唠唠叨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我终于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吃得饱,又被人追了大半夜,跑来跑去太辛苦了。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到“砰”一声巨响,我
眼睛一睁就醒了,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原来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我看到李承鄞正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永娘带着宫娥惊慌
失措地跪下来迎接他。
我披头散发脸也没洗衣,可是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倒不是害怕李承鄞,而是如果躺在床上跟他吵架,那也太吃亏,太没气势
了。
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冷冷地瞧着我:“你还睡得着?”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才说:“我有什么睡不着的?”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般恶毒?”他皱着眉毛瞧着我,那目光就像两枝冷箭,硬生生像是要在我身上钻出两个窟窿似的,“你
别装腔作势了!”
这不是他惯常和我吵架的套路,我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赵良娣吃了你送去的寿面,上吐下泻,你怎么用心如此之
毒?”
我朝他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没送寿面给谁,谁吃了拉肚子也不关我的事!”
“敢做不敢认?”他语气轻蔑,“原来西凉的女子,都是这般没皮没脸!”
我大怒,李承鄞跟我吵了三年,最知道怎么样激怒我,我跳起来:“西凉的女子才不会敢做不敢认,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
么要认?我们西凉的女子从来行事爽快,漫说一个赵良娣,我若是要害谁,只会拿了刀子去跟她拼命,才不会做这种背后下毒
的宵小!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冤枉人,你算什么堂堂上京的男人?”
李承鄞气得说:“你别以为我不敢废了你!便拼了这储位不要,我也再容不下你这蛇蝎!”
我嘎嘣扔出四个个字:“悉听尊便。”
李承鄞气得拂袖而去,我气得也睡不着了,而且胃也疼起来,阿渡替我揉着。永娘还跪在那里,她显然被吓到了,全身抖得
像筛糠一样。我说:“由他去吧,他每年都扬言要废了我,今年还没说过呢。”
永娘又泪眼汪汪了:“太子妃恕罪……那寿面是奴婢遣人送去的……”
我大吃一惊,永娘道:“可奴婢真没有在里头做什么手脚,奴婢就是想,今日是赵良娣的生辰,太子妃若不赏赐点什么,似
乎有点儿……有点儿……太子妃高卧未醒,奴婢就擅自作主,命人送了些寿面去,没想到赵良娣她吃了会上吐下泻……请太子
妃治奴婢死罪……”
我满不在乎地说:“既然咱们没做手脚,那她拉肚子就不关咱们的事,有什么死罪活罪的。你快起来吧,跪在那里腻歪死我
了。”
永娘站起来了,可是仍旧泪汪汪的:“太子妃,那个字可是忌讳,不能说的。”
不就是个死字么?这世上谁不会死?东宫的这些规矩最讨厌,这不让说那也不能做,我都快要被闷死了。
因为赵良娣这一场上吐下泻,她的生辰自然没有过好。李承鄞终于咽不下这口气,大闹一场。他想废了我是不可能的,不用
他父皇发话,就是太傅们也会拦着他。但我还是倒霉,因为李承鄞在太皇太后面前告了我一状,太皇太后派人送了好几部《女训》《女诫》之类的书来,罚我每册抄上十遍。我被关在屋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连抄了好多天,抄得手都软了还没
有抄完。
将所有书抄到第五遍的时候,永娘告诉我一个消息,侍候李承鄞的一个宫娥绪娘遇喜了,这下子赵良娣可吃瘪了。
我不解地问她:“什么叫遇喜啊?”
永娘差点儿没一口气背过去,她跟我绕圈子讲了半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遇喜就是有娃娃了。
我兴冲冲地要去看热闹,到上京这几年,我还没有见过身边谁要生娃娃,这样稀罕的事我当然要插一脚。结果被永娘死死拉
住:“太子妃,去不得!据说太子殿下曾经答应过赵良娣,绝不会有二心。那日太子殿下也是醉了,才会宠幸绪娘。眼下赵良
娣正哭哭涕涕,闹不痛快。太子妃如果此时去探视绪娘,赵良娣会以为太子妃是故意示威……”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永娘会这样想,东宫里所有人都奇奇怪怪,她们想事情总是绕了一个圈子又绕一个圈子。我叹了口气,
永娘说赵良娣会那样,说不定她真的就会那样想,我不想再和李承鄞吵架了,他要再到太皇太后面前告我一状,还不罚我抄书
抄死了。
晚上的时候,皇后召我进宫去。
我很少独自见到皇后,每次都是同李承鄞一起。皇后对我说的话也仅限于“平身”“赐座”“下去歇着吧”。这次她单独召
见我,永娘显得非常的不安,她亲自陪我去见皇后。
阿渡在永安殿外等我们,因为她既不愿解下身上的金错刀,又不愿离我太远。
其实皇后长得挺漂亮,她不是李承鄞的亲娘,李承鄞的亲娘是淑妃,传说是一个才貌无双的美人,深得皇帝宠爱,可惜刚生
下李承鄞不久就病死了。皇后一直没有生育,于是将李承鄞抱到中宫抚养长大,然后李承鄞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
皇后对我说了一大篇话,说实话我都没太听懂,因为太文绉绉了……皇后可能也看出我如坠云雾中的表情,终于长长叹了口
气:“你终归还是太年幼,东宫的事情,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算了,我命人收拾一处僻静宫殿,命那绪娘进宫待产吧。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