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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此刻点了头,那么他可以给她时间,可以继续等下去。
可是,看着良辰的眼睛,他慢慢开始灰心。那里面,倾刻间闪现的是浓郁的愧疚,而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绪。
他收回手臂,也收回了淡淡的笑意。
“……如果今天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他,你还会不会拒绝?”
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大了些,敲打在玻璃上,清脆有声。
良辰动了动嘴唇,声音很低:“……你说什么?”
叶子星牢牢地盯着她,脸上情绪复杂万分,“你一直都忘不了他,对吧?……那个在美国让你痛哭的男人。”
“还有那一次,开车送你到楼下的人,就是他吧。你的大学同学,初恋男友。”
良辰的呼吸微微一滞。
“其实那天,我不是凑巧和你同一时间到了楼下,而是特意等在那里的。我知道你去参加聚会,知道你们会碰面,我不放心,但又不好去酒店,所以在楼下等了很久。看见你坐他的车回来,看见你们说话时候的样子,我就猜到他的身份。”叶子星挑起唇角,苦笑了一下,“良辰,你知不知道?你面对他的时候,眼神语气和表情,统统都和平时不一样。”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你……还在爱他,对不对?”
雨幕遮盖了天地。
良辰愣在原地,哑口无言。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去想自己到底还爱不爱凌亦风。可是,即使当年在那种不堪的情况下分了手,即使自以为早已经将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当再次重逢之后,那些往日的情感仍旧如迅速涨潮的海水般涌上来,令人无可防备和抵御。她不止一次可悲地发现,原来凌亦风这个名字、这个人,长久以来都一直默默地待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任凭如何尽力,都是无法否认他的存在,无论过去、现在,或是将来。
可是叶子星呢?……良辰看着他,突然分不清对这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究竟是爱情多一些,还是感谢多一点。
五年前的那天,当她溃败地从凌亦风的公寓逃离之后,第一个遇见的中国同胞,就是他。同样也是他,将她带到附近的餐厅,送上一杯热咖啡,温暖她冰冷得微颤的双手。
良辰当时颈脖僵硬、眼睛酸涩无比,却固执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只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就那样相对着静静坐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对面温情的男人不言不语地递过一方柔软净洁的手帕,她抬眼,眼角有了明显的湿意,却又突然微笑了起来。
如灰的心念刹那间变得温暖。
“良辰,”叶子星的声音骤低,丝毫不掩失望,“看来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如果可以再早一些,那么结局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
他看着眼前呆立着的女人,目光交错闪烁,最后终于上前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要愁眉苦脸。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怀中的人没有反应,他顿了顿,继续说:“戒指是去年年底就挑好了的。原本以为这会是最好的礼物……虽然现在成了这样,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它,全当是一个好朋友送的,不代表任何含义的生日礼物。”
他越是温柔宽容,良辰越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确实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可是她永远记得三年前的这一天。那一晚,她独自跑去Z大后门的那条小街,坐在过去与凌亦风常去的餐厅里。当时店里没什么客人,微微破旧的电视里转播着球赛,解说员和看台上的观众俱是热情饱满,激情澎湃。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小桌前,眼泪毫无预警地涌上来。
曾经,她戏言,要在二十五岁之前将自己嫁出去。
那时候,陪在她身侧的男生,眉锋微扬,说:“可是我想先立业再成家,二十五岁会不会太早了?”
她睨他一眼,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看在你这么急迫的份上,我会努力的。”
“谁急了?!”她笑着去掐他的腰,抬起头,分明看见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温和亲昵的笑意。
……
往事如烟,早已消散于无形。如今她已经过了二十四岁的生日,而那个曾说过为了娶她而要努力的人,又在哪儿?
那一天,C城下着大雪。
良辰从小餐馆出来后,并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雪地里走了多久。到了公寓楼下,她微微停住脚步,远远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人。
隐约可见对方侧过身,对着她的方向,说:“良辰,生日快乐啊……”
她的身体轻轻一震,本就混乱不堪的脑中突然一片恍惚。
……
那个人,亲昵地叫她“良辰”。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拔瘦削。
背着光,他的侧脸陷在浓烈的阴影里,是那样的不清晰,却又唤起一丝模糊的幻觉。
神思恍然如在梦中,未及反应,良辰已望着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缓缓开口,声音微颤几乎低不可闻:“是你吗……”
只是本能的期待,在这样一个夜晚,无法控制。
结果,当然不是。
她也知道不是。
可当对方终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当她看清楚那张脸时,心口还是不自禁地涌起浓浓的失望和灰心。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她被有礼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却仍旧浑身冰凉。
究竟,还在期待什么呢?
这不是她想念的那张脸,不是她所熟悉的温度……眼前的人,并不是他。
对她说生日快乐的人,不会是他;以后拥她入怀的人,也不再会是他。
在她跨入25岁的夜晚,在她曾戏言要将自己嫁出去的年龄里,曾经共同经历的那些,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上辈子的事情,竟是那样的遥远而不真实。
厚厚的白雪湮没了脚踝。
良辰的下巴抵在叶子星的肩头,垂下眼睫,雪花飘落下来,她微微闭眼,只在心里对过去那一切,作无声地告别。
23
可是,三年后的今天,又正是因为那些本该早已抛下却又偏偏如蛛网般细细密密缠绕在心头似乎永远都无法再忘怀的过去,良辰不得不面对与另一个人的告别,一个曾经给予她最大温暖与包容的男人。
叶子星轻轻放开拥抱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良辰,我最后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你是否可以忘掉过去那个人,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良辰回视他。桔色的灯光落在那双黑沉深邃的眼睛里,点点闪烁。她也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甚是模糊。心头陡然酸涩,却仍旧缓缓地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办法。曾经的眉眼飞扬,那些欢笑与泪水,凌亦风的一举一动,甚至她对他的所有爱恋与失望,无论年少的,或是如今的,全都仿佛扎在心头甜蜜而疼痛的刺,也曾试图倾尽力气,却从来未能拔出。
她咬着唇闭上双眼,此时此刻,只能摇头。
叶子星却低低缓缓地微笑,这一答案其实早已预料得到,如此一问不过是不想给日后回忆起来留下任何遗憾的借口。
他说:“我看你心不在焉也有好一阵子了,所以私下里才会去打听,知道那人回了国,就猜到你的情绪和他有关。可还是难免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过段时间一切就会好的,又会恢复到我们往日的样子。你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初恋情人的突然出现不过是个小插曲,不会影响我们两人今后要继续走下去的路。毕竟你们是大学时候的恋人,重逢了有些情绪波动都是难免的。在你之前我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所以一直告诉自己要试着去体谅你的心情,也告诫自己要耐心要坚定,也要对你有信心。可是,自欺欺人终归是自欺欺人,”他苦笑一下,继续道:“又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你爱我并非我爱你那样深,所以一直急着想要套牢你,生怕中途出现什么变故。这枚戒指,虽说是年前就挑了的,但本来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拿出来,总想等个最适合的时机正正式式地安排一场求婚,那样成功的机率就会更大一点。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因为你这段时间太反常,我常担心说不定下一刻你就会从我身边离开。而现在看来,我果然还是没有选对时候,甚至可以说,千挑万选,拣了个最坏的时机来求婚,对不对?”
良辰微微抬着头,看见叶子星对自己眨眼笑了笑,那个笑容很轻,转瞬即逝。同样一闪而逝的,是他脸上的哀伤。
叶子星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告诉你一件事吧,良辰。这个世上有一些人一辈子可以过得分外精彩,乐此不疲地投身于一段又一段未知的恋爱中去,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他们每一次都好像用尽力气去爱对方,就算最后伤得再重,也能很快恢复过来,朝过去潇洒地挥挥手说再见。而还有一些人,恋爱的时候也是用尽全力的。可也许就是因为太用力,失去这段关系之后,他们便没有力气再去爱上另一个人。长长的一生,只得一位爱人,一个伴侣,其他的人想要进入他们心里,都只能望尘莫及。
“良辰,很显然,你属于后一种。而那个被你爱着的人,何其幸运。”
周一上班的时候,各位知道她生日的同事都纷纷送来问候,唐蜜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漂亮地包装好递过来,同时嚷道:“我可不管啊。重色轻友的女人,今天非得你要补请生日宴不可。”
良辰笑笑。
唐蜜又凑上前,小声问:“昨天叶大帅哥为你准备了什么惊喜?有没有烛光晚餐,江滩夜景,外加小提琴伴奏,包场圆舞曲?”
良辰神情一怔,随便恢复正常,抬手弹了弹八卦女人的脑门,“你家就在江滩边,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你从窗口望下去,有看见什么美景么?而且我家也不够大,什么曲都圆不起来。”说完端着杯子往茶水间走。
唐蜜撇撇唇,按着痛处,不甘心地跟上去。总觉得良辰神情有异,不由得灵光一闪:“啊!”短促地叫了声,成功吸引了前方人的注意,她睁大眼睛,怀疑地说:“据我平时观察,叶同志的浪漫程度决不下于我。如果换作是我,当然是要趁着这么个好机会,做点有意义的事啦,比如说,求婚!”见良辰愣住,她压低声音在安静的茶水间里不屈不挠地问:“是不是被我猜中了?看看你的黑眼圈,还有满眼血丝,昨晚一定……”不怀好意的笑声逸出来。
良辰被弄得哭笑不得,转头撒开速溶咖啡的包装袋,往马克杯里冲上热水,慢慢搅拌了两下,才勉强露出个微笑,“没有,别乱想。”
此时此刻,再有人拿她与叶子星当作谈资,竟显得那么残酷。可是,面对唐蜜一脸兴奋臆测的脸,她也没办法说出分手的事实。于是索性越过这个话题,随口问:“你都用什么眼霜?最近黑眼圈特别严重,郁闷。”
果然,唐蜜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开始津津乐道于自己多年总结的护肤美容心得。
良辰边走边应,暗暗舒了口气。
下午,部门开例会。经理大刘像吃了枪药,逮着所有作汇报的人都是一通或大或小的呵斥,末了,才说:“最近行业竞争压力大,也不知是不是快到过年了,某些同事工作也不如以往认真,偶尔听见从客户那边传来的声音,投诉的占多半。这样下去,新老客户逐渐流失到对手公司那边,大家就都可以回家吃自己的了。……”
出会议室的时候,大伙儿都被骂得灰头土脸,全都夹着自己那份文件各回各位,也不多话。良辰想到最近自己的确不时出点小差错,不知是否也被包括在大刘口中的“某些同事”之内了,正反省着,一位女同事走在她旁边,手肘碰了碰她,小声说:“别理他。他也是一肚子火,拿我们当出气桶呢。”
良辰回头一看,是个刚进来没多久的女生,刚刚大学毕业,比凌昱的资历还浅些。听说是内部推荐进来的,因为相处时间短,良辰和她几乎没太多交情。
那个女生继续说:“听说是和税务那边有点扯不清的事情。本来和我们部门都没关系,但是上午高层开会的时候,大老板也烦着呢,语气重,每个部门经理都挨了批的,我们这边又直接关系到生意好坏,是重中之重,可想而知大刘肯定是被特别‘关照’了。”
这时,她们已与一溜同事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走在长而空的走廊上,良辰听了也只是笑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那个女生只愣了一下,便腼腆地笑了:“也都是听我男朋友说的。”随即报了个名字,想必是觉得这段关系也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良辰一听,微微垂眸。原来她的男朋友是刚升任的财务部经理助理,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