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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理。”
“这、这、这分明是令天下无士。”郑琛憋了许久,方才憋出这一句来,德字辈的一齐点头。作为男人,郑琛比较看重君臣关系这一条,父子什么的描一眼,至于夫妻嫡庶他给扔一边了。反正他没庶弟,他也没庶子,先不管了。
郑靖业问女儿:“你看呢?”
郑琰比较关注妇女权益,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主要说这个的时候,它们是一个体系,头一个不成立,后面的自然没有办法推行。就像奸臣是个系统工程,社会道德风俗也是一个整体。郑琰受到的冲击比较大,慢慢琢磨着说:“皇帝喜欢。谁不喜欢当家作主?”
郑琛有些着急,也不得不承认,他妹子说的对。
郑靖业的目光放到了德兴身上,郑德兴道:“这不是天下兴盛的道理,是会乱套的!”他的基本功还是扎实的,慢慢地说,“君臣界限过明,难以交心,君臣不能一心,则鲜有圣君而贤臣绝迹。嫡庶界限不明,则家室不宁。”父子什么的,他没说。
郑琰接口道:“朝有大臣,七十而致仕。皇帝是要做到死的,父亲也是。”人不可能永远正确,也不可能永远把握住一切,当官儿还有退休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你退休?不完全是遵老敬贤,还有可能是因为你快丧失劳动力了,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都在衰退。不再那么可靠!所以,不可以有绝对的权利,那样会把航向带歪,绝对会!
嚯!郑琛把身体从妹子那个方向往外扯一扯,被惊吓到的样子。
郑靖业沉着脸点了点头,又看德平。
郑德平不能再沉默,慢吞吞地问:“这是您的意思么?”
郑靖业眼睛里露出笑意来:“一个狂生。”
“别人知道么?”
“我还拿不定主意呀!”他甚至不能跟党徒们说,万一其中有一个想讨好皇帝的,这就是现在的垫脚石,郑靖业也要变成坏人了。他只有跟自家孩子说,还得选比较靠得住的,比较有眼光的,让他们心中有数,早做准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能有办法掐灭这个歪理邪说最好。
郑琰沉声问:“阿爹怎么看?”
郑靖业唇角一翘:“弹弹手里的纸,这小子,想出名想疯了!”
子孙们如释重负,郑琰却开心不起来。从理论上来说,新兴阶层的兴起是不可阻挡的,逆历史潮流而动,是螳臂挡车,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世家必然倒台,随之而来的势力而没有成熟。按照郑琰的知识来看,未来将是所谓读书人的天下,这些人,最后会变成一群很奇怪的人。
法治比人治更好,但是,如果这个法是恶法,就坏菜了。考试取人,比推荐更科学,但如果考试的内容不正确,比如,考这几张纸里的东西。理解不深刻不给做官,怎么样?
郑琰觉得,这几页纸代表的是更深层次的黑暗。一些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又被翻了出来,如果照着推广下去,大概最后就该是女人裹脚、男人变受吧?
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画,一半盛唐一半晚清的对拼,从万国来朝恨不能生中华国,到八国联军谁都能踩两脚。
不是败在科技上啊,是败在思想的阉割。
不好意思,激动了,这孩子以前爱国主义教育学得太好了。
郑琰比郑靖业还重视这几页纸:“请阿爹明示,何人有此议,现在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个?”
郑靖业很简明扼要地解说了一回。
这就不好办了,如果梁横同学到处讲学,宣扬理论,相信很快就会聚起一批信徒吧?
不料郑琛却道:“那便好!他还成不了势。”
郑琰反对道:“可不好说,单就夫为妻纲,你不乐意?美死你!”
郑琛哑了。
郑靖业一摆手:“你们知道就罢了,散了罢。”要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商议出个结果来,郑靖业也就不用这么惆怅了。
郑靖业后悔了,他想杀了梁横。这个祸害!他越想越不对劲儿,虽然他也是依靠皇帝的,但是却不想当皇帝跟前一条狗。还有,梁横这样心狠,其志不小,自己是宰相,恐怕是他的目标吧?或者说靶子?此人不得志便罢,一旦有机会,必须会垂涎于首相之位的。这样一个急于表现自己的人,这回被忽悠走了,一定还会找机会出差的!
不知道现在动手还来不来得及?就算这论述泄漏出去也没什么吧?世家更急,会更想梁横去死吧?
郑琰还是有办法的:以舆论对抗舆论!迅速抢占话语权!普及教育,开启民智!可以打造一个士人集团,不是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郑琰落后一点,留下来想与郑靖业说话,正要说话,不期然看到了郑靖业显得冷酷的表情。郑琰对上父亲的眼眸,突然福至心灵。
“阿爹……”郑琰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口气也能用‘弱弱的’来形容。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郑琰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是一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是杀出血路登上权利顶峰的人。心头一颤,低下头来。她本能地感到害怕,或许没猜到郑靖业要做什么,但是,肯定不是好事儿,这股杀气,她终于知道什么是“杀气”了。杀气不锋锐,只是让人胆寒,郑琰汗毛都竖起来了。
却听郑靖业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情我总不想让你沾染,总想着,阿琰少知道一点吧,她会过得快活些。”
郑琰大气也不敢出,亲生父亲的气势,让她感到陌生。郑靖业应该是慈祥的,她还记得,小时候郑靖业还给她梳过头发。现在还会跟池脩之斗气。郑靖业现在的面孔,让她很不适应。
“阿爹。”郑琰又叫了一声。
郑靖业是有责任感没错,对于梁横的理论他也不喜,认为这是与正确的道理相悖的,是要掐死的,最好不要有人去理会。但他更会取舍,在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即使让皇帝知道有梁横这档子事儿,也要弄死这货!当然,他的手要干净,可以让世家去做嘛!都不是好鸟,你们咬去吧。再咬,我也是宰相。或者,世家赢了,自己更能跟皇帝走得近一点呢?
郑靖业甚至很快发现了梁横理论的缺陷:人!治国是需要人才的,哪怕不是人才是奴才,也需要这样一群监工。从哪里来?世家,肯定不是皇帝首选。用什么人呢?郑靖业笑了,这就是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方了,他的选官方法,考试,至少能够选出适用的人,至于人品,就不好保证了。他甚至可以向皇帝建议规范考试内容,考忠君爱国,啧啧,这些人会感念他一辈子的!
咦?不对,如果梁横没有人,他就成不了事,必死无疑。啧啧,也好,就让这小子蹦跶吧,到时候我还来收拾残局。你们都是坏人,我是好人。
嗯,郑靖业的“读书人的良心”被狗啃了。“不要说了,你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儿,梁横是会祸乱国家的,我为宰相,要澄清天下,梁横必死。”
“世家日衰,除一梁横,又有一梁横,杀也杀不完,那样只能造就一个圣徒。”郑琰承认,自己有些虚张声势。
郑靖业声音里透着冷酷:“你还是个小孩子呀!跟你先生一个样儿。人死了,就由别人说了,再也没办法辩驳了。”
一个敢于设计太子的人,被人用“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着,郑琰一点也不想抗议,只是低声讲道理:“千秋功罪后人评说,可是,如果后人被养成傻子了呢?”
“终有聪明人的。”
“……阿爹找我们来,原本,不是为了这个吧?不然,就不会让我们知道了。”郑琰不知道自己的胆子原来这样大的。
郑靖业道:“我只是刚刚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唉,只怕你那个傻先生是会一意孤行抗争的,说不得,说不得,也要帮一帮他……”声音低了下去。
郑琰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她爹身上的杀气好像没那么浓了。“阿爹,我想,嘴在别人身上,只要圣人有需要,总有人会为他想出这些东西来的。或者,新君、后世之君,终会有一人能想得到的。只是,”郑琰压低了声音,“愿为国士,不愿为人奴的人还是多的,如果……”郑琰鼓了鼓勇气,“人人都识得字,都明白道理,即使有人会信歪理,终究是明白的人更多。”
郑靖业开怀大笑:“阿琰胸襟,男子不及,”你这盘棋下得够大的,“我以前总是遗憾,恨你不身为男儿,今天看你这样有见识,觉得你还是女子好。眼光太远了,为人太无私了,那是魏静渊啊!我的阿琰,不要这样。”
郑琰默,慢慢扯出一个暖暖的笑来:“我去看看阿娘,缺了这么些人,阿娘该问起了。”
“一起去吧,”郑靖业牵起女儿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大手牵小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一想明天怎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天下大事,你爹不是不明白,毕竟,咱们家还要延续下去吧。”
“嗯。”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缓则圆,对不对?”
“嗯。”郑琰跳过一颗小石子。
“那个梁横,让他活着就是,就他一个人,也兴不起多大的风浪。也好给大家提个醒儿,趁我们还有把子力气,先做防范。”
“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郑靖业的奸臣形象被我彻底定型了,阿米豆腐~
切身感受一下政治的冷酷吧,郑七小朋友。
嗯,大家都是明白人儿,知道皇帝对于梁横的建议很难不动心。但是,想要拦皇帝的想法,很困难,所以,大家都憋屈了。有威胁的不是梁横,是理论啊,望天。
PS:对于中古史上君臣父子,其实都是有权利义务的,为君的不是全部的权利,臣也不是仅有义务的哟。大约成书于宋代的《三字经》里说“君则敬,臣则忠”,皇帝要对得起大臣,臣下才会对皇帝忠心。完全不是后来的“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顾益纯对梁横的态度偏软,这才是正常人的态度。
郑靖业对梁横的态度矛盾,主要是因为梁横是个威胁,但是眼下又是虾米,还没有蹦跶。如果梁同学真的蹦到郑靖业面前,郑老奸是不会手软的。想干掉梁横啥的,其实是在高位呆得久了,而且吧,郑靖业真不算什么好人,黑心的事也不是没干过,正常正常哈。庆林长公主想弄死梁横,那也是因为顺手啊。
128追封很艰难2
奸臣的真面目事件告一段落;或许是逃避,或许是真的弄懂了一些事情,反正郑琰没再提这事儿,也没有试图去劝她爹什么;或者跟这个奸贼划清界限什么的。好歹也不是真的温室小花,哪怕不是穿的,都没有这么天真的好吗?
在郑琰看来,梁横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要人命什么的,也确实让她一时不好接受就是了。站在郑琰的立场上,不可能反对她爹什么。幸而她爹好像放弃了过于简单粗暴的方法;改耍更阴险毒辣的手段了……
大概,这就是政治吧。
只要现在别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她就能接受郑琰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政客了。
调整了一下受冲击的心态,郑琰继续过她的日子。皇帝家的儿子女儿结婚的一大把,她也要跟着讨杯喜酒喝的。皇帝老年人爱热闹,下令在京的,凡五品以上的都要参加他家儿女的婚礼,郑琰不幸躬逢其盛,也要在大夏天的搞连谊活动去。
马上就是安康公主萧令妍的新婚之喜了,十九娘萧令妍下嫁庆国公的儿子齐骧,跟郑家算是拐弯拐角的亲戚了郑家长孙郑德兴没过门儿的媳妇就是齐骧的同母妹。
新娘子出嫁前,不但娘家女眷要聚在一起说话,便是闺蜜也要聚一聚,来个告别单身的茶话会。郑琰也算是萧令妍的闺蜜之一了,这个身份略有些莫名其妙。坦白来说,郑琰不大喜欢跟皇室公主们搞在一起,庆林长公主那是个例外。就是在给庆林长公主做媒之前,她跟庆林长公主相处得也不太多。
虽然本朝对公主的管制宽松,萧令妍姐妹也常会出来玩,却并不是找郑琰,她们另有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公主郡主满天飞。有时候郑琰甚至会恶意地想,每到皇帝换届前后就会有人造反,然后被清洗,是不是因为控制人口的需要?
郑琰与萧家姐妹平均一个月见那么一两次面,有时候还划不到一个月见一次,萧令妍跟她妹妹萧令娴还就喜欢跟郑琰聊天儿,这不,出嫁前还要把人捞过来说话。公主们聊天儿,内容比起别人家的婚前话别是一点儿也不劲爆的。别人家都是大力教导要尽量黄暴,不让人小瞧,弄死敢三心二意的老公。公主们对话就简单了,寒暄一声:“驸马要是不乖,有什么要帮忙的,招呼姐妹们一声。”然后就是闲聊。就这句话,还是作为长辈的庆林长公主随口这么一说的,说完她就撤了。萧家的女儿,还用得着别人帮忙吗?长辈说说就算了,平辈这样说,算是侮辱,是小瞧十九娘的战斗力。
郑琰满脸黑线:招呼个毛线!你们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