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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琰笑道:“这是圣人,今日来听课的,等会儿就一起上课,诸位里面请吧。”
何氏等人慌忙行礼,萧复礼腼腆地道:“诸位无须多礼,我今日就是个来听课的学生。”抓着郑琰的手,跟着进了屋里。
何氏等人原是想登门抗议的,不意郑琰入宫了,于是结伴往崇道堂里来,意图阻止“正在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她们脾气也都不算小,但是对上郑琰还是有些畏惧,不过事关子女,为母则强,一定不能让郑琰虐待了她们的孩子。当初是郑琰发帖相邀,她们家权衡之下答应的,你不能把人家孩子骗过来给你们家种菜呀!
乍一看萧复礼,知道了他的身份,何氏等人噎了一下,又给自己打气,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郭氏打先锋:“圣人来听课,也要一道种菜么?”
萧复礼心里的小人儿“哈?”了一声,不动声色,他就听着。总是觉得这些女人要被他先生扁。
原来,郑琰在学校里除了开了形式的课程之外,在春暖花开天气不太冷的时候,还开了一门劳动课举凡种地、种菜、挖土等等工作都让学生们尝试。师道尊严之下,学生们不敢反抗,乖乖做了,洒菜种子,挖地、浇水、施肥……
家长也不傻啊,过两天问一回孩子:“都学了什么了?”
听说不但读了书,还在做苦力,爹妈不干了!世家还好些,过来的世家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世家还有一种“不羁”的名士传统,做农活呗,虽然心中不那么舒坦,但是这也是正业,所谓耕读传家,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知道一点人间疾苦也是可行的。倒是有不少土鳖心疼得不行,这不就登门抗议来了。
萧复礼竖着耳朵,靠在郑琰身上,就听着他先生在那儿忽悠:“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事?种菜的事,我等不及老农,就是学了,他们这一亩二分地,又能种出什么来?不过是让他们知道稼穑之艰难而已。咱们就说实话了吧,我记得这些学生的覆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里面多是幼子、少子,没错吧?”
几人都有些讪讪,瞧,人家明白着呢。燕氏道:“这有什么么?”
郑琰叹道:“等他们长大了,又能有什么前程呢?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袭爵是怎么个袭法儿!非嫡长的要怎么办呢?从八品小官做起?熬资历又能熬到什么程度?别的不说,就看几位,亲戚朋友加起来,同龄的人有多少?有几个真的出头了的?还不如学些实干的,纵使外出,也容易出政绩,不易被人蒙蔽了。我那是让他们种菜去吃么?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稼穑之艰难。”
萧复礼:“嗯嗯。”还直点头。
何氏等人心中不解,但是萧复礼这个样儿,让她们没办法说下去。郭氏怏怏地道:“可他们是来读书的。”
“他们进了崇道堂的门,就要以做国家栋梁为目标,就要能够造福国家。国以民为本,不知道小民的生活,怎么能够做得好官?做了官也是祸国殃民。别的不说,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一户人家能收多少税,这要是不知道了,多征了激起民变,这是多大的责任?这是罪人,这十几年来为此丢官流放祸及宗族的人还少吗?光靠说,他们就算背了下来,又能放在心里吗?”
“嗯嗯。”萧复礼继续点头。
何氏气势一矮:“那也有些累了。”
“就是要累一累,嚼得菜根,百事可做,”郑琰抚着萧复礼的头顶,“既然如此,就都来听一听课吧。”
郑琰做起事来绝不拖泥带水,定了日期下了贴子,邀学生家长们休沐日来学校。即使顾益纯说了学校不用解释,郑琰还是觉得自己既然做了事情,就要让家长们念着学校的好。默默培养学生,因为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的原因不被理解,最后把学生教好了却落埋怨什么的,绝不是郑琰的作风。
萧复礼把郑琰刚才说的话牢牢记住,深觉今天来得值了,还主动要求去学校自留地里跟学生们一起拔草。又插班听了一节顾益纯的课,颇觉有益,又惋惜这位长辈不肯入宫教学。
学生里有萧复礼的表兄弟,认得这位就是当今圣人,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萧复礼也说:“这里是学校,不分君臣,唯有求学问道之人。”很好地扮演了一位少年天子的形象,敏而好学、平易近人,又带几分贵气。
学生们颇为兴奋,能跟当今天子近距离这样接触,哪怕在上流圈子里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萧复礼都能下田劳作了,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回家跟家长一说,令不少家长觉得送孩子进崇道堂真是值回票价。
眼看休沐日到了,正是特别的家长参观日。萧复礼也早早地到了崇道堂。崇道堂的学生并不多,算上家长人数也不多,郑琰这回的贴子是下给“家长”的,来的都是家中男主人。
郑琰的开场白也很简洁:“我知道,诸君对有些事情不解,今日正好说个明白。丑话说在前头,同样的事儿,我不想解释第二回。不能接受的,崇道堂也绝不强求。”
带着学生们做了一回模拟演练。抽取一人为官、二人为吏、十人为民,官要收税,吏目下乡,小民交粮。小学生们种的青菜正长得水嫩,□堆在“小民”的脚下,等着他亲手把劳动成果交给别人。“小官”挺得意,当着大家的面儿,他做官儿了!
扮演小民的学生听说“三十税一,成丁服役,乡间修路额外什一而税……”报了一长串的税,这还是国家规定的税种,没额外添多少。点点自己手中充作粮食青菜,小脸儿皱得像包子,脸色跟手里的青菜有得一比。
“小吏”急了:“你快交啊?!”当着大家的面儿,别让我完不成任务啊!
“小官”也急了,理由同上。
“小民”含泪:“怎么这么多啊?”爷才种了这几棵菜啊?他是知道要交税,可什么时候给别人交过税啊?更不要提这青菜真是他自己种出来的!头一回的劳动所得,这种难言的滋味哟~而且,给他的剧本里还写了,他还要表演出如何用自己的劳动所得过完这一年。
过个妹的年啊!菜都被俩土匪拿走了!
“小民”很愤怒:“交给你们了,我就只好吃草啦!”
“小吏”道:“你不交出来我就要挨打啦!”
“小官”道:“完不成税赋我就要丢官啦!”很丢人啊有木有?!
围观群众看着他们闹,都觉得新鲜。被围观的人怒了,互相吵了起来。都是小孩子,且大多是娇养的,土鳖们的脾气从来都不小。居然上演了一出“官逼民反”!郑琰坏啊,选的都是初级班的小学生,小霸王们来演戏,绝对真性情。
萧复礼本来坐在郑琰身边的,现在已经急得抓着郑琰的袖子了:“这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窝勒个去!这效果也太好了吧?!拍拍萧复礼的手背:“换你你也打!”
郑琰这时候才喝止了斗殴事件,问学生和家长:“看出什么来了么?没有切肤之痛,怎么能知道什么叫民生艰难?看看你们种的菜,有人指点着还乱七八糟,拔菜的时候踩坏了多少?自己看!还有你们,做官的就不会干别的了吗?只会收税,还要你干什么?真以为就是让你们种菜呐?!都给我动动脑子!”
缓和了一下语气:“你们,现在是扮的小民,可以后你们以为多半是要为官的,这个样子行吗?日后要记得今日之事啊!”复把对何氏等家长的话又说了一回,续道,“要知道世事的不易啊!”
又指导“小官”的做法:“这个时候如果收不下去,就要停下来,请示朝廷,不要酿成大祸。最好到任之后,就该恤民力,重视农桑,到了秋天才能收得上来税赋。现在重来,你该怎么办?”
“小官”也够机灵,对着萧复礼道:“圣人,今年欠收,请减赋税。”
萧复礼脸色不太好地同意了。
郑琰笑问萧复礼:“圣人,俸禄不够发了,要怎么办?”
萧复礼也是一脸菜色:“为国殊不易!”
郑琰又对“小民”们道:“你们,接着来。”
“小民”们莫名其妙:“山长,都减税赋了,还来?”
郑琰下巴一扬,指着高年级的:“出十个人来,暴民为乱,你们要剿匪。”
“小民”脸色更差:“明明是他们收得多。”
够了,够了,今天这课上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204女王的教室
你们觉得够了;郑校长还觉得不够呢,于是她催促着:“为什么不动手呢?”
听课的人神色都不太好看,几个刚刚“暴动”过的小朋友不自地扯着身上的褐色小坎肩儿这是角色扮演的“戏服”,粗布制成;是普通农夫常穿的衣服,现在它们被披在校服的外面小眼神儿很是幽怨地看着高年级的学长们。
有些学长还是他们的亲戚,小朋友们用一种“敢剿我就咬你”、“敢剿我就向我姐姐/姑姑/小姨说你坏话,让她们不嫁给你”、“敢剿我就跟你爹/娘告状”等等的眼神看着学长们,真是让人暴笑又尴尬。
学长们也很苦逼,高年级的学生大多是过了十岁的小少年了,心智已开;也懂了些人情世故,已经对今天这堂课的丰富内涵有了一定的了解。大部分人觉得“到这个时候已经足够了吧?”、“完全可以让他们回去慢慢消化了嘛;明天不是还会来继续上课的吗?”、“为什么一定要继续呢?”可郑校长一点停止的意思也没有!
今天是特别课程,家长参观神马的最讨厌了没有之一!如果是平时,高年级稍微欺负欺负低年级,拧拧小耳朵、捏捏小脸神马的,一点问题都木有!现在人家孩子的爹可都在一旁看着呢,这要怎么“剿”哇?!当着人家家长的面欺负人家小朋友神马的,会不会被报复啊?这群小呆子现在还是单细胞生物,不太会作戏,又刚刚被呆官傻吏气得热血沸腾,不懂什么叫“演习”和“束手就擒”。抓他们说不定会被吐口水、踢两脚、挠两把……真要跟这群年龄是自己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小朋友动手吗?学长们忧郁了……
【卧槽!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回家告状惹得山长要上这堂课啊?抓出来盖麻袋连扁五百年!】这是参与演出的所有学生的心声。
终于,学长们挪动了脚步,眼神里闪着“表乱动,弄坏你们就不好了”的意思。小朋友们的努力瞪大了眼睛,已经有要逃跑流窜的了。当然也有比较豪迈的,已经瞄准了他表哥的膝盖准备踢两脚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小朋友们终于被年长许多的学长们制服了。下面该做什么了呢?当然是审判。
高年级学长在入学前已经有了不少法律知识,最近两个月的学习也补充了不少技能。郑琰再把没有参与“剿匪”的好命人抽出五六个来:“你们来议一议善后的事儿吧,”拍拍萧复礼的肩膀,“圣人主持。”
主持会议萧复礼在行,他天天坐在上头上主持旁听。今天虽然前面受到了一点惊吓,现在主持一下会议还是没问题的。尤其他之前都没有参加过讨论,只是旁听,有时候还听不懂,还要靠讲解。现在可以卷起袖子来讨论了,萧复礼心中升起淡淡的兴奋,端正地坐好,怀恩侍立在他的旁边。
郑琰又指两个学生做记录:“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虽则圣人之言行有人记录,你们做样子也要做得像一点。记住,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记下来,都给我冷静!”
讨论开始了,懂律法的人逐字讨论,“小官”、“小吏”、“小民”无一幸免地要受到惩罚,这倒不用担心郑校长会砍掉他们的脑袋,毕竟只是演戏。接下来关于“军功”的讨论就坑爹了,有人主张:“行动迟缓,不当奖赏太过。”
显然,学生里也有一点小恩怨来的。
讨论热烈了起来,这些小孩子们在小小的年纪里已经充分展现了他们前辈朝臣们当着皇帝的面吵架、偶尔还能进化成当朝群殴的风采了!看得他们的父亲嘴角一抽一抽的,真特么手痒,这熊孩子,你就不能沉着一点吗?这么想的人完全忘了,就在几年前,他自己还在朝上踹了梁横好几脚。
崇道堂的女生班到目前为止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到了三年级,基本上都是准备相亲的年纪了,已经能够进入社交圈进行交际了,上学什么的相对就不太划算。小姑娘们看着一群小公牛吵成一团,眼看就要打起来,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萧复礼一张小脸弄成个面瘫:“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又提出了善后问题,“下面要派谁去做官?就是刚刚已经罢职了,现在让谁去啊?”
学生们一愣,靠!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啊。萧复礼这样实习旁观过朝政的人果然比一般学生想得深远。后续讨论简直是个灾难,一群熊孩子用最简单直观的办法向他们的老爹展示了“其实你们在朝上就是这么幼稚,只不过我们表现得更直白”。
众家长捂脸,突然感觉好丢脸,但是他们远比自己的子女识时务,明白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