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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裙的女人抱着紫衣少女嚎哭:“小染,小染!睁开眼睛啊,我们得救啦,不要扔下姐姐啊!”
吕归尘心里微微一动,明白这些随侍的女人中,这两个是亲生姐妹,面貌也有些相似。他心里怜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个绿裙女人哭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一把扑上去死死抓着中年女人的胸口:“是你捂死小染的!是你捂死小染的!霜夫人你把小染还我!”
被称为霜夫人的中年命妇一直隐忍,此时忽地大怒起来,一把把那个绿裙女人推了出去,放声怒斥:“没用的奴才!我们身陷敌营,备受凌辱,却死命坚持到如今,不就是为了保住公主么?若不是你妹妹惊叫,第一次便不会引来那个恶徒,我们不必再受一次折磨。如今她又忍不住要大喊大叫,若来的不是救驾之人而是心怀不轨之徒,我们这些弱女岂不又沦为别人口里的肉食?这样就算捂死她,又有什么关系?”
息辕和吕归尘互相对视一眼。吕归尘想到刚才在外面听不到丝毫声息,竟然是这个典雅端庄的霜夫人一手捂死了那个少女令她不能喊叫,心里不禁一寒。
息辕认定了那个霜夫人是这里领头的人,踏上一步:“小舟公主可还安好?现在在哪里?”
霜夫人整理衣袖,以宫中大礼缓缓一拜,低声道:“请两位移步。”
息辕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跟着霜夫人趋前几步。霜夫人在一堆凌乱的麻布前止步,双手抱在胸前,盈盈一拜。她扯开了麻布,息辕和吕归尘首先看见的是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太清澈太安静了,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令他们两人都微微一惊。可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却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满脸漆黑,也不知道是油泥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糊得根本看不出面目来。
吕归尘和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对视着,那个女孩儿也不畏惧,目光始终柔柔静静的。
“公主是……这么小的姑娘?”息辕迟疑地看向霜夫人,“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吕归尘看见霜夫人脸上顿时浮现怒色,急忙扯了扯息辕的胳膊。他在宫里长大,比息辕更讲究礼仪,知道这种话无论如何都是不该说出来的。
霜夫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仿佛立于宫阙之前宣诏:“这就是我国小舟公主殿下!”
息辕毕竟还是个军营里长大的孩子,并不太吃这一套,瞥了霜夫人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块面巾,半跪在那个女孩儿面前:“可不要乱动!”
他也不管礼仪,一手扶着女孩儿的小脸,用面巾慢慢地擦去那层厚厚的泥灰。他擦了第一下,就惊讶了一下,泥灰被抹去之后,下面软玉一样的肤色暴露出来,又娇嫩得仿佛花瓣。他不由得放轻了手上的力气,小心地擦拭着,那个女孩儿也不动,就由得他折腾。
直到把一张小脸都擦干净了,息辕才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吕归尘说:“是公主了,货真价实!”
像是看见了一块浸在清水中温养的翡翠,看见这个小小的女孩儿,息辕和吕归尘都涌起惊艳的感觉来。吕归尘在宫中见过不知多少玉质芳华的女子,息辕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他们都不曾想自己面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美是完美无瑕的,润泽如花蕾,清澈如白玉,而又脆薄如冰雪,令人都不敢去触摸,生怕一触之下,就忽地破碎了。
“果然是皇帝都钟爱的公主,这要多少代的绝世美女当她的母亲奶奶曾祖母才养得出来啊!”息辕全然不管霜夫人的冷眼和愤怒,啧啧赞叹。
他摸了摸小公主身上尚且算得整齐的衣衫,如释重负:“吓死我了,没料到是这么小的姑娘,出发时候倒是忘了问她的生辰。不过这么小的姑娘,想来离军纵然禽兽不如也不至于染指吧?”
他征询地看了看霜夫人,这才感觉到这位女官的眼里怒气几乎能杀人,于是知趣地住了嘴。
他起身,整理全身衣甲,恭恭敬敬地下拜:“下唐国武殿都指挥使息衍将军麾下副将息辕,拜见楚卫国小舟公主殿下!”
他转身看了吕归尘一眼:“尘少主你便不用拜她,你和她身份相当,叔叔特地派你来,也是借你的身份,为了显示我们迎公主鸾驾的诚心。”
霜夫人立刻明白面前的两人之一是北陆青阳的世子,这样迎接的礼仪便也算郑重,脸色稍稍地缓和。
息辕起身,回头跟吕归尘低声说话:“不过这公主不出声,是不是有点呆?或是生来便是个傻孩子?”
他声音压得不够低,霜夫人入耳,愤怒难忍,顾不得眼下还要仰仗这两个人救援,斥责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不是傻孩子,我只是不太会说话。”一个干净透明的女孩声音响起在息辕背后,像是露水滴落。
息辕一回头,对上了小公主的眼睛。他愣了一下,这时候忽然觉得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并非只是美丽无双,也确实有些公主的宁静端庄。这么说的时候,女孩儿还是安安静静的,她看着息辕,而后低头下去,像是有些忧伤。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们这些逆贼,小染是你们害死的!”尖叫的声音打破了这边的平静。
吕归尘看过去,是那个绿裙的女孩,这次她十指张开,凶狠地扑向了刚才没有哭的那个女人,像是要把那个女人的眼睛也抠出来似的。其他人也不阻拦她,任由她扑上去对那个女人拳打脚踢,那个女人也不反抗,只是蜷缩着身体,任她一脚一脚地踢着。渐渐地又有两个女人冲上去了,对着角落里的女人狠狠地踢打,而后再是两个,最后几乎所有人一起,把那个女人围了起来,她们像是恨极了这个人,撕扯着她的衣裙,狠狠地抓着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吕归尘想到了那个女人漆黑的一双眼睛,心里觉得那双眼睛是熟悉又温暖的,虽然那个女人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瞬间。他心里不忍,上前一步却又犹豫,可看见那些发疯一样的女人已经开始撕扯角落里那个女人的头发,吕归尘再也按捺不住。
“住手!”他和息辕几乎是同时大喝。
吕归尘还慢了一步,息辕直接冲上去,三把两把把那些撕打的女人扯翻在地,张开双臂拦在角落不让她们再扑上。他手中重剑在火把照耀下寒光慑人,女人们被吓住了,渐渐地回复了平静,畏缩着退回了墙边。她们意识到自己几乎是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这两个少年面前,于是悄悄地拉着身上破碎的布片遮蔽身体。
“怎么回事?”息辕喝问霜夫人。
霜夫人整了整宫装的领口,如她的名字,面色霜雪般森严:“那个人不是我们公主驾下,乃是一个逆贼的帮凶!”
“逆贼的帮凶?”息辕回头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颤抖的女人。她的头发垂下来,遮蔽了面容,她努力抱紧胸口,可是衣服被撕扯成布条,遮不住身体姣好的线条。
“这个女人!”霜夫人的怒气像是杀人的匕首般,她直指畏缩在墙角的女人,“是逆贼的同党。逆贼派她来,佯为伺候公主起居,实则监视我们!她的父亲,就是背叛皇室投效嬴无翳的车骑都护叶正勋!”
息辕笑了起来:“那么既然她是逆贼的女儿,霜夫人为什么没有在我们来之前就手刃这个贼女,那岂不是为皇室立下一件功勋?”
霜夫人闻言愣住,脸色涨红,怒气勃然,却不能发作,只是目光如刀,像要从息辕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吕归尘心里已经明白。那时这些女人趁着火攻时候的混乱逃到这里,还不清楚哪一方将获胜,只能惶恐地等待结果。这个逆贼的女儿那时候不能杀,现在时局定了,才想到要惩处。他不喜欢霜夫人那阴冷刻毒的神色,上前几步和息辕并肩,把那个女人拦在了自己身后。
“两位袒护逆贼,还是效忠皇室的臣子么?”霜夫人看见息辕冷冷地看着她,半点没有被她的威严震骇,不禁勃然大怒。
“王法是王法,军法是军法!”息辕冷冷地说道,“如今殇阳关克复不久,是联军管辖,军营里就只有军法。这里的所有人,我都要带回去交给叔叔,霜夫人,你的身份也还未证实,就算是我们两个人的俘虏。先不说你楚卫国的威风不要拿来用在我们下唐国,夫人刚刚获救就对我发号施令,不知道军中没有女人说话的地方么?”
霜夫人脸色惨白,目光却也只能无力地垂下,她是楚卫宫中地位超然的命妇,系出名门,却在两个初出兵营的年轻人面前碰壁,几十年的倨傲和威仪都无从施展。吕归尘和息辕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对于霜夫人的鄙夷,两个人心里是一模一样的。吕归尘解下骑兵铠外的米色战衣,搭在了背后那个女人的肩膀上。女人惊恐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吕归尘,吕归尘再次看到她的眼睛,确实是纯黑的,和姬野的眼睛一样的少见。
“谢谢将军。”女人嘶哑地说,她的眼角被抓破了,像是流泪那样滑下一滴血来。
“你叫什么名字?”吕归尘问。
“叶瑾。”
外面的仓库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落地声。吕归尘和息辕一愣,同时按住了武器,并肩而立。息辕下来之前命令德秋在上面严守,没有命令绝不能放人下来。那么这时候来的,便不是下唐的人。又是连续的落地声,似乎是越来越多的人从井壁上的入口跳了下来,当落地的声音超过了三十次,息辕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三十人,是一支小规模的军队了。而在这个地方,在地下数十尺,来的如果是敌人,他和吕归尘绝对不可能突破这么多人的包围。
“大概有五十多个人。”最后一声落定,息辕低声道。
“都是披甲的人,落地很沉,还有甲片的声音。”吕归尘道。
火光从内库和外库之间唯一的门处透了进来,数十支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可是没有人出声,那些人似乎极快地散开阵形而立,看来训练有素,而且军纪森严。一个人缓步踏入,火光中他只是一个黑影,看不清模样。军士们高举火把跟了进来。为首的人似乎也惊叹于内库的空间如此巨大,仰头看了一眼,赞叹了一声:“好!殇阳关的设施,果真不同寻常!”
“是费安……”息辕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
陈国主帅、也是陈国都城锦潭城的城守费安,此时带领了五十名横刀而立的精锐步卒,列阵于他们面前。虽然隔着很远,吕归尘和息辕还是忍不住想要退后。对方所列的队形,完全封锁了入口,军士们以方盾遮挡在前方,佩刀插在盾牌间的缝隙里。这是防御森严的阵形,透着冷锐的敌意。
“想不到两个孩子来早了一步。”费安冷冷地说道。他缓步前进,刀盾阵一步不落跟随他的脚步。
息辕和吕归尘对了一下眼色。息辕闪电般退到小公主的身边,重剑横在胸前,用身体把她遮蔽起来。吕归尘缓缓地拔出影月,反手握着,踏前一步,身体下沉。他紧紧地盯着费安,刀锋指前,轻轻落在地面上。这是要突进的预备。
费安看了一眼他握刀的姿势,有些吃惊,停下了脚步。
“下唐息辕、青阳部吕归尘拜见费将军。”对峙了片刻,息辕开口说道,“请问费将军也是来迎接公主銮驾的么?”
费安冷笑:“果然是息衍帐下的少年,有胆有为。既然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那便不要想着抵抗,有些话,不用我说。息衍这个面子,我还是留给他。”
“是说费将军会代我国保护小舟公主么?”息辕问。他对于费安没有半点好感,而诸国都在意这位公主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他清楚当下的形势,费安亮出了刀锋,而他只能拖延时间。他心里急转,想着外面守卫的德秋,德秋手下可以调动的有一百五十人,可是费安却能到达这里。那么德秋和他的人只怕已经被解除了武装,如今守在外面的应该是陈国的军士。
“你回报息衍,小舟公主由我国照顾,我国会派遣最精干的人护送小舟公主去帝都,剩下的不用下唐国来管了。”费安缓缓说道。他并不担心,这两个大孩子还不在他的眼里,而他的人手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公主此行不是去帝都,而是去南淮!”息辕喝道。
“这些话,是你一个小小的副将可以多嘴的么?”费安已经看出了息辕的军衔并不高。
吕归尘打量费安背后的刀盾武士们。这些人分明是训练有素百里选一的好手,目光冷硬,身形精悍。他们都着黑衣,不配头盔,额头上扎着墨绿色的带子。吕归尘对于冲破这样的阵形全无把握,他看着那些武士的佩刀,心里忽地恶寒。从盾牌缝隙里透出的一柄刀上,有尚未凝固的血滴落。
“血!”他低声道。
息辕听见了,立刻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