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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在情爱上却只得如此落魄!她真怜惜他。她希望能说得他明白转来。但是大余此刻的心情下,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有眼泪盈盈地看着他去接受这最后一剂苦药!
她同大余同窗六年,她见到大余的苦功,她了解大余之为人,她敬佩大余之存心,志向。她知道大余永远会是如此一个君子人,在学校为长兄来领导弟妹,在国家为柱石,为忠仆。她眼中未曾见大余有过错,但是今天之事,谁又曾有过错?
大余岂但没有过错!他是从来只有辛劳,而没有酬赏同快乐呵!
伍宝笙心里热烈地爱着这一校兄弟姐妹。她看个个儿都俊秀真诚而可爱。谁也没有过错。她心中又缠绵地怜惜这位校中功臣,因为她心上这一本历史最长远,最完全。只是这赤心热血的男儿遭遇太不公了,她不忍责怪任何人,却又无从谢酬这忠心任事的兄长。
大余在眼前时,她无法劝说。大余既走,她也不能追了去。她心上忽忽不乐,随了大家回到学校来,又帮忙小童为大余整理了一阵文件。只是漫无心绪地。
她回到屋里,不知怎么安排这颗心才好。随手拿起一枝笔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乱画。也不知画了多久,自己看了一眼,竟全是“余孟勤,孟勤”几个字,大余的名字。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想大余见到蔺燕梅之后真不知要狼狈到什么情状。她心上不忍起来,便手下如风也似地写了一封信去安慰大余。一古脑儿把想到的好话儿全灌到信中去了。写完也不敢再看一遍,便贴了邮票封了信,写上蔺燕梅地址,由她转交。她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些什么。她只想令此信在他将要走到的难关前解救他。大余如果去见蔺燕梅,便必收到这信。她用心如此周到犹觉不足以尽劝慰大余的责任。她带了信,便出来去发。
她精神恢复了,胸中积闷倾吐了;便步伐轻快地一直走到了文林街上,刚刚巧在那邮筒前遇见了史宣文。史宣文一把将她拦住。说:“什么事?我的孩子,这么兴冲冲地?”
“发封信呀!”她说:“也问!”
“也得看是什么信!”她说。
这下子可把伍宝笙窘住了。她想:“史宣文怎么能明白呢!”她便不肯把信拿出来。
史宣文说:“算了,不跟你为难,八成儿是那么一回子事了!我闭上眼,你把信丢邮筒去罢!发了信,咱们去玩儿。”说着真闭上了眼。
伍宝笙恨得牙痒痒地,没奈何,只有把信发了再讲。没想到史宣文偷偷儿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见她真要发,便开话道:“真在我闭眼睛时候发?这倒有文章了!”
伍宝座不服气,就把信封给她看了,说:“说罢!这个尖嘴利舌的!有什么犯罪的?”
“余孟勤?”她看了诧异地端详伍宝笙的脸:“才送上车,信就追去了!这还了得!明天不怕人也追去呢!”
伍宝笙被她看得抬不起头来。她当然可以谎说是一点余孟勤忘了的公事,但是她尊重自己一心纯洁的情感,她不愿说假话,她便说:“算了!我不发它,撕了完事!”说着便真要撕。
史宣文一把抢过信来,代她丢进邮筒去,看她羞成那副可怜神气,倒也不忍说什么玩笑话了。她只说:“饶了姐姐这一遭儿了罢!真当了姐姐撕了这封信,还叫我以后怎么做人……”伍宝笙心上感激她,嘴里哪说得出话来,两个人就厮并着走下去了。
余孟勤两天之后到了开远,本该是一天的路程的,无奈一路军运繁忙,只有耽搁。他还是与军部中人同行,那些普通客车沿运抛在小站上的更不知有多少。在开远会见了驻防的长官,便得到优待,等不多两天便有军用汽车送他走新修好的军用公路往麻栗坡去。
军用公路近得多,但是也走不快,路上挤满了各部份的车辆,部队。他一路已开始了慰劳工作同讲演,慢慢地过了马者哨,平远街,马塘,一路全是在深山中走,虽然是冬月里,滇南亚热带的风还是闷人得很。他工作很兴奋,精神振作起来,很给人许多感动的印象。
马塘之后,虽然还在山里,但是地势平坦了些。押车的军官便命令驾驶兵更绕到一条轻便公路上去,这条支路是离开文山县城直取麻栗坡的。路上车辆既少,没用一天,到了。
他到了地方才知道驻军数目之庞大,分布地区之宽广,及许多因为军事秘密关系从前不得清楚的情形。于是在劳军例公之余整夜在计划以后切合需要的工作方针。在那边不觉耽搁很久。
回来的路上,他便不肯再搭军车了。他步行回来,与运输驮马队同行。一路多看看。足足走了一个星期,才到了文山县。
在文山县,他算结束了此行任务,第一件事就是去天主堂找蔺燕梅。他满脑尚在回想麻栗坡之行,完全准备不出该说什么话来。
文山县大主教堂比昆明的还要高大,体面。灰色的磨石围墙,矗高的钟楼从墙外看见,大门里宽大的一片草地,铺满了一个整齐的院落,把修道院同教堂分开。大余便进去问蔺燕梅。
门房到里边修道院的门口找出个中年妇人来。这女人再问清楚了大余的姓名,来历,又打量了他半天,自己点着头进去了。
大余站在院中等候,许久不见出来。他背了手在青草地上散步。这天是个极明朗可爱的日子。青天上的白云照耀得人眼也花。白云朵朵流放着银色光泽,又仿佛透明,又仿佛是发光体。文山县是个围在山峰中间的县治,他在这教堂院里的草地中能由墙上看见环绕的群山,却看不见墙外的文山县。他来滇南这许多日子,这是等一次意识到身在天涯异地了。他不但觉出昆明是在千里云山外,甚至觉得文山县,麻栗坡,马者哨……都不在眼前。这里是个神仙去处,是个偶然机缘凑巧可以拦入的胜境,而不是个可以寻来的地方。想想看,远在这天南的教寺里竟藏着一位旧相识!
他心上虽说怡悦,却又有点茫然,他觉得自己不是桃源中人,而且来得也如武陵渔夫,心上全无准备,也许终以俗客被逐。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境,又不敢把自己仓促想到的许多事,如接了蔺燕梅便一同回去等等,认为可能办到。他心上同时也有点不宁。
那个中年妇人又若有所思地走出来了。看见她手中拿了一件信封也似的东西,他立刻知道见不到蔺燕梅了。他一颗心倒似落了地一样反而平静了,迎了上去,问个究竟。看看蔺燕梅交待些什么话。
他手中拿的果然是一封信,他也不及思量,只见是昆明寄来的,字迹好不熟稳,顺眼!他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信封上也没有落款,但他却有一种见了亲人似的那样感觉。那个妇人说:“蔺小姐随了几位修道下乡去了。临走交待下你家来了,便把这封信转给你家。”
大余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她走了几天了?信交给谁转的?”
“信交给另外一位修道收着的。”她说:“走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着转身走进去了。
大余听了觉得自己才问了两句,她倒回答了三句。各人心上明白,他也不打算再问了,便慢慢拿了信度出大门来。
这信封上的笔迹他认出来了。他忽然一阵觉得感激,更觉出自己是单身远在滇南了,蔺燕梅既未见到,在这天涯与他为伴的只得这一封信了。于是他便紧紧地抓住这封信,把这信看得分外宝贵。
他想了一下。走回旅店去看罢,有点等不得。在路上走着看罢,不大像样子。“何不就在这教堂前的一片草地上看了?”他忽然这样想,便翻身又走进教堂前院落中来。
他立在那里看完了信,不觉眼眶中滚出了热泪。他怕被人看见,就忙着再走出来,一路上忍不住连着看了几遍,完全两眼不在路上,磕磕碰碰,撞回旅店来,他身材又高大,长衫又肥,引得一路上的人都驻足看他,他全然不觉。他一直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倒在木板床上,又一气读了几遍。
当然最令他感到慰安的是伍宝笙给了他几年来之辛劳以最得体最公允的称赞,使他第一次切实地知道自己不孤独。令他如此感动的是伍宝笙之用心,她竟会为他预料到这心境最纤弱的危机,而赶来拯救。因为她如此见义勇为,乃令他深刻地了解这行动后面的出众的仁慈,与绝大的勇气。她的评论同鼓励在他心上是有多么大的力量哟!除了她,这个和自己同学最久,爱校心最契合的人,又有谁有资格,有热诚,有思量会把这样一封信预先寄到这里来等候他!
在这所有的理解之外,他心底又涌出一脉甘美温暖的泉流。他是想像力极强的人,他怎能不在脑中绘出伍宝笙寄这信时的神情!下面写的日子又正是自己动身的那一天!
一个女孩儿的称赞抵得多少歌功颂德的碑石啊!又何况是伍宝笙的!他一幕一幕地回想起伍宝笙来,他逐渐清楚地承认了今日一信绝非偶然!他暗自庆幸在伍宝笙面前未曾走错一步,他更感激有她这么个人儿用她的慧心妙目,留神,监督了自己这些年!他觉得伍宝笙真娴静,真聪明,真慈蔼,她说的话真中肯,真温和。换而言之,赞许伍宝笙等于嘉许自己;他觉得自己真值得领受这些好语句;自己是真不错,真难得啊!
男人们如余孟勤这种,他们的心理也真怪。他的功绩自有其客观的评价,而他不重视,倒是伍宝笙一封信令他重新在心理上站稳了脚!
女孩子们用的字汇多特别!她们的口气就会那么和婉,衬托出的情意就那么细致,渲染出的风韵就那么温柔!
大余这颗失望的心,本来在见不到蔺燕梅时已经冷却将近濒危,竟忽然被伍宝笙一封信暖和过来,而融化了。他一时心上充满了对苍天的感恩,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向是个刚愎的性子,对于上苍也屈不了膝来,他乃手足无措。他想如果今天没有伍宝鉴这一封信这许多不测的变化皆为摧毁他的利兵;学校中的念死书运动,蔺燕梅的去呈贡,冯新衔的书,及这次南下一行……。现在呢,阴霾散尽,恶梦清醒,上帝仍是慈悲的。一切曾令梦魂惊散的变化如今皆退为回忆中的珍宝了。他感激之余,心上犹有余悸。但是晴好的大气,终于又照临他来了。他想这许多波折终于为他曲演尽致这么一个好收场。
他举首北望昆明,仿佛那里有伍宝笙含笑立在云端招他回去,回去在她这天使手中领受他应有的谴责,极温和的谴责,和酬赏,最快意的酬赏!
他立刻收拾起行装,一天也不愿耽搁,快赋归来。第二天便到了开远。他身体如一个蒙赦的功臣,他心灵如一个初痊的病者。他来寻蔺燕梅时本如受罚来作一件将功折罪的事,而这事是他自量其力,做也做不好的。现在他想:“是谁来罚我如此呢?”可笑不?竟是他自己,他自己的天性!再也没有别人来如此罚他!他本来认为已经走到这无可奈何之一步,眼前是山穷水尽绝无生理了。哪知生机便从此开始,惭愧!夙根低微,竟不能预见!
到了开远,他便拍了一个电报,通知昆明他将回来了。他把电文拟好之时,自己犹豫了一下:是拍给谁呢?后援会?当初来时,同学们到车站相送是常情,现在难道还要大家来接不成?于是他那严峻的脸上不觉流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来,他竟写上了伍宝笙的名字,把电报发了出去。
车子北上一路无阻,只见沿路一列一列兵车等着南下。他数着沿途站名,心上快乐多得盛不下,脸上溢出笑来,心思和火车赛快,一天功夫,到了昆明了。
昆明铁路进站有一个慢弯,一个弯才转到一半,他早望见月台上亭亭玉立的伍宝笙来接他。更可喜的是她竟独自一个人来接他!他下了车走近她身边,她才发现,她轻轻喊出的一声“孟勤”里有多少欢悦啊!
她顺手帮助他拿了几件轻的东西,他呢,一手提了那个破皮箱,一手护了她从人丛里走出车站来。两个人一时都没有适当的话说。等到走在街上了。他口气带着得意说:“车子现在很不准时的。宝笙,你怎么就来接了?”
“接得巧不好吗?”她听出他如何得意,轻轻地说:“一次接不着,再来一次,就是了。”顺手给了他个更大的得意!
他们两个人就在金碧路的冠生园吃了晚饭,一同回学校。大余几天来心上已不知积了多少自己认为重要,或是有趣的话要待向伍宝笙倾吐,她却似忽然羞涩了,变得很沉默又很闪躲。她和信中神情竟似两样,却又和素日也两样。大余一片心情,直无个交待处。伍宝笙自己也理会不出来是一种什么心意,她想难道是后悔写了那一封信么?她又明知道不是。这天她接了大余回校之后倒不及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