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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惹了双重羞辱。生气地问他:“你干什么来了?”
“我?”大宴说:“拿小老鼠来了?瞧瞧你!”他指着地下那块花绸结子笑着说:“辫子!辫子!”
她心上真崇拜这些学校中皎皎发光的星,大宴他们的名字是在先生同学口中时常提到并且被称赞的。他们也都是自己哥哥的好朋友。可是她心上又恨他们,恨因为这些名字把她自己过去在家中,在中学里同样的声望给遮盖下去了。她还小,还不大觉得出这是一种淘沙取金似的历程。虽然也有好金子被忽略了,大多数总是被选中的。一次一次的淘洗,家中,小学,中学…。像她这样一粒金沙,被骄傲自满所蒙蔽,在大学中已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了。所以她不免不掉恨。那种恨也是无可如何的。正像全国运动会上失败了的曾在地方上优胜过的选手心里一样。不过她是个硬朗的脚色,她准备苦干一下再抬头,打
算吸取这种选择办法的好处。
那天在陆先生那里她受的打击太大了。她又不好和大宴动气。大宴常和她开玩笑的。他们走出陆先生的办公室来,她望了望大宴手中的一笼小老鼠,恨恨地瞪一眼说:“来拿耗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跺一下脚便回头飞跑。不料方才在陆先生办公室里没安心扎紧的辫结,这一跺脚,一跑,把结子又掉了。大宴笑了个前仰后合,又把她喊住:“辫子!辫子!”因此,她一听见大宴一提这事就老实得多了。
“你不用去问了。”大宴制伏了她:“蔺燕梅来请客只告诉了伍宝笙同小童两个人。小童在这里还会错吗?至于谣言,那可多了,有人传说请全体外文系同学呢!人家干吗请那么些个?不过你打算加上周体予我都能代表答应。本来还有余孟勤,他有事去不成。这都是无所谓的事,全是同学,一齐玩玩罢了。”
“我就是要带上他!”她说。
“没说不许你带呀!”她哥哥说:“人家谁说不许带了。周体予这会儿谁知道在哪儿?”
“这个我可是知道。”她说:“问题就在这儿!昨天下午你告诉我这事,我晚上就碰见了他,我就告诉他了,我说一定是你记错了。现在他在他们系图书室自己开了门去念书等着呢!他这个寒假管系图书馆,走,去找他去。”说着向大宴作了个鬼脸,他们走了。大宴和小童也进城去了。先到南院会合了伍宝笙,乔倩垠,凌希慧。伍宝笙说:“咱们在这小操场等一会儿,我的两个弟弟马上就会来。”正一边说着一边晒着那昆明冬季永远不会缺乏的太阳,那两个来了。也都穿得齐齐整整。都是制服。大家都站起身来走。
“还有范家兄妹俩和周体予。”大宴说。
“不用等他们。”小童说:“并没有约定。小范精灵得很,他们自己会去。”
他们便一路走出来,伍宝笙问关于周体予也去的事,她说:“小范据说到处找我,偏说一定也请了周体予。我今天又是去陆先生花园去收同心兰的根去了,在火化院呆了一上午,饭也误了吃,她是听谁说的有周体予?”
“是她自己猜的。”大宴说:“我告诉她没有什么不可以,原来她早已约好周体予等她,听了这话便去找去了。”
“小范是个猎人。”凌希慧说:“她每做一件事,必须有所得,而她也都能有所得。比方说这件事罢,几乎是她整个抓住了周体予,由她一个人来操纵这恋爱似的。把周体予哄好了,一起玩几天,看周体予有点得意了,有点依赖了,又气他一下,叫他闷几天。在她没看清周体予时,初开学那些日子,她把行迹弄得神不知鬼不觉,等到她看准了周体予为人忠厚老实,对她有真心,便一下子把事情弄明了,好像大家都要明白周体予是她的了!她的这一手真亏她,小小年纪。”
“我别的不佩服,单就她这一天到晚精神虎虎地,我就办不了!”乔倩垠说:“看她一天费这么多心,做这么多事,还是一点也不少玩,一点也不少唱,闹!她就能不累!”
“可是功课就不及格了。”蔡仲勉说。他和她同班读生物。
“这一次考试不能算。”伍宝笙说。“她聪明有余,你不信,看下一次!”
“这种驾驭人的手段本身无所谓好坏。”大宴说:“只要看用这手段时的居心。我觉得她待周体予真是好极了,周体予这半年功课也特别有进步,做人也会做得多,这些地方全看得出她的成绩。这种方式的恋爱,确实是一个聪明女孩子的行径。我们都晓得她爱周体予是因为周体予工作成绩好。她便尽力帮助他保持这可爱之点。所以爱情有点手段也不是错的。”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小童听的。
“所以啦!”小童就应声回答:“心上觉不出真感情时,恋爱还可以照规矩进行!上帝一看人类如此,就用把大刀自杀了。”
“不许这样说话!”伍宝笙看他那副鬼脸模仿自杀的样子,笑着制止他:“怎么能空口白舌地说人家没有真感情呢?我正要说除了大宴说的那种外表上看得见的手段之外,她心上真是一片纯爱,这爱情虽说是自己因为对人家尊敬才诱发的,但是力量也确实很大。没有一个推动力,哪里会有照了规矩去恋爱的?疯了?”
“你怎么看得出人家心里的事呢?”小童问。
“还要我举例子吗?”她笑了,“你的心事,我连看也不看都能知道!”大家都笑了。小童的话才一出口就知道不妙,他就一个人跑到前面去了。
“其实她跟我说过。”乔倩垠说:“有时她气了周体予一下,自己心上也不忍,她性子又硬又不愿去跟别人商量,就只有用扑克牌自己算卦。算得好,或是不好,又都不相信。看着也真可怜。她有一回忍不住了,问我说:周体予会不会明白她是真爱他?我告诉她说,大家都明白,但是周体予自己或者反倒迷糊。我说:你别叫他误会。和好了罢!她说。不行!我定好这一次要气他一个星期。谁叫他敢动手摸我的辫子!她果然一个星期不理他。周体予来找也不见,在路上看她眼皮儿也不抬,低头就快走。拉住一个女同学一块,叫周体予不好上来讲话!她另外一面也想得真周到,她这一个礼拜也不玩,也不看电影,也不去和别的男生玩,就乖乖儿的。等到一个礼拜过去了,又看见那个周体予舒服的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陪着她了。两个人形影不离,上图书馆,打球,吃米线大王。”
“我看周体予真有点配不上她,论外表。论聪明。”大宴说:“还累她费了这许多心思。”
“这正是她聪明的地方。”凌希慧说:“她何苦抓住一个叫别人看来是她自己配不上人的呢!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直怕梦飞了!”
“其实恋爱也真有省心的。”伍宝笙说。
“沈蒹!”凌希慧接着说:“她这一段儿真是别有风味了。范宽怡是猎人,她真正是猎物。不过也不坏。金先生似乎只请过她两回,也许还打过两回Bridge。人人都说金先生喜欢她,她自己也就那样相信着!好像净等着毕业金先生必来向她求婚似的!”
“真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小童跑来插嘴:“不过这种当猎物的办法省是省事,有点碰运气。危险!”
“真不得了!”伍宝笙做出大人神气:“小童变得多了。对于恋爱也有了意见了!你是什么论调?听听行吗?”
“我是比当猎物还省事。”他顽皮地说:“我干脆不打猎。”
“你是‘瞎猫碰死耗子!’”凌希慧专爱找口齿上讨巧的人拌嘴:“碰上谁是谁!”
“就许连死耗子也不容易碰!”小童是不太轻易套住的。何况他又才吃过一个亏:“瞎猫太多了。死耗子也少了。何况不瞎的猫也放不过死耗子去!”他说这个完全是和凌希慧拌嘴,他的心也是不大容易为玫瑰花的刺扎着的。他有了引他入胜的功课和试验,又有很好的人缘儿,大一点的女孩子全把他当弟
弟似的看待,他便想不起恋爱来了。他正是在这么一个糊涂的年纪。
“说得怪可怜的。”大宴看了他那一步也不能好好地走,蹦蹦跳跳的样子说:“近来确实懂事多了。也长高一点了。伍宝笙给他留神找个死耗子罢!你们耗子领耗子,说不定能领个活的来!”这一下子,女孩子们可吃了亏了,都骂凌希慧讨巧不成,让人家占了便宜。
“这也应该。”伍宝笙说:“等小童再长高一点儿,肯勤着洗脸,肯穿袜子还要细心点儿能留神女孩子头发样子的时候,我一定给找!现在这副神气,过份粗心,还用不着。”大家听了问这“留神女孩子头发样子”的典故。她便讲了,大家就笑。说起了蔺燕梅的头又谈到范宽湖似乎常去接近她。凌希慧说:“范宽湖是个不错的,比他妹妹强多了,可是这一点上却不大成。他的心思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蔺燕梅也是个傻丫头不知事儿,真是怎么闹的!”
“所以聪明丫头们,就都很知事儿了。”小童突出一枝奇兵。凌希慧竟招架不及,把脸一沉说:“人总是爱惜自己认为好的人的。所以不觉活多了。咳,忠厚的话也要防不忠厚的人听!”
小童已经知道这是以攻为守了,便不管她。因为忠厚两个字他倒想起米线大王一夕盛会,便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这事女孩子们也微有所闻。现在才有机会见到全豹,却听得津津有味。就分外党得街上走着的昆明口音的人可爱了。他们是多么想家,又是因为年轻多么容易把一片对故乡的爱移植在自己寄居的土地上啊!
他们走完正义路,出了近日楼,上了金碧路,从金马牌坊下穿过,走完金碧路过了拓东路联大工学院,到了去巫家坝的公路上。蔺燕梅的家是一幢小洋房,在这公路旁,距巫家坝航校一半的地方。这样算来距学校已经有近五公里的路了。
走上了巫家坝公路,道路两旁便都是田地了。远远望去可以看见飞机不停地起落。航校正加紧训练保卫祖国领空的战士,星期日也不休息地上着课。乔倩垠的身体不大好,她走乏了,要求大家都休息一下,她说:“我实在累了,大家休息一下吧,走得脸红气喘地到人家家去也不好。”
伍宝笙看她额上已经见汗,怕她着了凉就用手绢替她擦了,又把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由她倚了路边一棵白杨树休息着。
“这地方就像我们杭州一样。”薛令超说:“苋桥中央航空学校就是这个样子。一片田,那边飞机一个劲儿地起落。背后一片山。”
“水田又像我们吴兴一样,也是河沟,也是树,不过,河里太狭不能走路。”乔倩垠说。
“我想何处不是中国?”大宴说:“我们这一辈的人乡土观念已轻得多了。我们不但爱昆明人,也能什么地方,及什么地方的人都爱!”
“那么说来,何处不是地球!”小童兴奋地说:“全人类都是一样!又何处不是宇宙!妈呀!问题太大了!”
“少作点梦罢。”凌希慧冷冷地说:“耳朵里听着航校的飞机,心上还会想得这么远!这才一个星期没有警报!人类还不是那么聪明呢!他们不会把目标放得那么远。他们顶多会一段一段儿地走。今天的目标是明天的出发点,然后又有了新目标。太聪明的人,指示了远一点的目标是危险的,因为人人都要反对他。你若放下了武器去找日本军阀携手说:‘算了吧,你不用打了,黩武主义早晚要失败的,何必大家看不明白,一齐受损呢?’他要不是一枪把你送回老家才怪。有了这么一个糊涂的起来捣乱,大家只有跟着倒霉,我们没有发起战事呀!可是你忍心劝我们的军队不要打,受日本军阀宰割去等待他们觉悟吗?”
“那样其实在人类进化上是一种罪恶。”伍宝笙早在一边想了半天:“这种爱人的道理有点似是而非。人类所以有今天不是偶然的从一个初有生命的变形虫,或是一小片原生质进化到了人类,不知道走了多少险路。我们从生物进化里不知道看见了多少战争了。有了战争,就应该尽力的打,一定要使胜利难得,要使胜利可贵,要用尽心力开发,用尽富源打上一打。打仗是一种权利。好像是竞选的资格一样。谁要是说泄气的话便是个弃权者。也许就因此把进化迟延了。努力竞争,才是爱人类。这爱是大的。而人类进化又是无止境的。用不着假定一个目标便到那里去休息。这么说吧,我们看人类的身体构造还很有可改之处。但是这个看法是今日人类的看法。一旦改良了不会又有新需求吗?人类本身如此,更何用说人类力量能驾驭的其他东西呢!”
“不过一个人生命有限,他只跑接力赛跑中他自己的那一段。”大宴说。他是绝对不作梦的。他也不是纯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