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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不敢藏半句话的。”他微微地欠一下身说:“现在用走路的姿势作比方,游泳不过是行水路。你们自己心上何尝没有这种快乐;觉得自己的步法,转法,全合着自然的节拍。游下水去,不使水神觉得冒犯。女孩子千万不要做跳舞教师,也不必做海边救人者。有了危险,会有人救的。你们是叫我眼眩的,仅有的一对人鱼公主!”
“年青的贵族。”伍宝笙觉得这美丽的男孩子用这样自傲的口气来阿谀她们姐妹的神气是怪好笑的:“我们还听不惯这种高贵的应酬呢!”
“引人迷恋的电影明星。”蔺燕海学着说:“蔺燕梅觉得电影生活是凄凉的。下了妆之后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范宽湖一时被这两句话打晕了,他没有能回答得出来。他笑着说;“我们三个能一齐游一趟吗?”
“我想我的妹妹愿意的。”伍宝笙随站了起来:“我可以陪她。”不料这一句得罪了这个妹妹。她不回答,不站起来。
伍宝笙明白过来笑了。过去拉她一把说:“这个傻姐姐说的真不叫话,回去再生她的气吧,别叫她站在这儿难为情。”蔺燕梅看了范宽湖一眼,随了姐姐站起来,三个人并着向水边走。蔺燕梅走在中间,伍宝笙在她左边,范宽湖在她右边,水里,岸上的人都看着她们。
水里小童对大宴说:“你说他们三个站在一起像什么?”
“人怎么能像什么?”大宴说:“他们肤色真好看,站在一起耀人眼,像三个玉人。”
“不对!”小童说:“像一团上等奶油冰淇淋!”大家听了大笑出声。把蔺燕梅笑得不好意思,便先向前一伏,游出去了。两个人也随下去了。
顺了沙岸下水,往左手游不远,便到了那座有上坡小路的青山脚下。那山脚下的水是很深也很冷的,只有会游的人才去游这么一趟,来回有三百多公尺不到五百公尺远。两个女孩子都能很容易地游这么一个来回。平时也就是这么游的,所以三个人依了习惯就并着游过去了。
“姐姐,他们刚才笑什么?”蔺燕梅等到游远了才小声儿问:“是不是笑我们?”
“也许。”伍宝笙说:“不过我们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不见得是笑我们,”范宽湖接了过去:“仿佛是小童说了一句什么笑话。”
“也许就是那笑话是说我们。”蔺燕梅说:“不管他。游一趟快的!”说着三个人就把速度加高。人在用体力时,心智活动便减低了。她们三个自己觉出了姿势正确及发挥体力时的快感。那种感觉用节奏作工具把人的心思引开了,正像音乐用节奏作工具把人的幻想漾开了,漾到一个更神秘缥缈的湖中去沉潜一样。
那边青山小道上,正有两个人走下来。看见了清波下三个游泳的人,便一齐站住了脚。一个是顾一白先生,一个是余孟勤。余孟勤手里有一个小蓝粗布包袱。
“象这么一个悦目的镜头,真是不知道叫人用什么来保存好。”顾一白先生说:“这一片湖光山色,这水纹,这微风,还有水里游着的人!用音乐?用散文?用诗?用画?”
“方才顾先生已经说过了:‘这么一个悦目的镜头。’”余孟勤说。“那当然是用照相了。”
“照相对这个确是十分合宜。”顾先生笑了。他虽然是今年新聘来的教授,虽然他还没有接过一小时的课,他已经对这个大学的学生十分满意了。他接着说:“可是照相旁边还要有几行小注,因为一同要保存的还有这一份心情,这一点快乐的暑假的回忆。”
“顾先生,那只有这样说了。”余孟勤像是接受一个考试:“我们只有用我们的眼睛照下这眼前的一霎。把影子印在心上。我们一生可以看见许多美丽的摄影,可是如这种有精神,有感觉的回忆是不多的,而又是一纵即逝的。偶然注意到了,必定终身不会失掉。”
水里游的三个人已游到了山脚下青石岩的附近了,他们一回身,便灵巧的掉头向回游去。青山很高,小路在山腰上,看不清水里是谁。只能从衣饰上看出是一男两女。男的短裤是黑色的。两个女人都是浅色的游泳衣。转身时,那光露着的上半个背部同圆圆的肩膀便隔了水光闪了一下。
“是梁家姐妹罢?”顾先生说:“男的是谁呢?”
“不像是梁家姐妹,”余孟勤也正向水里打量:“没有带游泳帽子的那一定是伍宝笙同蔺燕梅。”
“那么男的是童孝贤了罢。”顾先生说。
“也不像,”余孟勤说:“小童下了水,不大爱找女孩子玩,他喜欢闹,他嫌女孩子太文气了。顾先生,时候也不早了,我们索性在这里坐一会儿,到吃饭时候再下去罢。”
顾先生点了点头,两个人便一同坐在路边大石上,看着水里三个人去远了,进入了沙岸边上的一群里也分不出谁是谁来了。
“今天晚上你打算怎么样?”顾先生说:“这种边民的集会是不大容易得机会参加的。我自己都恨不能把演讲改期去看一看呢;若不是因为这次演讲已经是改过一回期的了,我真要这么做!”
“我们同学的纪律很好罢?”余孟勤说:“整个夏令营的演讲只有顾先生这一次改过日子。其实去昆明一次没能赶上车回来,真是冤枉。比这次参加散民的拜火会来真不知道差到哪儿去了。”
“快决定罢,”顾先生说:“若不然我把稿子给你,你今天晚上替我一下。我去参加。”
“这样不大好。”余孟勤说:“人家要我们守秘密的。这下子又要传开了。我还是去。那件事怎么办呢?”他说着拍了拍手里的包袱。
顾先生听了,想起方才水中两个美丽的女人身型。他说:“你同谁熟?要一个懂得音乐跳舞的,还顶好是学文学的。”
“那只有蔺燕梅了。”大余说:“其实在全体中她太受人注意,我宁愿去请伍宝笙。我和她熟些。”
“这不是一种社交活动。”顾先生说:“也不是先去玩玩。还要从他们拜火会里找点我们要找的东西回来的!我听说蔺燕梅暑假前在一次春季晚会里表演过的。她既是这么能歌善舞,我们该推她做一个文化密使,去参加的。决定了就是她罢。你不过是护从我们密使的一个武官,我们密使的人选不能由你决定的。”两个人一笑站起身来,顺了小路走下山来。这时候太阳已经快靠到山尖了。湖边地低,便先暗了下来。一切景物的色调一起变深。人在这时往往会心一静,想起心事来。
余孟勤有时候叫人觉得残酷就在这种地方;他不容易为任何事物迷惑了他的分析力量。他可以常常保持他心境之冷静,然后自然地检讨,批评。这样的人批评出来的话便常常靠得住,常常颠扑不破。甚至有时在他发起脾气时也能忽然冷静下来,而从事思想。至少不会失言。这也是日积月累在学校中造成他名望的原因。老朋友们常有人说他不可爱,他便呵呵大笑,说:“顺从迷惑,而说点半醉的言语,倒也是可爱的一个行为哩!”这句话是相当有道理的。
他今天又残酷地想了一下,他笑着对顾先生说:“顾先生,你觉得金先生,沈蒹一对夫妇是不是理想的?”他的话常是绕着弯起头的。”
“他们确是值得羡慕的一对。”顾先生答:“我听说你曾经激烈地反对过金先生结婚。”
“我是反对过他结婚,”他说:“倒不是单说他们这一对结婚不合适。这话说起来太长了。我现在的意思是人材具不同正如物件一样。方才顾先生说去看拜火会以请蔺燕梅为宜。我因想起好些镜头来:灯光底下,交际厅里陪了梁家姐妹是值得骄傲的。穿了薄薄春衫,在一个晴好如今日的早上登名山游胜迹,携了一根手杖,看看身边伍宝笙穿了敞领的白绸衬衫,她白色的鞋底走起来是没有声息的。健美的体态,不修饰而耀人的容姿,手里也有一根软竹鞭,谁的脸上也不免微笑浮开的。另外有一个凌希慧,顾先生你没有见过,她现在休学去仰光作记者去了,她应该出现在无人的森林山岭里同男人一样,穿了厚厚的草绿色短装戴了圆顶防日晒的盔帽,手里也有一杆自卫的枪,在那猛兽出没的山谷旅行。跳出一只豹子,近在十步之内,她也会不慌不忙瞄准射击的。还有一个叫做乔倩垠的,看她清瘦聪明的脸,端了一杯苦药皱眉,耳中听着关切的人规劝她开怀一点,她却苦笑了一下拒绝拖延这无心绪的岁月,那情景也是亲切协调的。……”
“那么有蔺燕梅陪你去偷着参加散民的拜人会就再协调也没有了。”顾先生拦断了他的话:“别把人家女孩子看得太透彻了,还是迷糊一点才能有快乐。你难道说人家长得那么标致就为了陪你看一次拜火会!”
“顾先生别忙着给我定罪名。”他笑着说:“我方才的意思是说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当然每人长处不止一种,我不过是举例说说罢了。事实上我想像那些图画时,心上并未想到旁边上有我自己在内。我也正奇怪,如果今晚上能约到蔺燕梅一同去得成的活,自己竟会成了画中人物呢!”
“那样说来,你那一大串的描写结论结在什么地方呢?”顾一白先生紧接着问:“我以为结在今晚能一同去看拜人会确是以蔺燕梅为最宜上呢!”
“是结在这里。”他说:“不过下面还有半句,就是,可惜她们都不是十全的,而人的生活是多方面的。”
“罪过!”顾先生说:“听了你不少独身主义的论调了,才知道你是造孽的结果。这话是一点也不迷信的。你这种挑剔的人也只好独身算了。”
“这也是十分协调的现象!”他苦笑着说。
“我再举出几个协调的现象给你听罢!”顾先生说:“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会忧郁不乐,而自己无故的想哭一下。自己也说不出理由来。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喜欢批评别人打扮得太花枝招展了。廿一二岁时会跟镜子说话,会背了人自己修饰,也懂得脸红了。说得快一点罢,廿六七还未结婚就不大顺眼,卅岁不会带孩子比不识字可严重得多了。这些个,若是把时间弄错了,便不叫人舒服,你说对不对?这里我不指出某某是某某。村妇,或王后,女人能如此至少应当的。至于别的文彩,总是‘绘事后素。’你觉得如何?”
“这本是很自然的。”他说。
“你也许还不肯承认你所要求的十全是并不重要的。但是你第一步总可以知道,那种十全是不可能的。不论是男人或是女人,而在结合时也许正不需要十全,而结合后也很可以再努力适应。”顾先生说。
“总是能多一点美点才好。”他说。
“事实上往往只一个因素就够了。那就是:因为他或他是异性。”顾先生把话停在此处,再转回老题目:“所以如你这么一个人,十七八岁时起始爱自己。廿岁出头,意外地因自爱而得到了别人的推重。廿四五岁因观察别人的恋爱或看恋爱小说而在心理方面一下子跳过了向异性追求的阶段,到了攻击恋爱,禁止自己涉足情场的时期。然后日子长了,自己无意中养成了一个挑剔的态度,以免信心动摇。依我看,你将来有两条路可走。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独身老学者。或是中年时稀里糊涂地结了婚。那时候你再羡慕金先生今日的福份,可就来不及了!”
这样的话,余孟勤是可以听得下去的。他笑着说:“修改一下这条路;作个老学者,而脾气不古怪,行不行得通呢?”
“何必这么死心眼儿?”顾先生说:“我看女同学中真是有不少出色的人品,听你口气也都有来往。从平常的接触中你更是在她们心上有地位。为什么不及时留神呢?日后晚了必定后悔,这且不说,看了你这无动于中的样子真叫人觉得你今天已是‘摒除丝竹入中年’了!”
“我想我不是无动于中。”他说:“倒真是‘摒除丝竹’了。我是有用意的。我嫌她们交友太容易。我想我们不必与狐貉同穴,凑那个热闹。让那些公子们去访花。我们有许多人都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真想不到有比我这半百的老头子还更古板的年青人!”顾先生仰起头大笑起来:“这样的执意下去误人误己!那些胡来的,耳中传闻的事不去管他。单说你周围这一群,男孩子,女孩子,倒是个个可爱的,再说恋爱也不是什么不君子的事!”
“恋爱却也是勉强不来的。”余孟勤不想再谈下去了。他如此结束这话柄。他心上也自知理亏却不愿把自己弱点揭开。顾先生听了笑一笑,也就不再往下说,他怕自己的话说多了,一下子刺激了这年青人,打了更死的主意,甚至联想到今夜去偷着参加拜火会也是恋爱活动,而中途改变意思不去。老先生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