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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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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冯新衔的书,在同学之中很卖的好。可是那种悲悯过失、奋勉向上的言论却似乎不大见效。比方说:范宽湖当然是很孤单的了,很少几个人理他。梁崇槐是个好孩子,她倒有不避忌讳,仍照旧应酬他,至少,不冷落他。不料有一天,他们在文林街偶然同路,才走了没几步,后面就听见有人闲话。他们只听得说;“这个是谁?你不知道?也是个出名的人物呀!就是她这回得了便宜,渔翁得利!女孩子找个主儿这么难,用心这么苦!也太可怜了!”
  范宽湖气得脸都青了,勉强陪她走到南院门口,低头说了声:“我太对不起你!”便自走了。梁崇槐站在那里看了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心上为他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见对面小童把他拦住说话。小童是一向作不来假的人,他是真心地,看去一如平日,自然然好像是和范宽湖商量一同去干点什么事。他才说一两句,便把范宽湖拖走了。她看了心上才松快些,很感激小童为范宽湖免去了一段难以排解的冤苦时光。她想独自往南院走,走进屋去看见梁崇榕同蔺燕梅都在那儿准备功课。她自己心上有事,进了门也不打招呼,往床上一扑。也说不上来是想休息,还是想哭。把她们两个念书的吓了一跳。
  梁崇槐上楼来时,院中乔倩垠、凌希慧正找她,她们见她想着心事往楼上走,竟从她俩身边走过而没招呼好像没有看见,她们觉得有事,两个人就跟了上来,走进屋去再叫梁崇槐。这时蔺燕梅,梁崇榕也都放下书走到她床边来,还以为她两个在外面把她惹生气了。
  梁崇槐被她们缠不过,就说出了刚才街上遇见的气人的事。蔺燕梅听了正补救了她无法向范宽湖表示的同情心理。她暗暗感激小童,她也佩服这个好朋友梁崇槐之度量及见识。她知道梁崇槐是个有主张,也有节制的女孩子,她不一定恋爱范宽湖,但是她那种不能为燕雀所明瞭的心胸,是令她有资格在此时睥睨舆论,去同情范宽湖的。
  梁崇槐讲完了这事情她说:“我就不明白咱们这个学校的可爱的校风在什么地方!这不是一街疯狗乱咬人吗?不要说恋爱关系叫人看着多奇怪了,就是同学间的感情问题,也都不像有教养的人的作风。这还是大学哩!”
  她的姐姐听了说:“这怎么能一概而论,你看见的那是谁?”“我们就没有回头。”她说:“反正是同学。”
  凌希慧说:“校风是大家的事。各人有各人的自由,慢慢地看它爱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爱是哪一派占上风就哪一派占上风。各人作各人的就是了。比方说恋爱吧,有大余那种老古板儿的,也有小范那种打猎的。有傅信禅,何仪贞那种小家气儿的,还不是也有沈葭这种自己闯天下的!这些也都是个人问题,同发表各人的意见一样代表不了校风呀。”
  “还有凌希慧差点儿被家里作了人情让人家娶了去的。”乔倩垠闪到蔺燕梅背后笑着说:“那也只能算是家风,不算校风!”乔倩垠这意思是暗示凌希慧不该在这里提到大余,而蔺燕梅却早明白了。她从回校后,还不曾和大余说过一句话。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梁崇槐说:“当然不是有人在那里埋头造校风了,不过,这种不良空气,也得有人纠正呀。”
  “咱们去纠正呀!”乔倩垠说:“一代换一代,后浪推前浪呀。从前这屋里是史宣文同伍宝笙,现在是你们姐儿俩了呀。也没见人家受了点儿气跑回来往床上一躺,就哭,从我们身边走过,都眼里看不见人!”
  梁崇榕看了乔倩垠和她妹妹争辩的这个神气,便说:“乔倩垠真是叫人看了高兴,病好了起来,脾气也变得有精神得多了。”
  蔺燕梅这是第一次参与这件有关她心事的辩论,便生怕这题目又跑掉了,忙插嘴说:“你说咱们来纠正,怎么个纠正法儿呢?”
  “对!问她们俩!”梁崇槐指着凌希慧,乔倩垠笑着说:“她们尾追着我上来,纠正起我来,倒像两个女警察似的!”
  “不是警察,倒真是邮差呢!”凌希慧说:“校风还是真有人在埋头建造。我们是来送信儿叫你们后天准备开一个新鲜的会的。”
  “这个会哪儿是建立什么校风的会?”和她一同做信差的乔倩垠反而糊涂了:“这会是大宴他们一帮人召集的。一共分两部分,第一部分讨论冯新衔的书,第二部分,根据这书里他们的态度,大宴请求大家提供意见供他去办学校用。所以才要求你们都准备发言。”
  “这还不是等于建立校风?把大家注意力从无聊的事上挪开?”凌希慧说:“并且乘这会儿几个毕了业的人物还在校的时候,开这个会,把他们发议论的风采给后生小子看看!”
  “凌小姐,您请!”梁崇槐笑着说:“我还不大清楚大宴是办个什么学校呢!我又不懂得教育!我没言可发。”
  “你怎么就先打退堂鼓了?”乔倩垠说:“我们就先来纠正你!燕梅!你按住她的手,希慧你捉住她的脚。不用你,崇榕,你们自家姐有偏心!”
  大家都知道她是开玩笑,便只是笑,没有人真动手,她自己也不动手却去偎了梁崇槐坐了,说:“瞧了你这个样儿,警察也狠不起心来!”
  凌希慧就说她的:“我们还要去别处传话呢,先说正经的。大宴是毕业前已经由本地一个学校聘定了作教导主任。学校现在疏散在乡下,学生约四百多人,是初中带小学。男女兼收。教员薪津之外,供给房饭……”
  梁崇槐听了声儿搂着乔倩垠说:“你们的邮差口齿很清楚呀!这一段儿像不像西厢记里张君瑞的科白?”
  梁崇榕说:“是哪一段儿?西厢记里办学校?”
  蔺燕梅说:“底下就该是红娘的:‘谁问你?’了。”
  乔倩垠这才瞪了梁崇榕一眼说:“所以说啦!套文章哪儿有那么死板的!”
  凌希慧发气说:“小姐们对西厢记都很熟啊?咱们提议后天的会改来讨论小说词曲罢?”
  “我不反对。”梁崇槐说:“也分两部分,前一半西厢,后一半红楼。”
  “别生气!希慧。接着讲办学校开会的事。”梁崇榕看她妹妹太顽皮,就说:“我对西厢记就不熟。”
  “别听她的!”乔倩垠同蔺燕梅一齐抢着说:“不熟也是装的。更精灵!”说着就吵成一片!
  “别吵了!小宝贝们!”梁崇槐说:“我来赔个不是罢。别把邮差气走了。”
  乔倩垠也站起来说:“真该走了。还要到好些别的地方去呢,要人家提供意见就得给人家时间准备。”
  凌希慧一边同乔倩垠走,一边回过头来叮嘱:“可别临时你推我让呀!这回要大家作点事。多想想。多看看冯新衔的书。”说着出去了。
  她们走了之后,过了一会儿,梁家姐妹发现蔺燕梅在那儿深思起来。还没有等梁崇槐问她,她就说道:“你们看怎么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动手改一改这目下的坏风气?”
  “你是什么意思?”梁崇榕早明白了一大半,她故意这么问。
  “非常难说。”蔺燕梅用手比划一下,又放下了。“比方说:……很难说,尤其是我,更难说。咳不说了!”
  梁崇槐就拿起她的手轻轻拍一拍,说:“不说我们也明白了。想利用一下这个会做点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话了我们不能说的?我们也觉得眼前这些事太讨人嫌了。不能让它长此下去。”
  “做点积极的事也好,”梁崇榕说:“燕梅,你有什么意见,说出来,我们帮忙。”
  “她若是能说,她还不早说了?”梁崇槐对她姐姐说。
  蔺燕梅听了就说:“也没有什么一定不能说的。你们瞧,这些天来净听见耳朵里塞满了骂小范同她哥哥的话了。有些人故意跑到我耳根来骂,就仿佛那是对我的应酬话似的。我就奇怪,有他们什么事?我自己就很替范宽湖冤枉。我觉得要骂也应该连我一起骂呀,没有我在这儿,还许连累不了范宽湖呢!”
  “那你算是白费心了。”梁崇榕说:“想叫他们骂你,这干脆就办不到。”
  “我倒不这么觉得!”蔺燕梅说:“骂人骂惯了的,什么人免得了挨他们糟蹋?那种跑到别人跟前去骂一个人的,更是特别心眼儿窄,变得快的,我们谁敢保他跑到另外一批人里不掉过头儿骂这边儿?就是他们糊涂了不骂我,我们就不能不叫他们也别骂别人么?”
  梁家姐妹完全明瞭了她的心情,而且也的确听到过流言传说得很不堪,那当然把她也拖连进去。听了她这话,真觉得胡乱造谣的人没有心肝了。对这样一个同学,也说得出这种下流的谣言来,实在令人不得不卑视他们,同时也从这一方面看蔺燕梅今天所不喜的事,实在有协力铲除的必要。
  “再说,他们若一下子因此造成一种谩骂的风气,”她又接着说:“对他们自己有什么好处?不过,这一切,我都没法出口。我不能说一个字关于范宽湖的事。如果我为他说什么,那就更显得我自己以为是叫大家捧到尖儿上去了!我岂不成了可怜他了?范宽湖是受不来人家可怜他的。那就让他更难受。我每次只有听了忍着,也不能禁止别人开口,怕给他当面难堪。只有听完回屋来难过。”
  “我就不怕,我常给他们来个当面下不来台。”梁崇槐说:“我每次听了不三不四的话时候,我就给她个钉子碰,追问她是哪儿来的话。”她说到“不三不四”几个字忽然想起这话怕要走露口风,引起蔺燕梅的怀疑,底下忙改口,幸喜蔺燕梅没听出来。她接着说:“我就顶他说:‘你骂什么人,说不定人家瞧你还不够资格挨骂,才不骂你呢!’就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蔺燕梅听了,吓了一跳,说:“怎么?都闹得这么热闹了?我还一点也不知道呢!这不成了吵架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呢!”梁崇榕说:“我是懒得参加,我看岂止是吵架,崇槐有时候都是拼命呢!”
  “你真的?崇槐?”她更警异地说:“我奇怪,什么时候你学了这么厉害的一张嘴?别叫人欺负了!”
  “谁欺负得了我?”她说:“再笨的嘴,这些天也磨出来了!”
  “崇槐!”蔺燕梅听到这里,再想想方才梁崇槐一进门所说的事,知道她不但明白自己,而且她们姐妹还是真热心,就迸出来她再也不能忍的活:“你们要真心帮助我,你们就得帮助到底!我不愿意大家骂范宽湖,不愿意大家互骂。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利用后天开会的时候把这个意思透给同学我就心安了。我敢保,在那个会场上发表的意见,在学校中一定可以成权威的论调,必定站得住!”
  “这个我倒没想到。”梁崇槐说。
  “那你想到的是什么?”她说:“你不是也同情他么?你不愿意么?”
  “我同情不同情他是另外一回事。”她说:“我没有想得这么具体。我只因为听了凌希慧说他们这个会可以对同学有很好的影响,又看出你的心思,以为我们可以准备一下就是了。”
  “她的办法很可以试试的。”梁崇榕说:“事实上同学不一定爱骂人,我们只消泛泛地说同学问乱造谣乱批评很不好,再说一点范宽湖的好事情。他们的谩骂既得不到大家的欣赏,又失去了目标,不就自行消减了么?事实上这些闲话能以得势,还不是为了人家觉得说的怪尖酸,巧妙的,爱听,才间接地鼓励起来的么?”
  蔺燕梅听见这话,才宽了心。她感激地说:“这不是给范宽湖做了好事,这简直是给我做了好事。真是我怎么就会得到你们俩这么帮忙!”
  “我也在奇怪呢!”梁崇榕相当庄重地说:“范宽湖是什么福气,会有你们两个为他说话!你们两个,要知道,是最不宜于为他说话的。”
  “我怕什么,”梁崇槐说。
  “崇槐?真的!”蔺燕梅两手扳了她俩肩,面对面说。她心上早就有了一句话,是非问不可的,此刻她得到机会,一定要问了。她纳闷得很,梁崇槐到底对范宽湖如何?
  “怎么!”她说。
  “我要问你一句话!”她说,“能问?好!你得闭上眼。你也闭上,崇榕。我问了!你闭上眼是看见你的心,我闭上眼是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闭上眼呢?”梁崇榕已经把眼闭上了。她笑着说:“我又明白八成了。这两个孩子心里的事恐怕我全比你们自己先知道。”
  “你闭上眼是只当你不在这儿。”蔺燕梅说:“我问了,崇槐,为了这件事你怪我不怪?”
  “咦!”她们姐妹都睁开了眼:“这是从哪儿说起?”
  “不管。”她自己仍闭着眼说:“我说到哪儿,就做到哪儿!我赔你一个不是;喏!”她就在梁崇槐那个诧异着的小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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