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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时觉得十分的疲倦,靠在床边,吩咐道:“好了,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就当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宝莲点点头,“宝莲知道轻重,如果今天小姐不问的话,这件事宝莲就是让它烂到肚子里也不会说出来的。”
我颔首,“好了,你出去吧。”
宝莲看看我,走上前一步,掏出一个包着的手帕,“这是佐藤先生要我给你的……”
我猛地睁开眼睛,“他怎样了?是回日了本还是……”
宝莲垂下眼帘,“他剖腹自杀了,这是他自杀前一天交给我,要我转给你的。”
我如雷轰顶,世界仿佛瞬间崩塌,直过了半天才缓过来,痴痴地看着那方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轻声说道:“知道了,你出去吧……”声音轻的如浮在空中的灰尘。
打开来,是一块翠绿的玉兔,是我当初送他的,下面还压着一封信。我轻轻将信展开,上面是佐藤清秀的字体,写着:
“妩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其实当初我离开美国回国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我今日的命运,侵略者最终都会失败,可是我是日本人,我的父亲是天皇陛下的臣子,我是他的子民,我别无选择——即使这个选择是天大的错误,会带来滔天的罪恶。
我从来都不想加入这场战争,我平生最大的梦想大概就是能永远守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听你弹琴,用笔画出你种种优美的姿态……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暂了,但是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离开美国的那天,你对我说,我的这双手应该是用来弹琴画画的,可是现在这双手上沾满了你民族人的鲜血,我是一个罪人。我只能用我的鲜血来洗刷我的罪恶。我不能要求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记得,这世上曾有一个人,他爱你超过世上的一切,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佐藤秀树。
看到最后已经是泪眼朦胧,佐藤……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场战争啊!为什么先是远达,后是佐藤?为什么要让如此爱我的人死去啊?这场战争是何等的残酷啊!战争……
我伏在床上失声痛哭。
三日后,洛欣与她的丈夫王焕然归来,几年的战争所受的苦难在她的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然而她却依然精神奕奕,而且更加的爽朗起来,拖着丈夫的手笑着对我说道:“这就是我的丈夫,是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照顾了他整整半个月,可算救回了他的一条命!”
王焕然笑道:“不错,我拣了条命不说,还赚到了一个媳妇,呵呵……”
我微笑,“会在家里住多久?”
洛欣笑着说:“当兵的身不由己,这也是请了假回来的,只能住两天,大后天一早就要走呢。”
二妈脸色一变,“怎么?这么快就走吗?仗都打完了不是吗?”
洛欣笑笑,“他是军人,军人当然要回部队了。妈,别这么儿女情长的,你知道我还活着就行了,我是没有办法在你跟前尽孝的了,洛妍就帮我照顾了妈妈吧。”
洛妍点点头,“家里有我,你自然放心!”
二妈已经抹起眼泪来,哭哭啼啼个不停,洛妍再不耐也得温言软语地安慰她。
我看看父亲母亲,也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要回去了,那边的生意很忙,展鸿飞一个人忙不过来,思远现在又在那边,我也放心不下……”
父亲叹了口气,“你放心的去吧,仗打完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了。到底是孩子要紧,宝莲跟着你去,也帮你照看照看孩子。”
宝莲忙答应着。
母亲看了看我,半晌才说道:“什么时候喜欢了,就回来看看。到底是一家人。”
我点点头答应着。
三日后,我与宝莲回到了美国,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成为我最后一次回上海。抗战结束后随即爆发了内战,有心回去探望也成为妄想了。洛欣与王焕然在内战中不幸战死。
上海解放前夕,启文启明遵照父亲的吩咐,带着一箱黄金逃往香港。随同一起去的还有虽然贵为正室夫人却已经失去父亲宠爱的母亲。我曾携思远去香港探望过母亲与启文启明,那时母亲已经苍老了许多,人也更加的沉默,只是在看见思远的时候才变得开朗一些。
启文利用分得的黄金也做起了生意,精明如他自然是有赚无赔。
启明对经商毫无兴趣,与学过美术的妻子办了一个画廊,也渐渐地小有名气。
而远在上海的父亲,我则再也没有机会与他见面。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1956年开始公私合营,随后父亲将所有的生意移交给国家。58年,父亲与二妈先后逝世,60年,母亲在香港逝世。
就在上海刚刚呈现出繁荣景象的时候,文革开始了。
李永春性格秉直,面对野蛮的红卫兵怒声训斥,结果被一棍打死!洛妍不堪忍受日夜的折磨凌辱,选择了与洛琳相同的道路——自杀!唯独两个孩子一路流浪,辗转千里,终于也逃到了香港。从此上海再无我的亲人!
而我回到美国后继续经营我的生意,宝莲作为我的秘书,也历练的十分的干练,去美国一年后,宝莲嫁给了展鸿飞。宝莲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归宿,我的心安了不少。也只有展鸿飞这样的人才配的起宝莲这样有情有意,冰雪聪明的女子。
我对思远的教育一向比较严厉,托尼常常责怪我过于苛求了,说:“难道你一定要把他教育成神童不可吗?”
“有远达这样的父亲,有我这样的母亲,他的天资又是如此的聪颖,我不想他的天才被浪费。”
托尼无奈地摇头,于是抽出更多的时间带思远出去玩,尽情地接触大自然。我知道他是不想思远失去童年的乐趣,所以每当他以种种借口要带思远出去的时候,我总是露出会心的微笑,从未阻止。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思远好。就在这样的日子中,我对托尼的感情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由最初的友情慢慢地变为亲情。托尼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是1949年冬。于是在圣诞节,在托尼第五次向我求婚下我嫁给了托尼。
失去远达的那种伤痛已经慢慢地平复。可是我知道,换成别的女人的话,或许会选择为远达守一辈子的寡,以保持这份爱情的无瑕,可是我不会。我爱远达,这种爱深埋于心底,已经不需要形式来进行表达。更何况托尼对我的那种无怨无悔的爱确实已经真真切切地打动了我。他是一个大度的男人,真心爱我的同时也关爱着思远,这比其他任何都让我感动。而且托尼也不会追问我,我到底是爱远达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他爱我,所以包容我的所有,包括让我保留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佐藤。佐藤为我画的那副画依然挂在我书房中,思远脖子上挂上了我曾一度送给佐藤的那只玉兔……
他只说一句“死者已矣。”这种宽容体贴让我不再犹豫,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婚后他一直待我如初婚时候的样子,直到他病故。
思远慢慢长大,他一直都是在美国读书,企业管理硕士毕业以后问我对其日后发展的意见。我断然地说道:“到香港去!那里虽然是英国的殖民地,可是早晚有一天她会回到祖国的怀抱。到那里去发展你的事业,走到哪里你都不要忘记了你是一个中国人!”
“母亲,我记住了!我是您和父亲的儿子,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牢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的!”
1968年,24岁的思远远渡重洋前往香港创业。
1979年,托尼病故,临终前握着我的手问道:“我可是你爱的人?”
我含泪柔声道:“是的,你是我爱的人……”
托尼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是的,我爱托尼,虽然这种爱是一种亲情的爱,但是即便是欺骗吧,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爱我一生的人带着遗憾离去呢?
我的故事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