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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1至4-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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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蝉鸣落案间,白辞曰:“舆已驾矣,请自此别。如相忆,拂我榻而卧之。”方欲再问,转
瞬间白小如指,翩然跨蝉背上,嘲哳而飞,杳入云中。生乃知其非常人,错愕良久,怅怅自
失。
    逾数日,细雨忽集,思白綦切。视所卧榻,鼠迹碎琐,慨然扫除,设席即寝。无何。见
白家童来相招,忻然从之。俄有桐凤翔集,童捉谓生曰:“黑径难行,可乘此代步。”生虑
细小不能胜任,童曰:“试乘之。”生如所请,宽然殊有余地,童亦附其尾上。戛然一声,
凌升空际。未几见一朱门,童先下,扶生亦下。问:“此何所?”曰:“此天门也。”门边
有巨虎蹲伏,生骇俱,童一身障之。见处处风景,与世殊异。童导入广寒宫,内以水晶为
阶,行人如在镜中。桂树两章,参空合抱。花气随风,香无断际。亭宇皆红窗,时有美人出
入,冶容秀骨,旷世并无其俦。童言:王母宫佳丽尤胜。”然恐主人伺久,不暇留连,导与
趋出。移时见白生候于门,握手入,见檐外清水白沙,涓涓流溢,玉砌雕阑,殆疑桂阙。甫
坐,即有二八妖鬟,来荐香茗。少间命酌,有四丽人敛衽鸣珰,给事左右。才觉背上微痒,
丽人即纤指长甲,探衣代搔。生觉心神摇曳,罔所安顿。既而微醺,渐不自持,笑顾丽人,
兜搭与语,美人辄笑避。白令度曲侑觞,一衣绛绡者引爵向客,便即筵前,宛转清歌。诸丽
者笙管敖曹,呜呜杂和。既阕,一衣翠裳者亦酌亦歌。尚有一紫衣人,与一淡白软绡者,吃
吃笑,暗中互让不肯前。白令一酌一唱,紫衣人便来把盏,生托接杯,戏挠纤腕。女笑失
手,酒杯倾堕。白谯诃之,女拾杯含笑,俯首细语云:“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白大
笑,罚令自歌且舞。舞已,衣淡白者又飞一觥,生惊不能釂,女捧酒有愧色,乃强饮之。
    细视四女,风致翩翩,无一非绝世者。遽谓主人曰:“人间尤物,仆求一而难之,君集
群芳,能令我真个销魂否?”白笑曰:“足下意中自有佳人,此何足当巨眼之顾?”生曰:
“吾今乃知所见之不广也。”白乃尽招诸女,俾自择,生颠倒不能自决。白以紫衣人有把臂
之好,遂使襆被奉客。既而衾枕之爱,极尽绸缪。生索赠,女脱金腕钏付之。忽童入曰:
“仙凡路殊,君宜即去。”女急起,遁去。生问主人,童曰:“早诣待漏,去时嘱送客
耳。”生怅然从之,复寻旧途。将及门,回视童子,不知何时已去。虎哮骤起,生惊窜而
去,望之无底,而足已奔堕。
    一惊而寤,则朝暾已红。方将振衣,有物腻然坠褥间,视之钏也。心益异之。由是前念
灰冷,每欲寻赤松游,而尚以胤续为忧。过十余月,昼寝方酣,梦紫衣姬自外至,怀中绷婴
儿曰:“此君骨肉。天上难留此物,敬持送君。”乃寝诸床,牵衣覆之。匆匆欲去。生强与
为欢。乃曰:“前一度为合卺,今一度为永诀,百年夫妇尽于此矣。君倘有志,或有见
期。”生醒,见婴儿卧袱褥间,绷以告母。母喜,佣媪哺之,取名梦仙。
    生于是使人告太史,自己将隐,令别择良匹,太史不肯,生固以为辞。太史告女,女
曰:“远近无不知儿身许吴郎矣。今改之,是二天也。”因以此意告生。生曰:“我不但无
志于功名,兼绝情于燕好。所以不即入山者,徒以有老母在。”太史又以商女,女曰:“吴
郎贫我甘其藜藿,吴郎去我事其姑嫜,定不他适!”使人三四返,迄无成谋,遂诹日备车马
妆奁嫔于生家。生感其贤,敬爱臻至。女事姑孝,曲意承顺,过贫家女。逾二年,母亡,女
质奁作具,罔不尽礼。
    生曰:“得卿如此吾何忧!顾念一人得道,拔宅飞升。余将远逝,一切付之于卿。”女
坦然,殊不挽留,生遂去。女外理生计,内训孤儿,井井有法。梦仙渐长,聪慧绝伦。十四
岁,以神童领乡荐,十五入翰林。每褒封,不知母姓氏,封葛母一人而已。值霜露之辰,辄
问父所,母具告之,遂欲弃官往寻。母曰:“汝父出家今已十有余年,想已仙去,何处可
寻?”
    后奉旨祭南岳。中途遇寇。窘急中,一道人仗剑入,寇尽披靡,围始解。德之。馈以金
不受。出书一函,付嘱曰:“余有故人与大人同里,烦一致寒暄。”问:“何姓名?”答
曰:“王林。”因忆村中无此名,道士曰:“草野微贱,贵官自不识耳。”临行出一金钏:
曰:“此闺阁物,道人拾此无所用处,即以奉报。”视之嵌镂精绝。
    怀归以授夫人,夫人爱之,命良工依式配造,终不及其精巧。遍问村中,并无王林其人
者。私发其函,上云:“三年鸾凤,分拆各天;葬母教子,端赖卿贤。无以报德,奉药一
丸;剖而食之,可以成仙。”后书“琳娘夫人妆次”。读毕不解何人,持以告母。母执书以
泣。曰:“此汝父家报也。琳,我小字。”始恍然悟“王林”为拆白谜也,悔恨不已。又以
钏示母,母曰:“此汝母遗物。而翁在家时,尝以相示。”又视丸如豆大,喜曰:“我父仙
人,啖此必能长生。”母不遽吞,受而藏之。
    会葛太史来视甥,女诵吴生书,便进丹药为寿。太史剖而分食之,顷刻精神焕发。太史
时年七旬,龙钟颇甚,忽觉筋力溢于肤革,遂弃舆而步,其行健速,家人坌息始能及焉。逾
年都城有回禄之灾,火终日不熄,夜不敢寐,毕集庭中,见火势拉杂,寝及邻舍,一家徊
徨,不知所计。忽夫人臂上金钏戛然有声,脱臂飞去。望之大可数亩。团覆宅上,形如月
阑,钏口降东南隅,历历可见。众大愕。俄顷火自西来,近阑则斜越而东。迨火势既远,窃
意钏亡不可复得,忽见红光乍敛,钏铮然堕足下。都中延烧民舍数万间,左右前后并为灰
烬,独吴第无恙。惟东南一小阁化为乌有,即钏口漏覆处也。葛母年五十余,或见之,犹似二十许人。

夜叉国

    交州徐姓,泛海为贾,忽被大风吹去。开眼至一处,深山苍莽。冀有居人,遂缆船而
登,负糗腊焉。方入,见两崖皆洞口,密如蜂房,内隐有人声。至洞外伫足一窥,中有夜叉
二,牙森列戟,目闪双灯,爪劈生鹿而食。惊散魂魄,急欲奔下,则夜叉已顾见之,辍食执
入。二物相语,如鸟兽鸣,争裂徐衣,似欲啖噉。徐大惧,取橐中糗糒,并牛脯进之。分啖
甚美。复翻徐橐,徐摇手以示其无,夜叉怒,又执之。徐哀之曰:“释我。我舟中有釜甑可
烹饪。”夜叉不解其语,仍怒。徐再与手语,夜叉似微解。从至舟,取具入洞,束薪燃火,
煮其残鹿,熟而献之。二物啖之喜。夜以巨石杜门,似恐徐遁,徐曲体遥卧,深惧不免。天
明二物出,又杜之。少顷携一鹿来付徐,徐剥革,于深洞处取流水,汲煮数釜。俄有数夜叉
至,群集吞啖讫,共指釜,似嫌其小。过三四日,一夜叉负一大釜来,似人所常用者。于是
群夜叉各致狼糜。既熟,呼徐同啖。居数日,夜叉渐与徐熟,出亦不施禁锢,聚处如家人。
徐渐能察声知意,辄效其音,为夜叉语。夜叉益悦,携一雌来妻徐。徐初畏惧莫敢伸,雌自
开其股就徐,徐乃与交,雌大欢悦。每留肉饵徐,若琴瑟之好。
    一日诸夜叉早起,项下各挂明珠一串,更番出门,若伺贵客状。命徐多煮肉,徐以问
雌,雌云:“此天寿节。”雌出谓众夜叉曰:“徐郎无骨突子。”众各摘其五,并付雌。雌
又自解十枚,共得五十之数,以野苎为绳,穿挂徐项。徐视之,一珠可直百十金。俄顷俱
出。徐煮肉毕,雌来邀去,云:“接天王。”至一大洞广阔数亩,中有石滑平如几,四圈俱
有石坐,上一坐蒙一豹革,余皆以鹿。夜叉二三十辈,列坐满中,少顷。大风扬尘,张皇都
出。见一巨物来,亦类夜叉状,竟奔入洞,踞坐鹗顾。群随入,东西列立,悉仰其首,以双
臂作十字交。大夜叉按头点视。问:“卧眉山众尽于此乎?”群哄应之。顾徐曰:“此何
来?”雌以“婿”对,众又赞其烹调。即有二三夜叉,奔取熟肉陈几上,大夜叉掬啖尽饱,
极赞嘉美,且责常供。又顾徐云:“骨突子何短?”众曰:“初来未备。”物于项上摘取珠
串,脱十枚付之,俱大如指顶,圆如弹丸,雌急接代徐穿挂,徐亦交臂作夜叉语谢之。物乃
去,蹑风而行,其疾如飞。众始享其余食而散。
    居四年余,雌忽产,一胎而生二雄一雌,皆人形不类其母。众夜叉皆喜其子,辄共拊
弄。一日皆出攫食,惟徐独坐,忽别洞来一雌欲与徐私,徐不肯。夜叉怒,扑徐踣地上。徐
妻自外至,暴怒相搏,龁断其耳。少顷其雄亦归,解释令去。自此雌每守徐,动息不相离。
又三年,子女俱能行步,徐辄教以人言,渐能语,啁啾之中有人气焉,虽童也,而奔山如履
坦途,与徐依依有父子意。
    一日雌与一子一女出,半日不归,而北风大作。徐恻然念故乡,携子至海岸,见故舟犹
存,谋与同归。子欲告母,徐止之。父子登舟,一昼夜达交。至家妻已醮。出珠二枚,售金
盈兆,家颇丰。子取名彪,十四五岁,能举百钧,粗莽好斗。交帅见而奇之,以为千总。值
边乱,所向有功,十八为副将。
    时一商泛海,亦遭风,飘至卧眉,方登岸,见一少年,视之而惊。知为中国人,便问居
里,商以告。少年曳入幽谷一小石洞,洞外皆丛棘,且嘱勿出。去移时,挟鹿肉来啖商。自
言:“父亦交人。”商问之,而知为徐,商在客中尝识之。因曰:“我故人也。今其子为副
将。”少年不解何名。商曰:“此中国之官名。”又问:“何以为官?”曰:“出则舆马,
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此名为官。”少年甚歆动。商曰:“既
尊君在交,何久淹此?”少年以情告。商劝南旋,曰:“余亦常作是念。但母非中国人,言
貌殊异,且同类觉之必见残害,用是辗转。”乃出曰:“待北风起,我来送汝行。烦于父兄
处,寄一耗问。”商伏洞中几半年。时自棘中外窥,见山中辄有夜叉往还,大惧,不敢少
动。一日北风策策,少年忽至,引与急窜。嘱曰:“所言勿忘却。”商应之。又以肉置几
上,商乃归。
    径抵交,达副总府,备述所见。彪闻而悲,欲往寻之。父虑海涛妖薮,险恶难犯,力阻
之。彪抚膺痛哭,父不能止。乃告交帅,携两兵至海内。逆风阻舟,摆簸海中者半月。四望
无涯,咫尺迷闷,无从辨其南北。忽而涌波接汉,乘舟倾覆,彪落海中,逐浪浮沉。久之被
一物曳去,至一处竟有舍宇。彪视之,一物如夜叉状。彪乃作夜叉语,夜叉惊讯之,彪乃告
以所往。夜叉喜曰:“卧眉我故里也,唐突可罪!君离故道已八千里。此去为毒龙国,向卧
眉非路。”乃觅舟来送彪。夜叉在水中,推行如矢,瞬息千里,过一宵已达北岸,见一少年
临流瞻望。彪知山无人类,疑是弟,近之,果弟,因执手哭。既而问母及妹,并云健安。彪
欲偕往,弟止之,仓忙便去。回谢夜叉,则已去。未几母妹俱至,见彪俱哭。彪告其意,母
曰:“恐去为人所凌。”彪曰:“儿在中国甚荣贵,人不敢欺。”归计已决,苦逆风难度。
母子方徊徨间,忽见布帆南动,其声瑟瑟。彪喜曰:“天助吾也!”相继登舟,波如箭激,
三日抵岸,见者皆奔。彪向三人脱分袍裤。抵家,母夜叉见翁怒骂,恨其不谋,徐谢过不
遑。家人拜见家主母,无不战栗。彪劝母学作华言,衣锦,厌粱肉,乃大欣慰。母女皆男儿
装,类满制。数月稍辨语言,弟妹亦渐白皙。
    弟曰豹,妹曰夜儿,俱强有力。彪耻不知书,教弟读,豹最慧,经史一过辄了。又不欲
操儒业,仍使挽强弩,驰怒马,登武进士第,聘阿游击女,夜儿以异种无与为婚。会标下袁
夺备失偶,强妻之。夜儿开百石弓,百余步射小鸟,无虚落。袁每征辄与妻俱,历任同知将
军,奇勋半出于闺门。豹三十四岁挂印,母尝从之南征,每临巨敌,辄擐甲执锐为子接应,
见者莫不辟易。诏封男爵。豹代母疏辞,封夫人。
    异史氏曰:“夜叉夫人,亦所罕闻,然细思之而不罕也。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

小髻

    长山居民某暇居,辄有短客来,久与扳谈。素不识其生平,颇注疑念。客曰:“三数日
将便徙居,与君比邻矣。”过四五日,又曰:“今已同里,旦晚可以承教。”问:“乔居何
所?”亦不详告,但以手北指。自是日辄一来,时向人假器具,或吝不与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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