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还有突出重围的希望,可他一个劲儿地朝西直杀出二里多路,那真是不打算活的了!到了竹山门,他的长刀砍断了,一名英国军官从高处举刀砍下,一下削去了他的半边脸,可他就带着血淋淋的半面脸,跃起追杀,吓得周围的孟加拉兵四散逃开,只有从远处用来复枪集射,还开了迫击炮……”
“你不要说了!……”天寿悲愤地大叫,跟着伏地大哭。那男孩看看天寿,闭了嘴,露出几分愧怍。
徐保问那小怪物:“你又是谁呢?你怎么认识葛大人?”
“我爹原是葛总爷的部下,我从小儿就佩服葛总爷,见过他好多次。去年英国兵船打定海的时候,葛总爷丁忧不在任上,我爹阵亡……爹死娘嫁人,我只好到处要饭,直要到夷人兵船边儿上……”
一名高大魁梧的英夷军官走近他们,很认真地说了一段话。小怪物一一翻译过来--
“我们尊敬真正的英雄。英勇的葛总兵就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可惜中国军人中像葛总兵、王总兵、郑总兵以及关提督这样的真正的军人太少了,而跟那些望风而逃的对手打交道,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对于你们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到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上来寻找你们的主人,我也表示我的衷心钦佩!
“你们可以带着葛总兵的遗体走了。我将命我的哥伦布号鸣礼炮,向我们英勇的对手葛总兵致最后的敬礼!”
在晨曦中,在哥伦布号的礼炮声中,徐保和另两名亲兵轮流背着葛云飞的遗体,天寿和英兰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舟山岛。
在船上,英兰终于能够伏在丈夫的遗体上放声痛哭了,她哭得肝肠寸断,直至又一次昏死过去。天寿面对此情此景,心像是被摘走了似的,空得要命,面对静静地躺在眼前的他最敬爱的人的遗体,他非常想去抚摸他、亲他搂他,他非常想贴住那血肉模糊的但依然亲切的面庞,像姐姐一样放声大哭。可是他怎么能够呢?他是他的什么人呢?天寿心如刀绞,难受得恨不能立刻就去死。他甚至没有意识该去劝慰姐姐,只觉得欲哭无泪,没有了生趣,而且冷极了冷极了,从头到脚、从轻到重开始了止不住地发抖,抖得缩成一团,抖得上牙打下牙,抖得天昏地暗,然后,可怕的高热袭来,他终于昏死过去,后来的事,就都不知道了。
…………
意识渐渐恢复,耳边响起的是大姐姐媚兰的声音:“好了好了,眼皮动起来,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一连串的事情非常明晰地从脑海中闪过:
我得了冷热病,英兰姐姐自己也病倒了,还要送姐夫回山阴,哪里照料得过来,理当把我寄放在大姐姐家中;
青儿又回来服侍我了,他最知道我的脾气,就是高热昏沉中解手也不许任何人近身,他是个乡下孩子,不敢坏我的规矩,也就不会暴露我的隐秘;
宁波已经被英夷占了,大姐姐却敢把我收在家中养病?……
“小弟,小弟,你醒醒,医生来看你了。”媚兰的声音像是在哄孩子。
天寿慢慢启目,先看到大姐姐满是关怀和疼爱的面容,再看到的是青儿泪汪汪的心酸又欢喜的天真的眼睛,天寿对他们疲倦地浅浅一笑,把两人的泪水都逗了下来。稍远处还有一个人,但天寿大病初愈,目光难以集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待那人往前走了几步时,天寿像挨了一大棒,猛然坐起,面色发青,眼睛瞪得极大极圆,目光惊恐得闪烁不已,颤抖的手直指过去,嘶声大叫:
“洋鬼子!……”
媚兰连忙搂住幼弟,抚慰着,笑着,轻言细语地说:“别害怕,他是医生,是英夷医疗船上的亨利先生……”她觉得怀里的小弟弟骤然一跳,浑身哆嗦得就跟病中发寒一样,按都按不住,带得她头上钗环手上金钏都丁当乱响。她顿时着慌,只得将天寿搂得更紧,脸上笑得更开:“不要紧的,他是个好人,跟别的夷人不一样的,要不是他拿他们的洋药来治病,你,还有我们梦兰,都活不过来了!……”
天寿像孩子依在母亲怀里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个洋医生看。
“不信你跟他说说话看,他小时候在澳门住过好多年,能说咱们的官话呢!”
亨利医生见病人安静下来,便又朝床龛走过来。
天寿突然从媚兰怀中挣脱,极快地爬到最里面的床角,缩成一团,蒙着脸大喊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看见他!我不要看见他!……”他拉过锦被,飞快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紧,不准许任何人碰他。
第三十四章
虽然已是初冬,但十月小阳春,又有了一个艳阳天。
苏州素称金粉繁华地,园林精美更甲于天下。
如今,最古老、最为文人称道的园林沧浪亭,竟戒备森严,禁止人靠近,虽然绕园皆水,仍是巡逻四出。在园门曲桥头的“沧浪胜迹”坊外,新造起一座高大的影壁,影壁与石坊之间的宽阔地带,设置了辕门栅栏,辕门内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兵,各个雄伟剽悍,昂首挺胸,心高气盛。因为辕门内两根高高的旗杆上悬挂着两面大旗,上面用很大的字写着“钦差大臣”。
苏州百姓都知道,因为八月里浙江战败,损兵折将,万岁爷天威震怒,特命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正黄旗满洲都统、皇侄奕经为扬威将军;左都御史、吏部侍郎文蔚及副都统特依顺为参赞大臣,发京营和各省劲兵,兼程赴浙剿办,征讨逆夷,以期克复。数千年前春秋战国吴越便是世仇,如今苏州人对浙江兵败也都嗤之以鼻,于是对朝廷派天潢贵胄统领大军征剿更是津津乐道。
人们听说九月里钦差大臣们就离京南下了,十月初来到苏州,驻节已将一月,却不见有起驾进军浙江的迹象。
军国大事当然不用百姓操心,通常对这种戒备森严的所在,小民避着绕着走惟恐不及的,偏这位扬威将军的辕门外,天天聚着一些闲汉,在那里等着看热闹,指指画画议论不休。因为辕门外有件非常出名的东西:投匦。
影壁上大张着扬威将军的告示,说,奉上谕:凡文武员弁及士民商贾中,有奇才异能或一才一艺者,均准诣军前投效,有功从重奖赏;因此专设此投匦效法古风以博采众议、召贤纳士,凡愿投效者皆许纳名其中,三日后传见;有能稔知夷务者,亦许当面密陈得失。
投匦这东西,据说是古代明君贤相为听取民间建议而设的铜柜,大到军国要务、官吏清浊,小到百姓冤屈,都可以投书其中,总能得到满意结果。如今将军竟使用它,求贤若渴之心昭然,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听说过的。将军幕府中藏龙卧虎,能人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多是经投匦投效而来。有这么多英贤之士辅佐,剿灭逆夷那还不易如反掌,自是指日可待!
不过,草头百姓,承平日不是无路可走还不肯当兵吃粮呢,何况眼下真的要上阵动刀枪见血光!但是看看每天不断有人来辕门前那亮煌煌的铜柜投递,看看每天巳时营里像模像样的开匦仪式,也是辕门一景,观者一乐呀!
太阳把照壁的影子斜斜地投到地面的时候,园中传出一阵鼓乐声,一名身穿红底小葵花锦袍的仪卫兵,手持牙边三角黄龙旗走在最前面,随后是鼓、钲、铙、钹和笛、管、大小铜号组成的小型乐队,引出一队红纬帽、蓝号衣、黑布靴的兵勇,最后面是两个仪卫兵跟从的一位蓝褂朝靴、头戴红缨帽的书吏,双手捧着满铺着橙黄软缎的托盘,数十人和着鼓乐步伐一致地从园子里走出来,过曲桥,穿石坊,出辕门正门,黄龙旗和乐队停步,乐声吹打不停,兵勇们二龙出水,各自到东西辕门口站定,书吏便先东后西,分别开启立在辕门口的半人多高的铜柜,亦即投匦,取出其中的投文函件,郑重放进托盘。书吏一声口令,肃立辕门的两列兵勇又来个东西合流,汇合在正门前,按照来时的顺序,迈着整齐的步伐,郑重回营而去。往往人已消失进园门,鼓乐声犹然不止,使那帮看热闹的闲汉手舞足蹈,好不开心。
天禄担当开匦书吏的角色已经有些日子了,兴奋昂扬和新奇感仍不减当初。
每日开启投匦,取出函件送达臧师爷,并抄录登记造册,这是天禄的主要差事。走进幕僚们居住的藕香水榭院门之前,天禄照例命乐队兵勇们散归各房,自己径直走进臧师爷那处窗前临水、位置和景观都很好的套房里。
臧师爷听到门响,抬头见是天禄,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案边站起,同着天禄一起走到靠北墙的八仙桌旁,说:“今天有多少件?”
臧师爷名臧纡青,宿迁举人,像所有苏北人一样,身材高大,方脸盘,宽额头,高颧骨,眉毛不浓但很黑,眼睛细长却有神,瞳仁又黑又大,仿佛充满了智慧和明睿,若不是两鬓星星华发,谁都会以为他正当中年,因为他与人们常见的举人秀才读书人的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味道全然不同,他总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说话声音洪亮,又很少顾忌,在天禄眼里是幕府中最有见识最有才学又最忠耿刚直的头等师爷。当然,臧师爷因为是将军的故友,礼聘而来,最受将军敬重,在幕府中地位最高,声望也最高。不过,天禄以师长辈看待他却不是因为这些。
“不算少,有六件呢。”天禄笑着回答,把投函一件件整齐地摆在桌上,取出登记册本,打开砚台要磨墨。
“我案上有刚磨好的一砚墨,你倒些使去。”臧师爷说着,顺序打开桌上的函件一面看一面评论着,“献计造飞火铜枪……还有图形尺寸哩,倒像是个大花筒子……点放时宛似流星,可烧夷船篷索……值得一试!……这个更发奇想,天禄你来看!若真能实用,多一样灵便火器倒是美事一桩!”
天禄凑过来看,是宁波贡生林诰献策函件,说:用大炮不如用缎炮,大炮工价既费,运载尤难,缎炮则轻而易举,又省工价,临用时装药,审准之法亦视大炮较易。缎炮者,束缎如筒,实以铜胆,而以牛筋生漆裹之者也。天禄看得连连点头,道:“真难为他想出这等妙计!英夷把宁波府库中十万纹银和所有粮米蚕丝一掠而空,这宁波贡生理当为蚕丝之乡出一口恶气!……臧师爷你看,还有奇的哩!……募集乡勇数百人,穿红绿戏衣,戴鬼怪面具,演练天魔之舞,乘黑夜偷袭逆夷,令其惊恐无措,定能收出奇制胜之效!……”
臧纡青笑了笑,说:“都道逆夷船坚炮利是凭了妖术,此一计可谓以妖制妖、以毒攻毒了!”天寿从这话中听不出臧师爷的褒贬,正想问,见他又拿起一件,拆开看过,诧异道:
“此人已然进了大营,有人引见参拜了将军,怎么还向投匦递文?”
“谁?”
臧纡青呵呵一笑,“可是个风流人物,美男子!他若入幕,容照容大人的心立刻就会移到他身上,少来纠缠你,于你倒是好事,只是幕府从此怕更不太平了。”
天禄也一笑,说:“容大人好开逗,与我并不相干。此人竟能投文未到人先到,大有神通!不知是哪路神仙?”
“刑部司官联璧。”
“联璧?没听说过。谁引见的?”
“小钦差联芳。此人是联芳的堂兄,跟将军还沾着点亲哩!”
“怪不得,墙外开花墙里香嘛!”
这回臧纡青没有笑,倒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军离京南下之初,有随员六人,以阿彦达为首,杨熙次席,加上容照、联芳等,都是“奉旨带赴浙营听候差委”的,那就是皇上钦点。将军是正儿八经的钦差,这六人就以小钦差自居,来大营辕参【辕参:钦差及督抚大员的衙署称辕,行馆称行辕,下级官员按期循例拜见,称辕参。】的各省官员,自提督总兵官以下,见他们必须长跪,相称必曰大人,其威风跋扈,其地位实权,非幕府师爷辈所能企及于百一。臧师爷可谓幕府首席,对此不好干预,但着实不满,又不愿在天禄面前有所表示,随即换了话题,用略带歉意的口气说道:
“天禄,张应云定要你去他那里办事,你意如何?”
天禄一时无语。
张应云虽不在小钦差之列,属于投效人员,但因是将军的门生,深得将军信赖,又是实缺【实缺:清代官制,官衔品位可以无限制任命,官照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