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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厉害的疼痛是从哪里来的?那位神仙或者小鬼儿给我把脉的动作为什么那么熟呢?……没容她细想下去,睡意又完全控制了她。
天寿再次醒来,满目明亮,她惊异地望着四周。
阵阵湿润的风送来阵阵涛声。是松涛?是江涛?
当天寿又感到轻轻晃动的一刹那,突然明白了,自己是在船上,这船决不是中国的船!她猛地坐起身,一阵剧痛伴着极度的虚弱使她眼冒金花,呻吟着颓然倒在枕上,半天缓不过气来。
门外像是凳子响,接着就有匆忙的脚步响到床前。天寿勉强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圆圆的、善良又忠厚的中国妇人的脸,那双关切的充满同情的黑眼珠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接着就绽开了一脸温厚的笑,说道:
“老天爷保佑,总算醒过来了!……你的伤蛮重的,不可以随便乱动,我去禀告夫人……”
望着她穿了镶边大襟宽绸衫的背影从门边消失,天寿满心疑团,脑子里依然糊里糊涂,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和善的妇人是谁?她要去禀告的夫人又是谁?隐约间又想到昨夜,究竟是真还是梦幻?给自己喂水把脉的又是谁?……
急促的脚步声、低语声和着衣裙的声直到门边,一个身材高大、棕发碧眼、穿着束腰很高的长长拖地裙的中年夷妇快步走来,高兴地笑着,对天寿伸出白白的、姿态优雅的双手,用好听的声音很快地说着天寿不懂的话。天寿茫然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那中国妇人早把随带来的托盘放在床头小柜上,托盘里是一杯牛奶、一杯清水和一杯紫红色晶莹剔透的红葡萄酒,还有一碟蛋糕、一碟奶油松饼和一个色泽美丽的水蜜桃。她听夫人说了一段停顿下来,连忙笑着对天寿说:
“这位是布鲁克夫人,是咱们这条船上布鲁克船长的妻子。我是夫人的女仆,就叫我陈妈好了……夫人说,看到你醒来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一位可爱的中国小姑娘也很高兴。”
天寿听得懵懵懂懂,略一回想,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小声重复道:“中国……小姑娘?……”
夫人又兴奋地说了一通,陈妈继续翻译下去:“夫人说,你的伤很重,连受伤带手术失血很多,一定要好好养伤!亨利是一位很高明的外科医生,他做的手术你完全可以放心,一定会痊愈,就跟没有受过伤一样!……”
天寿又是一惊,差点儿叫出声来:“亨利医生?”
夫人注意地看着天寿又笑了,说:“你果然是他的朋友。是亨利医生把你托付给我的。亨利就像我自己的儿子一样,他的朋友就是我们全家的朋友。你想吃什么?愿意吃一点烤牛排和炸鱼吗?……”
听着陈妈说出夫人的问题,天寿脑海深处的一角突然一闪,仿佛又回到童年,仿佛又是在澳门司当东家那高大华丽的餐厅,和蔼美丽的司当东夫人,为她举起了盛满红葡萄酒的晶莹美丽的高脚杯……布鲁克夫人当然不是司当东夫人,但她们都让天寿联想起善良和温柔,想起慈爱的母亲……
她转着眼睛看看陈妈,又望望布鲁克夫人,心里着急,想要大声喊叫,但出来的声音却是那样微弱,那样断断续续:
“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我这是……怎么啦?……”
仅仅这么几句话,天寿觉得吃力得头昏脑涨,上不来气儿,眼泪不知怎么也滚落下来。
夫人和陈妈对视一下,缓缓地在天寿床边坐下。陈妈轻轻用洁白的手巾为天寿擦去脸上的汗和泪,同时低声又轻柔地告诉天寿:你的大腿根中了枪弹,流了许多血;又因为你是石女,经血积留在肚子里凝成血块,也引起了很危险的炎症;你若不死于枪伤,也会因为凝血淤积送命。亨利医生取出了留在你大腿里的枪弹,缝好了伤口;又切开你封闭的阴门,疏通了淤血。是亨利医生救了你的命。
天寿的视听和理解此时都还很迟钝,一时没有完全听懂。看她迷惑的样子,夫人又笑着说道:“亨利对我说,他在你身上缝合了一道口,又开通了另一道口,作为医生,他为自己的医术骄傲!尤其是后者,他说看到那些发紫发黑的血块,他的后背都一阵阵发凉,太可怕了,也太及时了!……”
夫人的这段话太英国味了,陈妈翻译起来很困难,说出来天寿依然似懂非懂,说:“你是说……亨利医生……他给我治了……治了两个病?……”
陈妈笑道:“这下你总明白了吧?等你养好伤,就再也不是石女了!你就能跟所有的小姐姑娘们一样出嫁成亲,生儿养女啦!”
天寿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嘴唇没了血色,耳朵也嗡嗡乱响,只觉得心在腔子里轰隆轰隆跳得又重又快又乱,只觉得血气在胸臆间四散横流乱滚乱窜。她很想再说些什么,再问些什么,但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陈妈惊慌地掐人中,捏指尖,又摸着天寿的额头,不安地对布鲁克夫人说:她又开始发热了。布鲁克夫人忧心地说,这时候发烧可不好,是不是伤口感染了?小杰克正好在船上,叫他跑一趟去请亨利医生来看看。
她们不明白,天寿失血过多的身体和虚弱的心理都承受不了这样重大的刺激。一次大手术之后伴随而来的发热发烧,也就由此诱发起来。
天寿于是陷入三个昼夜的高热昏迷之中,在死亡的边沿挣扎。
她在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视听和意识中,能感受到自己受着精心的护理,陈妈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为她擦洗,给她喂水喂药喂饭,并帮她翻身,要她俯卧着小便,以避免污染了刀口,并在她第一次清醒以后,担当了每天的伤口换药工作。布鲁克夫人每天好几次来看望她,带来牛奶和点心,还带来这个季节难得的冰块给她冷敷止疼。
但是,每天夜晚,从天黑到黎明,陪伴在她床前的,都是亨利医生。
她知道亨利在履行着医生的所有职责--量体温数脉搏观察病况,给她这病人及时调整用药;她知道亨利在做着陈妈和布鲁克夫人白天所做的一切;她知道在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亨利就会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目光像初春的阳光一样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心中便有片刻的宁谧和奇怪的安全感。但不时袭来的高热又会破坏这一切,使她变得狂躁绝望,对自己的处境难以忍受,恨不得立刻就死掉,逃离可怕的痛苦,逃离可怕的人世。
在那次最凶猛的高烧袭击中,天寿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搜罗了残存的气息,对着俯身望着自己的那双疲倦的布满血丝而又情真意切的眼睛,轻轻地说道:“小三哥,我不行了,我就要死了……是你破了我的石女身,我真高兴!……谢谢你!只好下辈子再相聚了……”
“不!”亨利医生大叫,把天寿那双冰凉的小手紧紧地合在自己的一双大手中,“不!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听到了吗?我不让你死!……”
天寿此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股温热正从小三哥的手心里源源不断地输向自己的体内,仿佛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小三哥不让你死,你就不要死;小三哥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让你获得了真正的女儿身,你要是死了,太对不起他了吧?……天寿努力对自己说着不要死不许死不能死,慢慢又跌入昏睡……
一夜大雨,洗却了大江两岸的炎热,黎明时分,清凉又湿润的风,吹进天寿的洁白的小舱房,也吹醒了她。
她刚出了一身透汗,遍体清凉,缠绕了她许多天的高热和烦躁全都退去,她不但浑身轻松,精神也极畅快,而且,她自觉有一件大事、一件喜庆存在心中,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兴奋。是什么事情呢?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在静静地想。
她的心蓦然间似牡丹怒放,一片灿烂--她不再是石女了!她从此是真正的女孩儿家了!她的双手隔着柔软的白棉布睡袍--那是布鲁克夫人用自己的几件新睡袍特意为她改制的--轻轻抚摸着伤口和刀口,它们已经不那么疼痛,已经有点发痒了,那就是说,已经生出新的肌肤,就要痊愈了!她觉得通体安谧舒泰,气血畅通无阻,指尖甚至从那里感觉出一股轻微的气息,仿佛放了个小屁。她忍不住闭着眼睛笑了。
可是一想到亨利医生给自己做手术的情形,想到一个男人在自己最隐秘的禁区看到做到想到的一切,天寿全身的血似在呼呼作响,一下子全都涌上头脸,几乎要把她的皮肤涨裂。脑海深处一道强烈的闪光,爆出了这个强烈的意念:除非你终身不嫁,要嫁就只能嫁给他!……否则,“天打五雷轰!”……
极度的羞耻和极度的兴奋,使她的心跳血流声震天动地,吓得她赶紧睁眼向四周打量,会不会被人发现?
所有这些,有如蘸着毒汁的无情的长鞭,一记一记狠狠地抽打着她,抽打得她痛彻五脏六腑,抽打得她心碎成片片!她痛苦万分,挣扎着叫出声:
“老天爷!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折磨我!……”
一语未了,泪如雨下……
亨利医生顿时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怀表拿过病人的手腕数脉,随后又摸着病人的额头试体温,神情之专注认真,俨然极负责任的严肃军医。随后他愉快地笑了,说:“太好了,危险终于过去了!恭喜你!”
他笑得像孩子一样天真,一双坦诚的深蓝色眼睛里流动着喜悦和深深的怜惜,亮灿灿的光芒和开朗的笑驱走了疲惫和憔悴之色,使他看上去是那么可亲可信又可爱,比想像中的更加英俊。天寿几乎看呆了,心慌意乱,脸泛红霞,当初在状元坊每每与他相对时所感到的激荡,一点没有减弱……但那刺骨的酸楚把她心中再次体味到的甜蜜全都变成了苦药。她赶紧把被单扯上来遮住了脸,泣不成声。
“你怎么啦?不要哭,那样对你恢复身体不好!”亨利柔声劝慰着说,“我想,你已经认出我、承认我了,对吗?你昨天晚上叫我小三哥,你允许我以后还叫你小四弟吗?”
“不,不!”在两次剧烈的抽泣之间,天寿吞咽着泪水摇着头不清不楚地说,“你为什么……要一次两次地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更干净!……”
“我是医生,我的责任就是治病救人。”亨利轻轻拉开蒙在天寿脸上的被单,望定她的泪眼,真诚地说,“对你,小四弟,我更有双重的责任!”
“你说什么?……”
亨利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小包,小心地从里面倒出两件物品,伸开手掌让天寿看:一串缀着小亨利画像金盒的银项链和一对用红丝线穿结的“娘娘钱”。天寿心头一热,忍不住嘴唇哆嗦,不能成声,却听得亨利在说:
“那个时候,我就跟二哥一起发过誓,要永远保护我们的小四弟,即使你忘记了,我还没有忘呢!”
亨利笑着,整齐的雪白牙齿闪着光亮,下巴上那可爱的凹槽时隐时现。天寿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动人心魄的笑而去看洁白的墙壁,她低声说道:“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项链怎么会在你手中?……”才说了半句,便想到是亨利为自己做手术时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的,一触及这件事,她的脸立刻又红得不可收拾了。
天寿的窘迫情态,使亨利竟也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他无法表达那串银项链对他的冲击。
宅院里那异常惨烈的场面,使亨利终生难忘。对这种野蛮行为的愤怒,对被钉死墙上的天禄二哥的悲痛以及由探到天寿尚存的微弱气息引起的惊喜,都远远超出他一贯维持的英国绅士风度允许的限度。那时他就下决心,要尽一切努力挽救小天寿的生命。他甚至决定,一旦天寿脱离危险,就把她带在自己身旁,待战争结束,他要把天寿带回英国,让她受教育,让她学习文学艺术和科学知识,让她从此生活在文明和自由的天地中。
他不愿别人了解自己跟宅院中被害人家的关系,借口天寿伤情特别严重,把自己的小朋友抬上医疗船,安置在他的私人手术室中,只用了两位他最信任的助手。
事情是那样地出人意料,他做梦也没想到。
术前创面周围局部消毒,本是助手的事,他不放心,坚持自己亲手做。不想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