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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朔风凛列,一轮明月斜挂在半空中,映落在奔腾的大江里,扭曲的圆形就像一副狰狞的面孔。
无边的恐惧像挣脱不掉的绳索,紧紧地纠缠着疾奔在江边的两人。
“夫君,我们该怎么办?”被寒风吹得直打颤的妇人,含着哭音问身边的男子。
夜敏风的眼底交杂着害怕和歉意,“素儿,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望望妻子苍白的脸,他的视线往下移,停在她怀中的婴孩上: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懊悔。
“全是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太相信那贼人了……”“如何能怪你?聂霸这人长得一脸忠厚,实则祸心内藏,他早就觊觎我们夜家的传家宝锁:要不是福叔忠心,拼了命护着咱们逃离,现下怕已是……”柳素红着眼眶说道。
夜家本是苏州富户,夜敏风也只是个读书人,与妻子柳素一直安分守己的生活着,两人不仅甜蜜恩爱,还拥有一对才刚满月的孪生女儿。
然而这一切全因夜家的传家宝锁和聂霸的出现而改变。
夜家以行善传家,对人又十分和气,在苏州拥有相当崇高的地位,但最令人称道的,却是由夜敏风的祖父不知从何处带回的宝物——擎天宝锁。
这擎天宝锁据说是一位可点石成金的仙人送给夜敏风祖父的。
宝锁一分为二共有两把,一把为金、一把为银,传言说这两把锁可打开在云天山一处秘密的宝窟。
宝窟里不但有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许多旷世奇书、武功秘录……夜家本就富有,再加上这传言的渲染,当然也引来了不少觊觎的目光,不过或许是夜家行善积福,多少年过去了,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直到聂霸出现。
“那聂霸真不是人,亏我还当他是兄弟,他居然为了传说中的两把锁就要杀咱们一家……”夜敏风揪紧怀中的褓衣。
柳素看着自己怀里的婴孩,又看了看丈夫抱着的女儿,“咱们夫妻死了不打紧,只是这两个孩子何其无辜,她们才来到这世上没多久……”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隐忍不住地流下来。
夜敏风正要开口,不远处已传来追捕的人的叫喊声。
“相公……”
夫妻俩泪眼相望,自知恐怕躲不过了。
夜敏风把心一横,连忙由怀里拿出两把打造精致的锁匙,一把放进他怀里的婴儿褓衣内,一把放进妻子抱着的婴儿衣内。
“相公,你这是……”
夜敏风捂住妻子的嘴,示意她别出声。“素儿,你听我说,我们必须分开来逃,这样或许还有机会!”
“可是……”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无论如何这擎天宝锁绝不能落入聂霸之手!万一咱们之中谁出了事,那么它就是信物,可以成为女儿和咱们相认的依据……”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对苦命的恩爱夫妻也只能含着泪、咬着牙,各往不同的方向逃离。
才刚满月的夜家孪生女儿,就在命运的捉弄下分开,各自开始未知的人生与际遇……第一章烟雨蒙蒙的三月天,带着雾气的风吹来,有着微微寒意。
雾气环绕着满园子的奇花异草、轩榭楼阁,营造出彷若仙境般的景象。
这样充满诗意的画面,看在步荆红的眼里,却一点也无法让她的坏心情好转。
她一身湖绿色水纱上衣,下半身则是天蓝色的素裙,全身上下除了衣襟和裙摆绣着浅浅的银蝶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装饰。
这样朴素的夹裳,虽然将她衬托得更加清灵优雅,却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即将成为新嫁娘……没错,她步荆红……明天就要上花轿了。
担忧的神色飘上她的眉间,逐渐形成难以抹去的惆怅。
洛水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当今八王爷之子即将迎娶洛水城首富之女……皇族与富户联姻,这样的婚礼理所当然会成为话题,可步荆红知道,与其说人期待看见的是一场婚礼,还不如说是期待着要看她的笑话。
她莹白的素手抚上额间,若有所思地来回轻触。
有别于身上无瑕滑嫩的肌肤,额上的一道疤痕,不断地提醒她自己的缺陷……就像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步荆红插地收手握拳。
这道疤痕并非天生的,而是她六岁那年救了一名男孩所留下来的“纪念品”,也是她多年来的恶梦……***************那年爹娘带着她前往八王爷的府邸赴宴,记忆中那好像是替世子庆生的酒筵。
她的爹步青云是洛水城首富,她的娘亲更是当今圣上的义妹;虽然碍于皇室规范,她母亲未能列入皇室宗谱,也没有公主身分,但其尊贵仍是不容置疑的,所以能参加王府的筵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圆圆的小脸上有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以及一张粉嫩的小嘴,乌黑的发被梳成两个小髻,系上金红丝带,一身红缎绣金软袍衬着白皙的肌肤,六岁的步荆红已经是个小美人了。
那时候的步荆红脸上总是挂着甜笑,两颊深深的酒窝几乎成为她的标记;她总是蹦蹦跳跳的,像蝴蝶般穿梭在众人间笑闹撒娇。
可是,当那位头戴金冠的漂亮男孩出现后,他立刻成为步荆红纠缠的唯一对象。
她趁着大人们忙着寒喧时,偷偷地来到那个坐在椅子上、一脸不耐烦的小男孩身边。
“漂亮哥哥,听他们说你是世子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
“漂亮哥哥,我可不可以跟你聊天啊?”步荆红又问。
他这次连声音都省了。
“漂亮哥哥,我们一起玩好吗?”步荆红毫不气馁地再问。
“走开!”楚易勋皱起眉,瞪着眼前奇怪的小女孩。
“呼!幸好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步荆红拍拍胸口。
楚易勋稚气的脸上有着不协调的冷漠,淡然地看着她无害天真的笑脸。
“要找玩伴去别的地方找,别来烦我,”虽然才八岁,可楚易勋说话的气势俨然是个大人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今天这种盛大的场面,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厌恶这种场合。
他宁可去和王师父学功夫,甚至窝在房里睡大头觉,都好过在这儿浪费时间,应付这些想攀附权贵的人。
“漂亮哥哥……”
步荆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迅速泛红,贝齿轻咬住红润的小嘴,一场嚎啕大哭似乎已经避免不了了。
这一招向来都十分有效,通常人们一见她红了眼眶,就会不舍地什么事都答应她,她就不信眼前的大哥哥会忍心拒绝她……“想耍赖?”楚易勋冷笑一声。“省省吧!你还是去缠别人比较好。”
步荆红讶异得微张小嘴,难以置信自己的计谋这么容易就被他揭穿了。
“别这样嘛……”
她伸出细白的小手,想拉楚易勋的衣袖。
“还不走?”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所有的耐性全用光了,语气也变得严厉,吓得步荆红赶紧将手收回。
“好嘛、好嘛……我走就是了……”
步荆红有些伤心的垂下头转身:心里直嘀咕着:这漂亮哥哥还真凶!
才走没几步,她就听见背后传来阵阵刺耳的尖叫声,回过头便见到一大群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个个手上都拿着闪着寒芒的武器。
黑衣刺客的出现,让适才还优雅地谈笑风生的宾客们慌成一团,他们正面容扭曲地抱头逃窜。
步荆红被吓傻了,她拼命地叫自己拔腿快跑,但小小的脚丫子像是要跟她作对一般,偏偏在这个时候腿软跑不动。
她僵着身子,四处梭巡爹娘的身影,可她只见到一群逃命尖叫的人。
爹娘没找着,她却看到某个黑衣人手持染血的剑,笔直地朝刚刚才凶过她的漂亮哥哥冲了过去……“漂亮哥哥!”步荆红瞪大眼地尖声叫唤。
小小的她就这么想也不想的,往楚易勋身上扑了过去。
她只知道,漂亮哥哥虽然很凶,可是她还是不希望看见他受到伤害。
那把锋利无比的剑,就像一头发了狂的巨兽,朝着她不偏不倚地剌来……***************步荆红猛然回神,惊觉自己已流了一身冷汗。
多年来,那一天的记忆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纠缠她。
刺客无情的将剑刺向她……
然后她的额间一阵剧痛……众人的尖叫……当年醒过来后,她的额头缠着厚厚的白布,还来不及换掉的红夹上,有着一大片干了的血渍,乍看之下十分惊人。
娘那时抱着她哭说,要不是世子的师父及时赶到,身手俐落地拨掉刺客手里的剑,那把利剑肯定会穿过她的小脑袋。
当时小小的她依偎在娘亲的怀中听着,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受了伤,心里只高兴着她救了那个漂亮哥哥一命。
三天后,步家接到了一道圣旨和一把镶玉的金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步家闺女步荆红,年纪虽小却已足见其贞慧贤德,故下旨许配于八王爷之予楚易勋,待两人成年即择日完婚,钦此……思及此,步荆红粉嫩的唇边,不禁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苦笑。
她以额上一道难看的疤痕,为步家换来了无上的光荣和一纸婚约……“小姐,你要的宣纸我买回来了。”
清脆的女声在门边响起,一抹娇小的嫩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静谧的房间顿时嘈杂起来。
“上回都已经要张老板多进些宣纸,他偏偏不听!害我多跑了好几趟,今天才拿到呢……”灵娥一进门便说个不停。
步荆红瞥了她一眼,似乎早已习惯了贴身丫鬟的聒噪。
莲步轻移,步荆红来到桌边,随意地翻了翻那叠宣纸。
“我说小姐,你买这么多宣纸回来干嘛?你明天上了花轿就是楚家少奶奶了,放这么多纸在这儿给虫蛀啊?”
碰触纸张的指尖微微一僵,步荆红清冷的眸里尽是漠然。
“会用得着吧……三天……不!也许更快吧。”
灵娥闻言,柳眉一皱、双手擦腰,不高兴地说道:“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么看轻自己的话了?”
爹娘双亡的她,十岁就让叔叔、婶婶卖进步家,正巧拨给了当时才六岁的小姐做贴身丫鬟。
她还记得乍见小姐的那份惊讶……
那张彷若掐得出水的粉嫩小脸,额上竟然缠着厚厚的白布,圆亮的大眼里充满了害怕和无助。
她终于知道管家为何要警告她,要她只管做好丫鬟的本分,少问、少说,否则定挨一顿好打。
好些日子后,她才在伙房的丫头口中知道,小姐是因为救世子才受伤的。
然后,小姐的白布拆了,可她的笑容也跟着不见了……老爷、夫人的疼惜与保护,阻隔不了旁人的讪笑,惊异、惋惜的目光及叹息,彻底的将小姐的天真抹煞。
小姐被迫在一瞬间长大,她认为自己得一辈子活在那道丑陋剑疤的阴影之下。
于是,浓密的浏海和面纱成了小姐的另一张脸,只有在自个儿房里时,她才会取下面纱。
步家……不!应该说是所有的人,除了她及老爷、夫人之外,再也没有人见过小姐的容颜。
久而久之,小姐的庐山真面目成了一个谜,甚至被外人说成是个见不得人的无盐女。
“要是依灵娥看来,小姐哪会输给别家的千金!”灵娥扳着手指数道:“论琴、论棋、论诗、论画,她们之中有谁比得上小姐你?”
“她们用不着跟我比这些,她们只消有一张完美元瑕的脸蛋,就胜过我太多了。”步荆红轻语,平淡的音调听不出情绪。
“我的小姐啊!你额上那道小小的疤其实已经不明显了,不近看压根儿看不出来埃小姐,依灵娥看,要是说你的长相难看,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好看的了……”灵娥并非在安慰步荆红,她说的可是真心活。
步荆红的容貌,的的确确可以说是沉鱼落雁,额上的疤痕也真的淡了很多,其实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难看。
它在步荆红的额间只形成淡淡的一道红痕,在她惊为天人的芙颜上,那道红痕非但不碍眼,反倒像是一片细细的莲花瓣嵌在步荆红莹白的雪额上,为她增添了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清俊妩媚。
步荆红轻扯嘴角,牵强地一笑。
其实,这些年来她早将世情看破,楚易勋会不会接受这样残缺的妻子,对她而言已不那么重要,她所担心的是年迈的双亲。
纤白的手由腰间抽出一只绣荷包,从中取出一把精致的银色锁匙。
那是一把镶着蓝色宝石的银锁,是步家夫妻抱她回来时就在她身上的了。
那不只是一把锁,它还是唯一能解开她身世的钥匙……没错,她的爹娘从没对她隐瞒过自己的身世。
他们是在苏州的恋江边,从她亲生爹爹手中抱回她的,而她那无缘见上一面的亲生父亲,话说不到半句便撒手人寰,所以在这世上她是否还有其他亲人也不得而知。
虽然步家夫妇待她宛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