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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他以来一切的一切在脑中走马灯似的重播。
他莫名其妙进入我的世界,莫名其妙送我黑暗的魔法。
为什么忘记,童话故事中,接受黑暗魔法的人总是要付出不能承担的代价?
我以为我已经付出代价,在那个交出自己的夜晚,他一直对我说我很抱歉。
今日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看着他从天堂摔下来,但是不够。我还要继续看,继续看着有人摔下来,象我母亲一样摔下来。” 他挑起我的下巴,这么陌生的眼光,我从没有见过。
他问: “穗扬,告诉我,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多久以前,我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我晃晃头,试图记起来。
“穗扬,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看我发狂,看我哭泣,平日我乐于演戏,可惜今天没有心情。
我安静望着他。
我说: “徐阳文,你是徐阳文。”
他有那么一点点诧异,充斥着精明睿智的眸子微微一震,定下来,似乎要看清我的模样。
好可笑,相识这么久,居然还会被我奇怪的反应唬到。
我朝他温柔地笑笑,潇洒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无声地在我身后注视。
你想看我掉泪,看我软倒在地,看我藏在角落舔伤口?
我不需掉泪,不会软倒在地,更无伤口可舔。
不要惊讶,徐阳文。
难道李穗扬真的会死心塌地爱一个人,真的会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真的会一步一步毫不顾虑地踏上别人为他搭建的登上天堂的梯子?
我慢慢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在他愕然抬头望向我前,举手擦干脸上的泪水。
“爸爸。” 我平静地喊了一声。
这么相似的脸,怎么都不会是冒认的。虽然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消失在我的世界。
“穗扬……。”
不错,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欣慰一笑。
“穗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微笑,看看天。
“我刚刚,从天堂跌下来。”
多蓝的天,多美的云,多柔的风。那登天云梯,断在云深不知处。
有人痛不欲生,魂飞魄散。不是我,我浅笑嫣然,口齿伶俐,神智未失。
有人,曾借去我生日愿望。他说,愿能为我的穗扬,搭一把通往天堂的云梯。
言犹在耳。
但父亲不知道,茫然看天,看我。
“穗扬,出了什么事?你来找我……”
“什么事也没有。”我淡淡截断他的话,扯着嘴角。
下了决心,不让他知道任何事。
他已经老了,白发掺杂在黑发中,只留下沧桑,没看见悔意。他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犯下的错已经有人为他付出代价。
我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他没有唤住我,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在离婚书上写得明白…子女归女方抚养,男方不付抚养费,一切法律关系完全解除。
幸亏他没有唤我,否则只怕我会转身扑到他满是泥土的怀里,哭个痛快。
徐阳文的车还停在那里。他必定看我徐徐远去。
从高处坠下,应该有一段时间停留半空,那想必是自由无比、此生难遇的享受。可惜穗扬福薄,只被徐阳文在身后轻轻一推,还不曾停在空中半秒,便已跌入泥泞,扎扎实实摔个粉身碎骨。
确实已经粉身碎骨。
姑且不论我可笑的心,那实在不足道哉。
魔法已经失灵。
工作没了,一纸公文便了结我在公司的赫赫辉煌。
我心血来潮开在闹市、极少看顾的画廊被铺主催缴租金,里面昂贵的存货早被徐阳文一个电话,以一元一幅的价格卖个精光。接到通知匆匆赶到的我,看见门口挤满了因为买不到便宜画而哭丧着脸的客人,好大一个临时纸牌挂在墙上…跳楼大甩卖。
果然是“跳楼”甩卖。
现在才发现,平日所用存折都和徐阳文联名,如今自然是分文都取不到了。
我想起他那次和我开玩笑。
穗扬,假如我一文不名,你是否会不离不弃。
我的银行户口里还有一笔钱。还有,我开的那间画廊,里面的画都挺值钱。
他早有预谋,看似随意的一切,自有不传之秘。佩服。
我并不慌张,十二点已经来临。
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不但马车变回南瓜,还要未能及时离开舞会,以至于原形毕露,伤痕累累。
我和自己说不怕,谁一生不留几个伤口,低头一看,鲜血潺潺,滴滴都是心头血。
好事不出门,坏事扬千里。
不出三日,家里众人似乎都闻到味道,电话纷纷而至,我对电话逐一说: “请某时某时至我家,我详细回答。”
如此戏言,居然都被当真,成就我某日被众人逮住的契机。
那日我正看手上的单据,忽然发现买下别墅也并非好事,这东西的每月管理费,足可以用去我抽屉里少得可怜的现款。
就在这个时候,我被母亲叫下楼。
楼下好多人,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六姑爹三姨妈,让我惊叹家族的庞大。
“穗扬。”
“你总算出现了。”
“穗扬,穗扬下来了。”
被众星拱月围在中心,张张关切的脸,让我害怕我怕忽然吐出来,坏我多年谦逊尊长的伪装。
母亲问: “穗扬,你最近很不对劲,是不是公司有事?”
我环目四周,“据实”而答: “公司的老板涉及走私,我的经济出现问题。”
众人脸色大变。大舅母脸色变红,二叔脸色变白,姨父更加夸张,是完全的紫色。姨父的脸色变紫完全可以理解,他利用我的影响力在内部大量认购公司股票,万一公司出事,岂不是血本无归。
一时姹紫嫣红,好不有趣。
我又说: “其中很多文件由我签署,可能会有很多问题会牵扯到我。”
想起有本描写豪门恩怨的小说,有整个家族齐聚听逢大变的情节,穗扬何幸,也可当一回如此威风的主角。
最后,我缓缓叹气: “我的户口已经被冻结,可能会被查封所有资产。” 稍停,强笑着加一句: “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资金周转问题,如果谁可以稍微借贷………。”
我转着眼睛四望,惟恐漏看一个画面。
看翻脸如翻书不难,但看这么多张脸同时翻给你看,机会难得。
一句话吓走四方亲友,只剩下母亲和伯父。
伯父的脸历来象没有神经线,坐在一旁看不出喜怒哀乐。母亲倒真的忧愁,木着脸站在当场。
空荡荡,安静了好些。
“把别墅卖了吧。” 我站起来上楼: “这里的管理费,我已经交不起了。”
黑暗魔法随风飘散,我暗自期盼黑暗也随之而去。
忘掉徐阳文,忘记他。
绚烂回复平凡并非易事,我开始找工作。
面试官问: “李先生,你有如此资历,在大公司做过总裁助理,为什么来应聘一个小小的营业助理?”
我说: “不过暂时混口饭吃。”
结果可想而知。
似乎我离开人群太久,忘记了穷人不能实话实说。
下一次我学乖,准备满腹让人听了点头的好话。
结果面试官说: “李先生,我们对你的能力非常认可,但是………。”
我没有接口,冷冷等他的“但是”。
“但是……。。恐怕我们这么小的池子,容不下李先生的大才。”
一次又一次,我已经心里有数。
一位经验稍嫩的面试官对我漏出片言只字: “李先生是不是得罪了某些人………”
我苦笑,原来要忘记一个人并不容易,尤其对方有权又有势。
工作没有着落,总不能坐吃山空。
住回以往的小屋子中三个月,卖掉别墅偿还管理费和处理往日奢侈留下的后患,我决定重新开始摆个摊子在街边卖杂志。
正宗落水狗的样式,我暗看熟人在身后眉来眼去道是非,甘之如饴。
每天看我出去摆小摊的母亲总是一脸委屈,我不知道她是为我委屈还是为她曾经的富裕生活委屈。直到那一天晚上,她坐在我的小房间中等我回来。
“这是给你的。” 她递我一个存折。
我打开一看,银码之大出乎意料,必定变卖许多东西积攒而来。
妈说: “人也老了,要首饰来做什么?”
我吃了一惊,不为手上的钱,只为发现原来我看错太多太多。
瞬间,我无语。非感动至此,只是自愧。穗扬曾不惜用最坏的用心揣测家人,今日以何对这存折?
呆得太久,回神过来,妈妈已走了出去,厨房传来切菜的声音,仿佛刚刚感人一幕,不过是幻觉。
我收起存折,第二日照常摆摊。
亲戚已渐远,朋友倒还有几个,闲时聚一聚,想起徐阳文,是不是已云淡风轻?
一日饭后,刚要躺到床上,电话响起。
一接,徐阳文。
“穗扬,你可好?”
我捏着话筒: “你认为我可好?”
“我想你,出来见一见如何?”
我问: “如果想再推我一次,那就又要再送我一番黑暗魔法。”
他笑得轻松: “穗扬,何必这么计较?出来见一面,我又不会怎样。”
“徐阳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你把我比做草绳?”
我立即说: “不,徐阳文,你是蛇。”
他沉默片刻,讥讽说: “看来你被我咬得怕了。”
“简直是刻骨铭心。” 我发疯了,对着个话筒冷笑,一副绝妙表情完全浪费。
他必定在话筒另一边悠闲地吞烟吐雾: “穗扬,我喜欢你的反应。”
“过奖过奖,你当日也不过是为了看看我的反应。没有让你失望,我死也欣慰。”
“你错,我失望了。” 他说: “我以为你会自杀。”
我磨牙: “自杀?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自杀?”
“也许,不过,死需要勇气,是吗?”
我没有回答,狠狠把电话整个扔到床边。
心痛,象被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攥着,挤出最后一滴血,徒余白色的活肉持续死前的抽动。
眼前模糊一片,我猜那也许是额头的冷汗。满腹狂潮无处可泻,在四肢百脉中奔腾咆哮,只想让它流一点出去,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我需要安定,迫不及待,盼望可得片刻,不让徐阳文的微笑出现在脑海。
我睁眼,神态却如瞎子,手无意识触到一把刀片,摸索着紧紧捏住。
徐阳文,离开我的世界。莫让我听你的声音,见你的笑容,想你的眉目,念你的温柔。
刀片割破动脉的时候,痛楚泻出好些。
潺潺鲜血,请从李穗扬的生命中带走徐阳文的一切。
意识逐渐昏迷,许多面孔在脑里转圈,如走马灯。
穗扬,你可认识这些人?一个一个,笑着看你。何必去想他们笑什么?
世界上的惨事,莫过不想自杀而糊糊涂涂做了自杀的动作;更惨的事,莫过于做了自杀的动作又不成功。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中,妈妈脸色苍白,见我醒来立即精神起来,似乎随时准备给我一巴掌。
我迷糊地看着她,神态如无知孩童。
手在空中高举半天,终于还是下不去,妈妈收回手,跌坐一旁垂泪。
弟弟黑着脸,站得不三不四: “哥,幸亏我进去看看你。” 他比画着: “这么多血,我差点直接叫太平车。”
妈妈狠狠瞪了弟弟一眼,伯父急忙扯着他往外走: “你哥哥已经醒了,让他休息一下………。。”
我闭上眼,不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病房无声,忽然想到,是否有钱交付医药费。妈妈的存折我不想动。
一天后我出院,纯粹是为了省钱。
回到家中,一封聘书已经寄到家中。
职位赫然在目…总裁私人助理。
徐阳文,我何时又引起你的兴趣?
按照信上的时间,我如约而往,踏进他的办公室。
他安坐位上,对我含笑而语: “你来了?”
“我来了。” 我问: “你对我还有兴趣?”
“不感兴趣就不会叫你回来。”
我明白,对他笑笑: “徐阳文,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他唇边的笑意挡也挡不住,志得意满。
“穗扬,你离得开我吗?”
我深呼吸: “也许吧。”
“也许什么?”
“这个……。。” 我说着,凑上去。
舌头舔过他的唇,自己撕扯着衬衣贴上他胸膛。口舌有何用,身体语言有点时候比较直接。
诧异从他眼中闪过,轻轻扬眉,配合着动作起来。
温柔如昔,缠绵如昔,朵朵艳花被唇唤醒,摇曳绽放于身躯各处。
真可笑,我们在办公室中居然颠凤倒凰,入戏得很。
收场的时候,他吻我耳垂,亲昵如同当日。
我缓缓收拾身上衣装。
“你这里的地毯需要打扫一下。” 我边说,边将那封聘书撕成片片撒在空中: “如果你肯给钱,我倒愿意为你打扫。”
他似乎早有料到,冷眼看我: “穗扬,这是何必?”
“不过想看看你的反应。” 我弯腰看刚刚淫乱的地方,温柔地说: “你知道吗?来这里之前,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他扬眉: “哦?例如……。。”
“例如我找了很多男人睡觉,让他们欲仙欲死。而且他们都有一个优点,不挑剔,” 我说: “因为他们都得了爱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