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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牛犊已经有解约的可能性,恐怕在这个歌甜人辣的小妹妹背后,有个高深莫测的推手。
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演艺圈里,有着比实业界或者金融界更触目惊心的心机较量。谭晶晶在我们面前是心直口快的泼辣美人,在尔虞我诈的娱乐业界,她已经将自己的特质运用自如,是个极善于嬉笑怒骂间攻下一城又一城的劫掠者。
道高一尺,是必须有魔高一丈来压制的。谭晶晶绝对不会让一个不敢露面的茅山道士毁了她的金字招牌、砸了她横趟的场子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决定丢下我,先赶回南京去救火。
江水明没来送机。
他当然没有来。
他怎么会再踏进这个机场半步?他回上海可能租车,可能赶火车,可能坐轮船,甚至可能心情抑郁地步行回去,但就是不会再靠近这个地方半步。
因为那天,江水明内心潜伏了十几年、猝然间打算破茧成蝶的情感,被他表述得惨不忍睹。
当时为了不给他造成心理压力,我们四个选择了接机口外距离机场大巴十步的地方守候,顽强地抵抗着招揽客人的公车私车的司机的轮番进攻,由视力堪称火眼金睛的葛萧负责观察。
原本江水明是占据主动位置可以给毫无防备的杜宇一个火辣烫手的炸药包的,可就在南京班机的乘客在通道口鱼贯而出时,心虚的江水明为了确认我们有没有没道义地放他鸽子,居然回头认真地眺望我们。他是从右边回头的,我们清楚地看见杜宇从他的左边轻快地走过,差不多快挨到了他。
我们心急火燎地做手势,江水明居然完全没意识到,以一种战时绝对可以拉出去毙了甚至就地枪决的缺心眼确定到我们是在和他愉快地打招呼,就心满意足地转过去,耐心地观察出来的人。
谭晶晶眼睛发直,骂了句粗话:“靠,我一直骂那些狗屁编剧没事儿就弄些老套的巧合出来,原来还真是来源于生活。回去我就给他们挨个道歉去。”
眼见带着温婉微笑的杜宇出了大厅门口,我们只好迎了上去。
我看着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髻、穿着简单黑白两色衣着的杜宇,却同时看见一个顶级的造型师正窃笑着陶醉在自己风情万种的手艺里。这个顶级造型师的中文名字,叫老天爷,英文名字叫GOD。
我们都是28岁左右的年纪,要是非要感叹什么“岁月在脸上留下了多少多少的痕迹”,还有点为时过早。但要说十几年过去了一点没变,那是有点夸张。怎么说懵懂的青春味道也被该来的成熟取代了。
可杜宇就是没什么变化。柔和清晰的眉,婉转清澈的眼,挺直细削的鼻,水润微红的唇,娇嫩滴水的白皙肌肤,还有腮上欲走将行的淡粉红晕,全然是我们印象中的模样。只是大概是穿了高跟鞋的缘故,她显得又修长了一截,比谭晶晶还要高出了些许。
她不可能没注意到我们,因为俊朗的葛萧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忽略不计的Nobody路人甲。
走得轻快的杜宇翩然停在距离我们一两步的地方,微笑着说:“你们好。”我们并没有说要来接机,可杜宇并没有意外的惊喜;我们是十几年未见的同学朋友,可杜宇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她就站在那里,晶莹剔透的肌肤上泛着光彩,乌黑清澈的瞳人里映着我们的身影。
高中时小柳和杜宇比较要好,她走上去拉住杜宇的手,高兴地说:“你没怎么变呢!”
杜宇笑了笑,看了看我们几个,“江水明不是也来抚顺了吗?”
葛萧指了指里面,“他去接你了!”
迟钝的江水明没接到要接的人,才想到回头看我们几个,看到多了一个人时,才意识到杜宇和他擦肩而过了。于是慌里慌张的江水明冲出大厅,冲到杜宇面前,“我怎么没看见你啊?”他小脸通红,表白的话几乎要破口而出了,但他又矜持地看了看我们几个,用眼神询问我们是不是该闪一下。
那表情就像一个兵临城下却还在考虑要不要打的愚蠢将军。而且是被围困在城里的那个。
在大家都不说话的情况下,江水明得到了某种暗示,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杜宇,我很喜欢你。”作为一个靠创意吃饭的广告业重要人才,我们觉得江水明此时已经把自己降到了卑微的最低点,就和他发的那条干巴巴得都快自燃的短信一样,他除了基本的语言表达外,已将智慧之类的东西丢失殆尽。
不过也好,最直接的往往最有效。
果然,杜宇波澜不惊的微笑也瞬间消失了,她看着江水明,眸子里有丝缕的波动。但片刻,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雪峰说你们已经到餐厅去过了,我还责怪他为什么不留你们吃饭呢,餐厅的大厨师是我们从泰国挖来的,菜品真的很独特呢。”
不动声色间,转移了话题,表明了态度,也没有直接拒绝的伤害。就连擅长话里有话的谭晶晶也露出为杜宇折服、为江水明默哀的表情。
葛萧拍了拍江水明的肩膀,低头燃起一根烟:“怎么回去?”
杜宇说:“坐机场大巴。”
江水明说:“我坐机场大巴,你们在车里好好聊聊吧。”积蓄了十几年的轰轰烈烈,最后只剩了个苟延残喘的自尊。但很明显,江水明终于从梦中醒来了,风流才子的神韵又回来了。
谭晶晶扭着头假装不知道自己在骂谁:“他妈的迟来又迟钝的爱。”
看着江水明堪称蹒跚而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凉。我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只不过我是留在原地的那一个。
从16岁的那个夜晚开始,我梦见过师伟,不止一次。所有的梦大意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隐约看到远处一个模糊不清的男子的脸,眼睛没有葛萧大,睫毛没有江水明长。可我看着他,不敢确认更不敢相认,我只有流着泪看着他越走越远。
由梦中流泪而醒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对我是这样,对枕边人更是这样。
我的历任男友的分手理由都言之凿凿、语之霍霍,说我心里藏着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在想,刷牙的时候在想,就连相拥而眠的夜晚也要想。他们说他们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于是他们都开路了。
但他们根本没落个明明白白的收场。他们都迁怒于在我床头相框的五人合影照片里站在我旁边的那个葛萧。
我坦然地丢掉他们的东西。因为我很看轻他们——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我心里是否真的藏着人或是藏的是谁,他们只是在看见那张照片的第一个瞬间就被葛萧的英俊击倒在地。对于没有自信的男人,我很难保持热情或回忆。所以他们在我这里没有留下名字、相貌之类的印象,我只淡然地称呼他们为“历任男友”。
在去年,我最近的一个“历任男友”离去之后,谭晶晶曾到我家过夜。她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地把旧物件用旧床单裹成一团丢在门外,她就说:“乔北,你该嫁了。”
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她就说:“你再不嫁,你就要丧失所有的热情,冷成一坨冰了。”
我笑笑。我宁愿变成一坨冰,因为心中有着什么的冰,看起来就像是琥珀。
为师伟变成琥珀,这是挺诗意挺浪漫的故事。
但我从不把它讲给别人听。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一起看了一集《老友记》的碟片,那集里,祖伊、钱德、瑞秋他们几个约定,如果40岁还没找到意中人,那么就在死党里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谭晶晶看得大受启发,她当时就说:“我觉得,按照中国的国情,这个年龄界限应该是30岁,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照搬。”然后她就歪在我的床上一边喝啤酒一边意淫,“葛萧要是被我蹂躏的话,应该是很嗨的一件事情,不过他已经帅到连我都没有安全感的地步了,为了避免我会兽性大发地用链子把他拴在家里当性奴,我觉得还是算了。我就逼着江水明和我结婚好了。他的帅是属于正常人类可接受的范围的,人也很有趣。不像葛萧,年龄越大话越少抽烟越凶,老年很可能会得抑郁症加肺癌的。”
她扭头看着我坏笑,“你呢?”
我专心致志地撕着还没撕完的“历任男友”照片,完全不理她的情景对话。
谭晶晶就扑过来把我抱住,“亲爱的,莫非你不能回答,是因为早已爱上了身为同性的我?”
我说:“松开,不然我把你如花似玉的脸打残。”
谭晶晶嚣张地大笑,然后就给江水明打电话,哼哼唧唧几句“我好想你哦”之类没正经的陈词滥调之后,谭晶晶就问:“江水明,要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比如说30岁,我们俩都没找着意中人,那我们就去扯证好不好?”
江水明毫不犹豫地说:“好。”
原本谭晶晶是想逗江水明的,可现在轮到谭晶晶惊讶了,“为什么呀?”
江水明竹筒倒豆子,“高三那年我爸见到你,就让我追你,说你腰细腿长屁股大,会是标准的贤妻良母,而且一副肯定生儿子相。今年春节我爸还念叨着要是我不好意思和你说,他就帮我说。”
“靠,”谭晶晶暴跳,“江爸果然为老不尊,早在十几年前就在教唆你。”
江水明嘿嘿地笑,“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说他心目中的准儿媳妇谭晶晶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儿子投怀送抱外加逼婚了,他肯定特开心。”
谭晶晶继续暴跳:“不行,我是说在万一找不到意中人的情况下。”
江水明说:“你那个圈里的人都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别勉强自己。”
谭晶晶就大叫:“老子爱师伟,老子爱师伟,老子要把师伟搞到手。”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江水明的电话立刻打来,“那刚才说的事儿还算不算数呢?”
谭晶晶还沉浸在自己的豪言壮语中,就喊:“算数。”
江水明大笑着说:“葛萧来上海了,就在我旁边呢,他看起来好像很受伤!”
谭晶晶就赖皮赖脸,“那江水明,我吃在你家,睡在他家行不行?”
江水明说:“呸,白日做梦!就这么说定了哈,30岁我俩生日都到了还是单身的话,就去扯证。”
路上的一个小时,在和杜宇断断续续并不热络的谈话中,我们知道,原来她和冯雪峰结婚后,都在那所私立中学教书,后来机缘巧合,冯雪峰的一个朋友儿子出国急需用钱,要盘出一个商用临街的独门小楼,冯雪峰立刻到处借钱盘了下来。随后两人辞职,一手创办了“竹玲珑”。
适合创业的行业里,餐饮业算是利润比较高的,但不可预知的风险也是最大的。亲戚朋友都在南京的杜宇夫妇,付出的艰辛是可以猜度得到的。但杜宇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我们唯有靠着猜度。
杜宇的身上还是有着那股深刻在我记忆中的薄荷味道,很淡,很清凉,可以让人烦中取安适、乱中得清宁。
坐在副驾上的谭晶晶探回身子,很是一本正经地问杜宇:“杜宇,你觉得江水明哪里不好?”
这种单刀直入的问题,也只有谭晶晶才能这样突然问出,并且暗含着由不得人不回答的气势。
杜宇淡淡地笑了笑,“葛萧也没哪里不好啊!”
杜宇的话,看似简单,却内含玄机——对于已经结婚的她来说,别人好不好,都和她无关,因为在她应该选择时她已经选择了。而且,她表明,并不是因为对方人很好,就一定会被她选择。
和这样聪明的女子说话总是累的。她不会由你牵着谈话的走向,她轻轻洒洒地四两拨千斤,看似弱柳扶风、满身空门,实则密不透风、滴水不进。
小柳就岔开话题,问:“杜宇你回南京,有没有见班上的其他同学?”
这真的就是一句岔开话题的闲话——独来独往、游离于班级之外的杜宇怎么会见其他同学?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杜宇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摇了摇头。但没容得我们再想,杜宇的手机响了,她接了,“喂?哦,我的高中同学接我回来了,待会儿见。”她放下电话,歉意地说:“我要回家休息一下,晚上7点我们在竹玲珑聚会吧。”
江水明蔫蔫地回到宾馆,谭晶晶一把抱住他说:“我亲爱的未来好老公,你求爱未遂,一年后我们就可以扯证了。”没等江水明反应过来,她又一把推开他,笑嘻嘻地说:“不行,我的求爱还不一定遂不遂呢,不能这么快就乱了分寸、定了终身。”
葛萧拍了拍江水明的肩膀,递给他一支烟。
江水明看了看他,把烟还给了他,“我还没被打击到那个份上。”他坐在沙发上看谭晶晶,“你说真的啊?你真要去找师伟啊?”
谭晶晶眉飞色舞地说:“当然啊,你想啊,就剩两年就该履行咱俩的约定了,我怎么着也得试一试吧?人家师伟年年填个人信息时,可都填的是单身。”
江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