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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则 三圣以何为食
举:三圣院慧然问雪峰山义存禅师:透网金鳞,不审以何为食?雪峰云:待汝出网来向汝道。三圣云:一千五百人善知识,连话头也不识。雪峰云:老僧住持事繁。
读了「拒绝联考的小子」,很有人也想学样。就只耽心逸出了联考的网,将来如何谋生?宜蕙述她母亲的话:一枝草,一滴露,天总给他口粮的。但那是要在中国文明的人世纔行。现在的可是组织化的物质社会。无论苏俄式的或美国式的,国民都是总雇佣制,与被饲育制,你如果脱离了出来。就难说一枝草可有一滴露了。最恶的是中共大陆,国民都用粮票制,你若做了透网金鳞,你说说看,将以何为食呢?凡是这种违反人性的制度,根本要革命革了它,不是透网,而是把网破弃。
向来中国的社会。其政治与产业的秩序,是像中国书画与建筑的留有很多的空间,让个人可以容与,好比鱼戏莲叶间。这纔是文明的人世,我们今日必要来重建,为了人的尊严。
而革命者是先来透网。 国父当初在澳门开诊所行医,积有一、二万圆,有饭吃他不要,却去革命。 国父有个长兄,他岂不要耽心 国父以何为食。而这里最好的解答,还是那说的「一枝草,一滴露」。
雪峰禅师的答「待汝出网来向汝道」,那当然好。不料三圣倒说他连话头亦不识。三圣问「出网金鳞不审以何为食?」其实你要答也只可答:未审以何为食。即所谓问即是答。
雪峰被三圣如此一说,他遂亦不用再答了,只说:老僧事烦。而雪窦禅师的颂,即是发扬此向看未知境界的壮阔,曰:
透网金鳞,休云滞水,摇干荡坤,振鬣摆尾。
千尺沫喷洪浪飞,一声雷震清飙起。
清飙起,天上人间知几几。
以何为食的间题是只有以气概去盖过它。如国父他只有革命成功不成功的问题,没有所谓个人生活的问题,虽然 国父住在上海金神父路时每每叫副官把毯子送去当铺质当。
第五十则 云门尘尘三昧
举: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尘尘三昧?门云:钵里饭,桶里水。
三昧是一种修行,要修行到我心与大自然相亲冥。于一微尘中成就一切微尘世界。这样的修行如何做起?云门禅师答:从食菽饮水做起。
小时跟哥哥到过杭州西湖法相寺,法相寺在净慈寺进去。寺古而小,僧侣只三人,主僧和我哥哥是朋友。当晚就留我们住。翌日一清早起来,一桌吃饭,饭颇粗糙,有蒸萝卜干却极甘香。还有是霉豆与青菜。二僧吃过饭就去寺地农作。这餐饭极真,觉得比大寺大庙里招待居士的素食筵席与斋供更好。至于一般人家的一日三餐,那又另是一番风光。我小时每见闾阎村落起炊烟时,总要感动,那实在是有着一个人世的忧喜。与古今历史上的乱离承平。
人们只知中华料理的品样丰富多变化,冠于世界诸国,殊不知中国人家日常饭桌上对于一碗饭一杯水的感情阔达深厚,也非世界诸国所及。对于米饭与茶水,印度人的是一个净字,所谓妙喜食,与日本人的贞亲二字。都有一种人世的珍重。比起来,西洋人对于食就只是食欲。而惟独中国人对于米饭与茶水,不止于净与贞亲,却还有一种素朴的大气。
西洋人的只是生存竞争的社会,虽然也有助人与互助,他们的生活规则单调得多。他们的看似简,其实只是陋,看似明快,共实是粗。中国人的社会是已升华而有了人世,道德与人事比西洋的真,更得繁简之理。也比印度的与日本的人世更广博细致。所以中国人处世做人,成败死生之机,悲喜得失之情,决绝与洒脱之意,从其表现于历史上的离乱与承平者来看,乃至单从其表现于文学上的来看,皆非他国人的可比。然而如释迦所言:「一切有情,依食而住。」佛有三十二相,却是吃相第一。中国人的情知与悟,皆报本于餐桌上对于米饭茶水的珍重法。日本人亦叫小孩要拣拾饭粒。日本且有滴水禅师,珍重一滴之水。
真是,一茶一饭有历史上的离乱与承平,与我此生的悲欢离合。所以云门禅师说钵里饭,桶里水,是尘尘三昧,亦即人世的修行。
然而这里雪窦禅师却来了一记翻,茶饭之事,他是把那人世的忧喜之情都来超过了,单取那素朴的大气,有如昆曲平剧把那剧情的悲欢离合都只是听个好嗓子。新近郭先生从台湾寄给我看一本好书,是曾郁芬着「国剧歌唱艺术对话录」,里边讲昆曲与平剧的嗓音有六喜与六忌,六喜是宽、亮、清、甜、厚、润。六忌是炸、劈、干、飘、皇、肉,我哥哥用书法来比给我听,说那六喜六忌真是说得对极了。于是两人再来解雪窦的这则颂。我哥哥教给我道:唱悲剧的嗓音也要是宽、亮、清、甜、厚、润。譬如易经的卦,爻有吉凶,而卦象都只是一个贞,没有不好的阳画(-)与阴画(… …)。 超过或解脱云云都不可以只是观念的,而是要有现实的六喜的嗓音、与易的卦象造形。云门说的钵里饭,桶里水,把那人世的忧喜之情都来解脱了,而只是一个素朴的大气,也可比是这嗓音与卦象。
经我哥哥这一说,我也明白了。我哥哥真是好,我说哥哥,你的人便也是像那卦象。他笑了,说道:「你就是会离题,且把雪窦的这则颂念一遍给我听听。」我便来念:
钵里饭,桶里水,多口阿师难下嘴。
北斗南星位不殊,白浪滔天平地起。
拟不拟,止不止,个个无裈长者子。
哥哥听了说:「啊!豁脱了亦还是会洪波滔天,那北斗南斗一句真是大。」我却不理睬这些,只去比想北宋人画的节日戏婴图,说什么拟不拟,止不止,原来就是那小儿的无心嬉戏。而那几个小孩太小了,皆只系肚兜,赤着屁股。
第五十一则 雪峰是甚么
举:雪峰义存禅师住庵时,有两僧来礼拜。峰见来,以手托庵门,放身出云:是什么?僧亦云:是什么?峰低头归庵。僧后到成头参礼全 (大+岁)禅师,头问什么处来?僧云:岭南来。头云:曾到雪峰么?僧云:曾到。头云:有何言句?僧举前话。头云:他道什么?僧云:他无语低头归庵。头云:噫,我当初悔不向他道末后句。若向他道末后句,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僧至夏末,再举前话请益。头云:何不早问?僧云:未敢容易。头云:雪峰虽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要识末后句,只这是。
禅师付法于弟子后,将方丈亦让了他,自己则离寺在近处山中结庵居住,惟岁时节日弟子迎接他来寺里受诸方供养瞻仰。平时也偶尔有僧到庵里去访问他。
本则即是讲的雪峰禅师晚年住庵时,有远方僧人来访问他,雪峰见来,以手托庵门放身出云:是什么?这一句是天地无心的问。大自然即是个‘是什么?’而不要答案。这‘是什么?’就是答案。但那僧也问是什么?则成了实问。雪峰被这一反问,倒是惭愧起来,他低头归庵,像个幼稚的学童。
与这相似的,另有一则公案在前。是昔年雪峰在德山宣鉴禅师会下作饭头,一日斋晚,德山托钵下至法堂,雪峰云:钟未鸣,鼓未响,这老汉向什么处去?
德山无语低头归方丈。雪峰举似师兄岩头,头云:大小德山,不会末后句。德山听见了,令侍者唤岩头问云:你不赞同老僧呢?岩头密启其语,德山至来日上堂,与寻常不同。岩头于僧堂前抚掌大笑云:且喜老汉会末后句,此后天下人不奈他何。
禅师都是非常峻烈的,骂人瞎驴时像小孩的当真发怒,惟不留隔宿之怒。即刻他可以真心的笑起来。因为是这样的思无邪,所以他又像男童的会脸红,他没有输,没有坏,也会怕不好意思。德山禅师的被饭头一说,无语低头归方丈,雪峰禅师的被僧一反问,无语低头归庵,就是这样的。
但是他能知道自己的这个是美吗?
我哥哥说他小时的幼稚尴尬,后来想起来。原来都是美的,当时可是不知,很烦恼的,其实连这会烦恼亦是美。他道:我是近年来才有了自知之明。每每做了失败之事,自己却知道这原来是好。虽然如此。亦还是忧伤。而一面却知道自己的这忧伤,比达观了不忧伤的更好。岩头说的末后一句,便是这自知之明。所以德山禅师听了他密语之后,至来日上堂便与寻常不同了。
岩头云:“雪峰虽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且曰:即此是末后句。不同条死是有他自己;自己无过于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个人主义。今人却是有个人主义而无个性,有个人而无自己。有他自己者,即天下人不奈他何。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末后句,为君说,明暗双双底时节。
──宾主双暗双明在于一机。
同条生也共相知,不同条死还殊绝。
──生同命不同。
还殊绝,黄头碧眼须甄别。
──释迦与达摩各有他自己。
东西南北归去来,夜深同看千岩雪。
──虽然各有自己,还是与我同见同知,可比两刀相斗,刀锋合在一起。
末句是雪窦禅师把来一翻。
第五十二则 赵州石桥
举:僧问赵州从谂禅师:久响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彴。州云:汝只见略彴,且不见石桥。僧云:如何是石桥?州云:渡驴渡马。
赵川石桥是当时天下闻名的大桥,而略彴则是水上横一木为渡,连没有资格称为桥。有远方来僧问赵州从谂禅师:“久响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彴。”是故意灭他威光。但非恶意。民歌里有男女对唱,女的故意挑逗,表示看不起他,于是轮到男的答唱,也来还她一手,说她乡下姑娘诸般可笑,但其实两人心里是相爱悦的。禅宗的有些问答,便也是像这样的民歌问答。那僧说了只见略彴的话,还问赵州禅师:这是为什么呀?而赵州亦不让人,答道:“汝只见略彴。”你是狗眼看人低,鹅眼看人小,所以不见石桥。这里比起研究两人的话语的意义,宁是先要会得欣赏那机智的活泼,而这机智活泼也就是意义了。
赵州禅师与那僧的第一回合问答,是两两机锋相逼。但是第二回问答,僧问:“如何是石桥?” 州答:“渡驴渡马。”说得来这样平易,则是一下子解脱了机锋的两两相逼,到得忘机的境界了。这又是会变转得快,活泼所以自在。像抗战胜利时中国方面对日本示以大道和平的自在。
与此类似的公案有‘灌溪劈箭急’。僧间灌溪志闲禅师:“灌溪久响,及乎到来,只见个沤麻池。”溪曰:“汝只见沤麻池,不见灌溪。”僧曰:“如何是灌溪?”溪口:“劈箭急。”这问答是第一同合的与第二回合的皆机锋相逼到底,不如赵州禅师的多有回旋余裕,不是一机到底,而是在忘机中含蓄着新机。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孤危不立道方高入海还须钓巨鳌──巨鳌要以忘机为钓。
堪笑同时灌溪老解云劈箭亦徒劳
像民歌里男女相挑逗的唱词,即不可以只管一路的机锋相逼到底,因为原是为了相爱悦。钓丝与放风筝的线都要有收有放。不连续的才是机。
第五十三则 马大师野鸭子
举:马大师与百丈行次,见野鸭子飞过。大师云:是什么?丈云:野鸭子。大师云:什么处去也?丈云:飞过去也。大师遂扭百丈鼻头。丈作忍痛声。大师云:何曾飞去?
万物之动皆在于机,而万物之机皆即是我身之机。所以可把万物之机皆收入于歌舞,亦收入于书法与围棋。马祖扭住百丈的鼻子时,百丈即是野鸭子。而曰:何曾飞去,则是机。
此则雪窦禅师的颂,真是好到仿佛一幅静物风景画,曰:
野鸭子,知何许,马祖见来相共语。
话尽山云海月情,依前不曾还飞去。
能把动的东西写成静物风景画,是因悟得了动静一根,久暂一理。而底下果然是:
欲飞去,却把住。道道!
这一下子欲飞去之势,真觉得是像要翻江搅海,簸动山岳。而你一把将它揽住了,这时看得人们一齐欢呼起来,叫道:“好本领!‘但是第二着手你又待怎样呢?你总不能扭住不动,揿死这只鸭子。雪窦禅师问你:说呀!说呀!
这要是我来说呵:我一揽住了,我就乘之而飞。
我答出了这个,以为得意,焉知我哥哥看了道:但是还要问,这乘之而飞,又是怎样的飞法?说呀说呀!我一时无措。哥哥道:那末我就答道,把这天地之机,野鸭子的欲飞去之势,画为伏牺的卦象,制为治世的礼乐,在歌舞里,在书法与围棋里展翅翱翔,五里一徘徊,下视山川城郭皆明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