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嚷嚷。
枪侠上前想帮埃蒂一把,埃蒂叫他走开。“会轮到你的,”他说。
“我们换换手吧。”但我觉得轮到我的时间总要比他长他妈许多,一个声音在
他脑袋里响起。他是这么看的,他要在长途跋涉之前让自己忙个不可开交才能打起
精神朝前走,更别说要推着这个坐在轮椅里的女人了。不,先生,埃蒂,我真为你
担心这老兄的状况。这是上帝的报复,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一直吸毒成瘾,你猜
怎么着?到头来你成了个推车子的人(此处似是双关语,原文pusher在美国俚语中
亦指贩毒者)!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喘不过气来的笑声。
“什么事那么好玩,白小伙儿?”黛塔问,虽说埃蒂觉得她这话里带着揶揄的
口气,但听起来还有那么点愤怒的味道。
对我来说别指望会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他想。根本不会有。只要事情跟她扯上
关系。
“你不会明白的,宝贝儿。甭操心了。”
“我看你们不妨在这儿趴下吧,”她说,“你和你那无赖搭档在这海滩上爽一
回嘛。那肯定爽啦。不过,你得省点力气还要推车哩。
你好像已经没劲了。“
“好嘛,你这么糟蹋我俩,”埃蒂气喘吁吁地说,“你好像从来没有累得喘不
过气来似的!”
“我要喘着气儿放屁了,灰肉棒子!我要把屁喷到你的死脸上!”
“你来啊,试试吧。”埃蒂把轮椅推出沙坑,推上了相对平坦的路面——只是
走了一小会儿,但至少轻松了一段。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他已经折腾得大汗淋漓
了。
这准是挺搞笑的一天,花样不断,他想。我可是领教了。
裹足不前。
这是接下来的麻烦。
他们走上一片地面坚实的海滩。埃蒂把轮椅推快了许多,心里隐隐想着他要是
能保持这个额外提起来的速度,碰到下一个沙坑就能凭着惯性一下子冲过去。
可是轮椅却猛地卡住了,一动也动不了。轮椅后面的横档冷不防撞到埃蒂胸口
上。他咕哝了一声。罗兰四下打量一周,即便枪侠这般敏锐的反应能力也难以躲避
面前每一个沙坑底下的陷阱。轮椅一晃悠,黛塔也跟着晃悠,还若无其事地傻笑着。
最后埃蒂和枪侠好不容易把轮椅拨弄出来,她还在咯咯大笑。她身上有几处绳子勒
得太紧,都惨不忍睹地勒进肉里去了,把肢端的血液循环都阻断了;她前额上有蹭
破的伤痕,淌下来的血渗进眉毛里去了。她还在那儿咯咯大笑。
两个男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几乎透不过气来了,轮椅总算又重新上路。这辆车
子加上这女人的体重,分量足有两百五十磅,但主要是轮椅的重量。埃蒂想到,如
果枪侠在他那个年代(一九八七年)把黛塔弄过来,轮椅的重量就能减少六十磅。
黛塔叽叽咯咯地笑着,哼着鼻子,眨巴着眼睛里面的血。
“瞧你们两个小子把我给整的。”她说。
“打电话叫你的律师啊,”埃蒂咕哝说,“来控告我们啊。”
“你在我身后又累得喘不上气了。你还得花十分钟喘完气儿再说。”
枪侠又从衬衫上撕下一缕布条——反正已是衣不蔽体,剩下多少也没多大关系
——他用左手捏着布条揩去她前额伤口上的血迹。
她麻利地伸手去抓他,牙齿恶狠狠地咬得咯咯作响,埃蒂心想罗兰要是朝后闪
得慢一点,黛塔·沃克真有可能让他的手指再报销一两根。
她咯咯地笑着,快活地瞪着他,但枪侠看出她眼睛深处隐藏的畏惧。她怕他。
因为他是真正的大坏蛋。
为什么他是真正的大坏蛋?也许这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能感觉到,他对
她有所了解。
“差点儿干到你,灰肉棒,”她说,“这次差点干到你。”然后就像个女巫似
的咯咯地笑起来。
“抱住她脑袋,”枪侠不动声色地说,“她咬起来像一头鼬。”
埃蒂抱住她头部,枪侠仔细地把她的伤口揩拭干净。伤口不大也不太深,但枪
侠没有贸然用干布去擦。他一步一挪地走到海边,把布条在水里浸湿,然后走回来。
她一见他走近就尖声大叫。
“别用那玩意儿来碰我!那水是有毒的!滚开!滚开!”
“抱住她的头,”罗兰仍然不动声色地说。她猛地把身子从这边甩到那边。
“我可不想冒险。”
埃蒂抱住她的头……她想挣出去,他两手使劲夹住。她看出他是动真格的,便
马上安静下来,对湿布条也不再显得那么害怕了。原来她是假装的。
她朝罗兰莞尔一笑,后者小心翼翼地把沾在伤口里的砂粒清洗出去。
“事实上,你看上去好像是累得不行了,”黛塔看着他的脸说。
“你好像病了,灰肉棒。我看你可再也走不动了。我看你对自己的病情也没什
么招儿。”
埃蒂检查了轮椅的制动装置。有两处紧急刹车卡住了两个轮子。黛塔的右手在
那个地方做了手脚,她耐着性子等着,等到她觉得埃蒂走快了就扳下刹车,这样差
点把她自己给摔趴了。为什么?
让他们的速度慢下来,这就是她的目的。否则没理由这么做,但像黛塔这样的
女人,埃蒂心想,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一个像黛塔这样的女人搞这样的名堂,纯
粹就是出于卑劣的目的。
罗兰把她身上的绳子略微松开,让血液流得通畅一些,然后在离开刹车的地方
把她的手用绳子固定起来。
“那就行了,哥们,”黛塔说着朝他粲然一笑,露着两排牙齿。“不过事情照
样还是麻烦,还有别的事儿扯腿,总得让你们两个小子慢下来。各种各样的事儿。”
“我们走。”枪侠声音平板地说。
“你还好吗,伙计?”埃蒂问。枪侠看上去脸色苍白。
“好的,走吧。”
他们又在海滩上朝北面走去。
1O
枪侠坚持要推一个钟头,埃蒂不情愿地让开了。罗兰通过了第一个沙坑,但在
过第二个流沙陷阱时,是靠了埃蒂的帮衬——两人一起把轮椅搬出了沙坑。枪侠大
口喘着粗气,豆粒大的汗水从前额淌了下来。
埃蒂让他自己往前推了一阵,罗兰已能熟练地避开路上卡住轮椅的流沙坑了,
但推到后来轮椅还是会时常陷住,埃蒂眼见罗兰一边使劲儿拨弄着轮椅,一边张嘴
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而那个巫婆(此刻埃蒂明白就是这回事了)吼着嗓子
大声狞笑,身子还使劲后仰,弄得轮椅愈加难推,他实在看不下去——上来用肩膀
把枪侠顶到一边,猛地把轮椅从沙坑里推了出来,把那玩意儿弄得一个趔趄。轮椅
又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像有预感似的,就在这当儿他看见(感觉到)她利用绳子
松动的空隙朝前冲了一下,又想把她自己给颠出来。
罗兰贴着埃蒂,用自己身体的重量使劲朝后拽。
黛塔转过身给了他们一个隐晦阴险的眼色,埃蒂感到手臂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
疙瘩。
“你们又差点把我给弄伤了,小子们,”她说,“现在你们得留点神了。我可
是个上了年纪的残疾女人,你们得好好伺候着。”
她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
然而,埃蒂照顾的是另一半的她——那近乎爱的感情,基于那短暂工夫里他与
那位女士的接触和促膝交谈——他感到自己的双手真想把眼前这发出咯咯笑声的喉
咙给掐住,一直掐到她笑不出声为止。
她又转过身来,就像瞥见他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印在脸上似的,笑得更加肆无忌
惮。她的眼睛挑衅地看着他。来啊,灰肉棒。来啊。
想这么干吗?那就来啊。
换句话说,颠翻这轮椅,颠翻这女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埃蒂想。把她颠
翻了,让她永远也翻不起来。她倒是想这么来着。
对黛塔来说,被一个白人男子干掉可能是她生命中真正的目的。
“得了吧,”他说着又推起轮椅。“我们要沿着海滨旅游呢,享受美好生活,
不管你喜不喜欢。”
“操你。”她骂道。
“接着呢,宝贝儿。”埃蒂愉快地回答。
枪侠垂着脑袋走在他身旁。
11
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巨石幢幢,拔地而起。看阳光这会儿约摸午前十一点时分,
他们在此停留了约有一个钟头,躲避一下正午爬上头顶的太阳。埃蒂和枪侠吃了前
一天剩下的肉块。埃蒂拿了一块给黛塔,她还是不吃。她告诉他,她知道他们想对
她做什么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没有必要先琢磨着把她给毒死。她说这话装得
很害怕似的。
埃蒂是对的,枪侠不由陷入沉思。这女人把她自己记忆中的每一个环节都留存
下来了。她记得昨晚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情,虽说她真的是睡着了。
她认准他们给过她那种闻着有股尸体腐味的肉,还在那儿嘲笑她,自己一边吃
着蘸盐的牛肉,喝着从瓶子里倒出的啤酒。她还记得他们时不时弄几片好吃的东西
在她眼前晃悠,当她用牙去咬时又闪开了——他们在一边开怀大笑。在黛塔·沃克
的世界里(或至少是她的意识中),操他妈的白鬼子对深色皮肤女人感兴趣的只有
两桩事情:强奸或嘲笑。或是两样同时干。
这真是太搞笑了。埃蒂·迪恩最后一次见到牛肉是在那趟航班的机舱里,而罗
兰吃完他最后一条牛肉干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牛肉那玩意儿,只有上帝知道那是什么
年头之前的事了。至于说到啤酒……他脑子里一下回到了过去。
特岙。
喝啤酒的事儿还在特岙。啤酒和牛肉。
老天,真要有啤酒可就太好了。他喉咙里很痛,要是有啤酒润润火辣辣的喉咙
该多好。这倒是比埃蒂那世界里的阿斯丁还管用。
他们从她身上引出了遥远的回忆。
“对你这样的小白鬼子来说,难道我还算逊吗?”她在他们身后叽哇乱叫。
“你们是不是只想卿卿我我地玩自己的小白蜡烛?”
她身子朝后一仰,尖声大笑起来,吓得一英里开外蛰伏在岩石上老窝里的海鸥
都飞了起来。
枪侠坐在那儿,两手在膝间荡来荡去,想着什么事情。最后,他抬头对埃蒂说,
“她说的话里面,十句我只能听懂一句。”
“我比你好些,”埃蒂回答,“我至少能听懂两到三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半都是‘操你妈的白鬼子’的意思。”
罗兰点点头。“你那个世界里,那些有色人种都是这么说话的吗?还是除了她
以外别人不都是这样?”
埃蒂摇摇头,笑了。“不是的。我得跟你说说这些搞笑的名堂——起码我觉得
挺搞笑,但也许搁在眼下这情形不那么好笑。
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那样的,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
罗兰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记得你给她揩额头的时候,她怎么假装自己害怕水吧?”
“记得。”
“你知道她是装的?”
“开始不知道,但很快就明白了。”
埃蒂点点头。“这是一种表演,她知道这是一种表演。她是个狡猾的戏子,她
把我们两个都给蒙住了一阵。她说话的方式也是一种演戏。只是演得不怎么地道。
太蠢了,该死的装模作样!”
“你相信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装得还像回事儿?”
“是的,有本书叫《曼丁戈》(美国作家凯勒·昂斯托特一九五七年出版的长
篇小说,一九七五年拍摄成同名电影),我以前看过那本书,那里面有个黑人,还
有《飘》里面的黑人嬷嬷——她好像在这两个角色之间串来串去。我知道你不了解
这些名字,但我想说的是她说的那些其实都是套话。你明白那意思吗?”
“那意思是,她总要叨咕有人会对她怎么样,其实都是没影儿的事情。”
“是的。那样的话我连一半都说不出。”
“你们这两个小子还没吹蜡烛吗?”黛塔的声音嘎啦嘎啦的变得更粗哑了。
“难道你们还玩不起来?不会吧?”
“快走吧。”枪侠慢慢站起来。他摇晃一下,瞧见埃蒂在看着他,露出一个微
笑。“我不会有事的。”
“还能挺多久?”
“一直挺到必须挺到的时候。”枪侠回答。这声音中的冷静让埃蒂不寒而栗。
12
这天晚上,枪侠用最后一发确凿可用的弹药猎杀了大螯虾。他打算第二天晚上
把那些被视为哑弹的弹药一个个兜底儿试过来,其实他知道大多数是没法用的,接
下去就像埃蒂所说:他们只能把那些该死的东西砸死了。
这一夜跟其他夜晚一样;升火,烧煮,剥壳,吃——现在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
了,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