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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和赵琰一起经历了许多悲喜,也跟着他做了不少出格的事儿,她并不后悔,可某些观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赵琰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正说到她的心坎上。
这个小姑娘,从第一次遇见她到现在,他为了她费了无数心思,就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他即将要走,要和她分别,他以为她多少会不舍,可他看到的,只是她一心为别人考虑,她求他不要为难她。
他哪里舍得为难她?
她对他的心意只怕比白纸还浅。这个事实,让他的心头仿佛为霜雪浸透了。或许是因别离在即,他焦躁地想要在她面前证明什么,最终证明,自己是自找难堪。
他看了她良久,一张绝世的容颜,一双璀璨如星子的眸子,清澈又纯美,把他迷惑得透彻,便是此时此刻,他也舍不得同她发什么火。
成亲?这样的她根本没有完全准备好嫁给他,他便是逼她屈服了又有何意义?
况且,他总是舍不得违逆她的。从两年前的纷雪楼里就是如此,现在亦如此。
最后他仿佛叹息般地缓缓开口:“阿凝,你从来没有真正对我上心过吧?”
阿凝一愣,心头被他从未有过的冷漠眼神刺伤了,连抓住他衣袖的手指都下意识松了松。
男子淡淡扫了眼被放开的衣袖,朝她疏冷地笑了下,“是我太自大了,原不该指望荣六姑娘对我上心。”
他说完后便不再看她,转身要走。阿凝忽然疾步追了上去,更用力地抓住了他月白色的衣角,她咬着唇,红着眼睛盯着他,“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赵琰见她要哭了,坚冷的心就要软下来。可他现在不能心软,一心软指不定他连成亲的过场都懒得走了,直接截了人走。这显然只会招来她更大的不满。
“你收回去啊!”她声音都拔高了,娇美的脸蛋气得血红。她是喜欢他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为何说这样的话来气她?现在出现这样的局面,难道是她想要的吗?她也很挣扎啊,若是姐姐此刻在世,她定会现在就嫁给他,莫说是西北,就是刀山火海她都愿意跟着他闯!可是现在没有姐姐了,她必须把姐姐在托梦中交代的事情做好,不然如何面对姐姐的在天之灵?
赵琰瞧了她半晌,“收回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她气得都要吼出来了,不管这里是不是合时宜。
“哦,”男子倒是笑了,“那你说说哪里不对了?”
他伸手来给她擦泪,她愤愤地避开他,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儿。但要她承认喜欢他什么的,她还是做不来,便只憋出一句,“就是不对!”
“是我说你对我不上心,说的不对是么?”他诱哄道。
阿凝瞪了他一眼,正欲说话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凝迅速放开他的衣角,往后退了两步,又侧过身去用帕子擦干了眼泪。赵琰也收起淡笑的神情。
“殿下!”陆青山出现在门口,“凌大人有急事找您商议,马上就到王府了。”
都找到府里去了,想必的确是紧急。
“知道了。”赵琰应了一声,转头看了阿凝一眼,正撞见她如水洗过的盈盈目光。她也在看着他。
这一刻,他有无数的话涌上心头,千言万语中,他却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凝……”
“殿下!”她知道他不会再分时间来看她了。大军出征时,她一个闺阁姑娘也不可能去送他。这里便是他们的诀别之地。心口一下子疼痛,透着孤寂的荒凉。她忽然觉得方才的置气简直可笑,本就时间宝贵,怎么不知道好好说话呢?
她泪眼模糊里看着他俊美的容颜,看着他如昔温软的目光,就呆呆立在那里。
赵琰忽然走上前去,紧紧抱住她。
力道那么大,仿佛要把她嵌进骨血里,勒得她胸骨都在疼痛。
高大挺拔的男子和娇俏柔软的小姑娘紧紧拥抱着,旁若无人。他们之间有外人进不去的气场。夏季的阳光热烈而肆意,透过红木雕花窗照到他们的身上,投下一道仿佛永不会分开的光影。
赵琰匆匆离开东临侯府时,阿凝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站了良久。
*****
景元三十八年夏,西北战事起。大齐以驻守西北多年的威远将军严末为主将,枢密副使凌子绪为副将,祈王赵琰为监军,发兵三十万征战西北。大军于八月十五日拔营起寨,景元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送行二十里,百姓亦夹道送行,代表着大齐国威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遮天蔽日、绵延百里。
这日的阳光极好,温暖而璀璨地照耀在京城的城门楼上。一个雪青色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巨大的城楼将她娇小的身形衬托得愈发羸弱。
阿凝看着无数轻甲红缨的将士们列着整齐的队伍朝远方行去。军队最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亦穿着白色的薄甲,挺拔的身姿那样出众,只一眼就能让她沉溺。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心头也仿佛下了一层薄雪,渐渐凄冷。在这一刻,她才恍然发觉,如今他在她心里到底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不止是老师,也不止是喜欢的人。她在心理上一直很依赖他,因为有他在,她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害怕。没有姐姐,她也不会觉得孤独。他对她太好了,有求必应,随叫随到,他这么“方便”,导致她无法意识到这种依赖。
在他离开自己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被他宠坏了。
“姑娘,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身后的锦珠也红了眼睛,轻声道。
阿凝摇摇头,叹口气,望了眼天空中棉絮一般悠然轻浮的云朵,道:“他总要回来的。”
队伍刚出京,就有一匹快马追了上去。
锦青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包,双手呈给赵琰,“殿下,这是姑娘连夜给您缝制的。姑娘让奴婢转告您,这里面的平安符是她亲自在清水寺求来的,最是灵验,请殿下务必带在身上。”
这荷包巴掌心大小,针脚细密,刺绣精致。雪青色的底子,上面是一丛雪白的水仙花,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清澈,不染尘埃。
赵琰接过荷包,闻言动作一僵。
清水寺的平安符在上京城颇负盛名,求起来却很不容易,必须要跪过七七四十九级盘山台阶,到达清水寺山门,在菩萨面前占仆为顺卦时才会赐下平安符。
“谁让她去的?!”赵琰皱眉道。她那个身子骨,要是跪坏了怎么办?她就是想气死他吧?
锦青愣了下,一时没答话。
赵琰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除了她自己,还能有谁让她去?
一种又酸又胀的涨满了心头,想到她跪在清水寺前求平安符的情景,他心肝脾肺肾都揪在一起,疼得厉害。
他还整日里纠结她是不是没把他放在心上,若是没放在心上,会这样为他求平安么?
一时间,心境难定,胸口起伏。他忍不住转头,朝来路望去。远处,城门口巨大的双阙在蓝天白云下巍然耸立,猎猎招展的旌旗中,城门楼若隐若现,楼上的人已经看不清了。
“殿下,该走了。”凌大人催促道。
赵琰点点头,又对锦青道:“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务必做到,不能让她有丝毫差池。若有任何异动,立刻快马回报给我。”
“是,殿下。”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沉缓而坚定,“你转告她,我姑且让她逍遥两年,两年后,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一辈子余下的所有时间。”
☆、第 76 章 流光逝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景元四十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杨柳疏烟,轻絮满园。燕飞莺老,拂面春风长好。
飞景楼里新请了个说书的先生,四十来岁,精神矍铄,目光精亮,一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嗓音,每日都吸引了不少百姓来喝茶听书。
这日又值他坐堂说书的日子,飞景楼一楼大堂中座无虚席,肖五到达时,四处一望,正愁没位置呢,偏角处一个和他长相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朝他招招手。
这不是六弟么?肖五面上一喜,走过去和弟弟共挤一处。他一身干净整洁的褐色短打,额角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手里的竹篮往桌上一放,朝肖六轻声问道:“鲁先生开始多久了?今日似乎比平时早呀。”
“刚开始呢,正说到一个月前的迦洛城一战呢。迦洛城是格罗王的老巢,久攻不下,后来咱们用了反间计对付格罗王,祈王殿下亲自领兵对敌,格罗军几乎全军覆没。”肖六语带兴奋。
“哈哈,我就知道有祈王殿下在,咱们就一定会赢。”他又后悔道,“娘一大早让我回家去取东西,误了听书的时辰。”
他的母亲正是如今在东临侯府很得重用的肖嬷嬷,去年东临侯世子从西北线回京,经严将军举荐,在兵部任了左侍郎一职,可谓青年才俊,前途似锦。荣世子回府后想亲自为府里训练一批护卫,刚好肖小五从小崇拜战场杀敌的英雄,喜欢舞刀弄枪的,肖嬷嬷便让肖小五进了荣府,如今肖五已经是荣世子手下最出挑的手下之一。
身手再好也得听母亲的差遣。肖嬷嬷叮嘱他回肖家一趟,把她珍藏多年的几样东西送到荣府。
台上说书的鲁先生正说到克尔图和祈王殿下正面交锋时,他模仿了格罗王粗犷的说话声,“都说大齐的祈王殿下是贤雅信义的君子,没想到也会行此诡诈之术,实在令本王失望。”接着,他又模仿了祈王的说话声,“此言差矣,本王对‘人’一向很讲信义,若是对只会烧杀抢掠的畜生,就不必讲了吧。”
这是变相地骂那格罗王,场下立刻有叫好声。
遑论他声音模仿得如何,那副神情的确有几分赵琰的从容疏淡。能把一个月前西北边发生的战役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这位说书人的确能耐,难怪能这样受欢迎。
祈王赵琰,两年前原是以监军身份出征西北,后来却以出色的智谋和果敢的策略为威远将军严末所称道,一年前景元帝任命赵琰为左将军,先前的副将凌子绪为右将军。
两年间,西北线频传捷报,可当战线绵延到草原上时,因水土不适等原因,大齐军队开始和草原军进入胶着状态,大齐军队颇显人困马乏,迦洛城久攻不下,士气低落了一阵。
这次攻下迦洛城,无疑是十分漂亮的一仗,标志了格罗王的彻底溃败,也鼓舞了大齐的军心。料想后面的战事便是大齐军队对草原其他部落秋风扫落叶般摧枯拉朽了。
几年前,大家心目中那个羽扇纶巾清俊儒雅的祈王殿下,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刀剑决绝惊叹动地的沙场英雄。这种转变在说书人的精彩口述中,似乎变得无比自然。这位王爷已经成了百姓心头膜拜的偶像,声望显赫,无人逾越。
振奋人心的说书结束之后,大堂众人散了一些,还有不少人继续喝茶讨论的。
肖六一脸憧憬道:“五哥,你是东临侯府的护卫,跟着荣世子,以后能有机会见到祈王殿下么?”
肖五自豪道:“你傻呀,不知道祈王殿下和荣六姑娘早在两年前就指了婚么?待在荣府,当然能见到祈王殿下。”
肖六点点头,“哥,你能不能跟荣世子说说,我也想去荣府做护卫。”
“就为想看祈王殿下一眼?这不行!荣世子说了,须得有真心实意的才收。”
肖六有点泄气。他的视线无意中看了眼那篮子,好奇地揭开瞅了眼,只见里面是一只古朴漂亮的紫檀木嵌螺钿描金葵花纹大盒子,上面还挂了锁。
他满脸诧异,把声音压得更低,对哥哥道:“这不是咱娘的宝贝么?怎么舍得拿出来的?”
“我哪里知道?”肖五道,“咱娘在荣六姑娘身边伺候,一向嘴紧得很。我只负责送东西。”
肖六又轻声道:“哥,你在荣府有没有见过荣六姑娘啊?她长得真像传言中那么好看么?能配得上祈王殿下么?”
若说原来的荣六姑娘是小有名气,现在便是名满京城,比当年的安惠郡主还要鼎盛。因为过去两年的锦花台里,荣宸都是最大赢家。
锦花台比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姑娘们上场时四角都挂了帐幔,什么都瞧不见,若非如此,只怕以祈王殿下的名气,未来的祈王妃一露脸,云山书院都要挤破了。
闻言,肖五正握着茶盏的手登时一僵,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他无意中瞧见荣六姑娘的那一眼。
那是去年下雪天,荣府新置的腊梅园中梅花开遍,景致旖旎。他因故途经腊梅园门时,不免驻足观赏。梅花簇簇,香氛宜人,他一时惊叹,忍不住走进园子,朝梅园深处望了一眼,却见一棵枝桠遒劲的梅花树下,一位身披雪青色缎面淡蓝浅紫双色暗花狐毛斗篷的少女坐在案几棋盘前,纤纤素手执了一枚白玉棋子,螓首微垂,露出一方雪嫩侧颜。
他恍然以为自己见到仙女儿了。
大约是听到响动,那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远远的一眼,他浑身瞬间跟定住似的,三魂七魄散了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