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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尽管没有露面,但在暗中比所有人更了解和关心自己的韩远山,会明白自己现在的心境和需要,能安抚住下面那些人的迷惑和不解。
“往后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静静地,就在夜色中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方榕无声的在心里不停的问着自己。
这双看上去洗的干干净净的双手,此刻在他的感觉里,却还十分明显得散发着浓浓血腥味,不停地刺激着他已经恢复了常态的神经和心灵。
自昨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拦路求助的包四,至他见到穷途末路的赵三,又从王长贵他们口中得知赵三沦落至那般凄惨模样,全是因自己守密造成的以后,他的心便陷入了巨大的愧疚和愤怒之中。
再加上在那种情势下,赵三还坚持着维护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不肯接受他提出的各种帮助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坚决神情,终于使他在苦劝不果的焦躁和更深的愧疚里爆发了起来,再次露出了当年为他挣来“血夜凤凰”这个恐怖名声的狰狞面目。
在一声压抑不住的狂吼和激愤之后,他一气屠尽了长风集团派在聊城的所有人手。
可是就算方榕自己也没料到,刚刚从天妖之力忽然发作的边缘勉强恢复过来的他,之所以会一改平时的沉稳,激愤之下再次动了杀心,就是因为体内还未收敛干净的魔气仍在隐隐作祟。
所以在他只想利用体内五鬼的能量,替赵三扫平进占聊城的外来势力,也为赵三出口气的那场屠杀进行到最后时,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天妖魔气却在血腥和狂暴情绪的剧烈刺激下,再度完全的爆发了开来。
这使他的心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狂暴和嗜血的强烈冲动和吸引。
依靠着多年来苦苦努力之下的那点修为、以及身上伏魔印还不曾完全崩溃的力量,他在已经陷入魔化状态的危险关头,放过了跟来旁观的张振,只是径自冲到省城长风大厦的总部,在那里进行了一场更为残忍的屠杀。
很多时候,在那些身心疲惫到极至,心灵几乎沮丧到不可言说的黯淡岁月里,方榕不止一次的有过放弃挣扎,放弃寻求,放弃一切的想法。
那时节,他就想要么干脆的去死,要么干脆任由体内的它或者它们,完全的占据住自己的身心,让无边无际的黑暗来免除自己苦苦挣扎的艰辛和伤痛。
可是每到将要真的放弃的时候,他的内心最深处,总会闪现出那么的一股子不甘心和倔强来,
一次次促使着他再次振奋起精神,苦苦抵抗着来自黑暗深处的诱惑。
其实就他自己的体会,体内的所谓天妖和五鬼,真正爆发的时候,他自己本身并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苦,不但不会痛苦,反而整个身心都会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和不可一世的感觉里,让人非常的享受。
特别是当这种感觉也真的被爆发时所拥有的那种几乎能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所证实,当他自己在清醒的时候,只能苦苦忍耐的那种种不平和郁闷在这种力量面前痛快淋漓的被撕裂到粉碎的时候,那种势不可挡的快意和破坏之中得到的满足,也确实充满了非常非常强劲的诱惑力。
而痛苦,却往往就在他自己企图挣扎着保持内心和神智的清明同时,随之而来。
就好像一般普通人在内心中,有时候理智会和欲望冲突,会交锋,会带来深深的痛苦一样,魔化的诱惑和企图保持清醒的挣扎之间的交锋,也给他的身心带来了巨大的痛苦,这痛苦让他在发作完毕的初期,让肉体疼的死去活来;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就像噩梦一般的缠绕着他,使他时常陷入至深的黑暗和内疚之中,无法解脱。
一边是痛快淋漓到有若魔神降世般的不可一世,在血腥和狂暴中尽情杀戮的快意和诱惑。
一边是在清醒之后面对着似乎已经浸透了鲜血的双手,内心无尽的后悔和痛苦不堪的折磨。
就在这样的路上,方榕挣扎着走了十年,没想到现在,会在平静了三年多之后,会再次陷入这般痛苦的抉择。
眼下的他,似乎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继续按照先前选择的平静之路,帮着韩家寨打好井之后,再无任何亏欠的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地方,默默的过完自己最后的这两年岁月,在最后的日子来临的时候,离开这个让他心灰的黯然世界。
一种是跟随着眼前时时冲击着内心的冲动,什么都不管了,就这么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干干脆脆的为身边这些已经建立了不浅感情的人们做点事情,了无遗憾的走完自己最后的这两年。
可是这条路却已经隐约流露着一股股的血腥和难以预料的凶险预兆!
“我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已经饱经了世间风霜的他和韩远山一样,都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只能由自己选择,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企图借着清冷山风的吹拂,寻找到内心的答案。
随着夜幕逐渐深沉,山间吹过的风也开始带上了浓浓的湿气和寒意。
忽然,正在心里不停的问着自己的方榕听到不远处的山腰里,传来了石子滚落的声音和隐约的人声,惊讶之下便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小蒋气喘吁吁的叫声:“榕哥,榕哥是你吗?”
“赶紧坐下歇歇,这么晚了你跑上来干吗,我不是说过一会就回去了么?你瞧这多危险。”扶着只管喘着粗气的小蒋坐下,方榕嘴里边唠叨着,边顺手递了自己手帕过去让她擦汗。
“我也是闲着无聊,想来找榕哥说说话,这次你回来,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等喘息稍定,擦着脸上汗珠的小蒋低声说道。
“小蒋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尽管是在夜色朦胧下,但方榕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自己目光下意识的躲闪。
已经三年多了,对已经一个人飘荡了十年之久的方榕来说,在聊城的这段平静日子里,这个在聊城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年之久的女孩小蒋,尽管名义上是雇员,可在心里,他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一样,她的异常,怎么能逃得过方榕的感应?
“榕哥,能不能给我说说你这次出去之后的经历?我发现你这次回来后,整个人变了许多。”若有所思的小蒋慢慢抬起了头,有些迟疑的问道。
这一刻,她眼中闪烁的那种有些陌生、又有点小心的神情,让习惯了她的开朗和直爽的方榕在心里忽然就闪过了一阵酸楚。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自己已经真正的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要么说实话,而后去面对不在同于以往的一切可能。
要么避开话题,继续保持原本保持的生活。他相信只要他愿意,小蒋即便是心里有数,也不会当场揭穿自己。
可是以后呢?
难道自己真的注定什么都要逃避,就这样一直逃避到死?
刹时间,方榕的心中掀起了狂澜。
依稀,眼前又出现了当年与家人不得不别离时的凄惨情景,已经哭哑了嗓门的奶奶在夜风中无助飘动的白发,哭晕了不知有多少次的姑姑,还有一脸铁青、只能无语望天的姑丈。
依稀,眼前又出现了孤身上路后,白纸般纯真的自己在茫茫人海中挣扎着的生存,那些霜风凄雨中所遭受的欺凌和侮辱。
依稀,也出现了自己狂暴发作时,在自己手中挣扎呼号着的那些丑陋而又恐惧的面孔,出现了自己在每次发作过之后,像寒风里的瘦狗一般躲在无人的暗处舔着身心伤口时的那种酸楚,出现了自己一次次自觉不自觉的在各处展开的飘零。
“为什么我还要过这样的生活?”
当眼前浮现的画面定格在叶枫脱落在书店柜台上的那只小猪时,狂涛般的思绪忽然在方榕心中齐齐敛去,他紊乱的心境也顿时进入死一般的沉静,再不见不到任何的波澜。
这时候,他才听到身边的小蒋在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声音:“榕哥,榕哥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小蒋你别紧张。”
恢复了过来的方榕挤出个淡淡的微笑,安慰着已经快急哭了的小蒋。
“榕哥你真的没事了?刚才你脸上的神情好可怕啊!”
低声说着,还不能完全从刚才方榕脸上百变的狰狞神情中回过神来的小蒋,还是不能自己的又打了个寒战。
“刚才不过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而已,现在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偷眼看他的小蒋却发现他脸上带着的,是一抹看上去似乎有些飘忽和陌生的微笑。
“榕哥,今天这里的风有些大,我忽然觉得有些冷了,不如咱们现在下山吧。”
小蒋忽然隐隐觉得有些害怕。
“小蒋,在我告诉你一些事之前,原意回答我一问题么?”
抬头望了一眼夜空的方榕深吸了口气后,问道。
“什么问题?”
小蒋睁大了眼睛,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你相信这冥冥中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吗?仔细想想了再回答!”
说到最后,方榕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神情中露出一种很严肃的东西,这让小蒋将要冲口而出的回答又咽了下去。
“是回答不上来呢?还是觉得有些混乱?”
等了良久,方榕看小蒋的脸上出现了迷乱的神情,便轻轻的叹了口气。
“两者都有,青莲答不上来,那榕哥你信吗?”
小蒋的脸上出现了两团红晕,尽管是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但方榕还是看得清晰无比。
“以前的我可能信,但现在的我却还真的有点不相信!”
彷佛是在回答小蒋,又仿佛是在对另一个看不见的人宣告着一般,已经坐到了小蒋身边大石上的方榕在说话的同时,抬眼望了望静谧的夜空。
“哦?”
今晚方榕表现出来的奇怪,让小蒋忽视了这是方榕头一次主动和自己坐的这么近的事实,望着他的脸上露出了疑容。
“小蒋你刚才不是问我这次出去做了些什么吗,怎么,现在不想知道了?”
这时,方榕脸上却又出现了小蒋非常熟悉的、那种几分憨厚中带着一点聪明的微笑。
“当然不是了。不过,我怕他们在下面会等得着急。”
面对着熟悉的笑容,小蒋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今晚我要告诉你的有些事只能单独给你说,还是这里方便。”
说话时,方榕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小蒋的脸忽然又红了?连脖子都隐隐的透出一抹红色来。
“那榕哥你就说吧,我在听。”
微微低下头的小蒋不但脸和脖子都红了,就连声音也忽然变得轻柔了几分。
“我这次出门参加了一场拳赛。这是为帮韩家寨筹钱打井而打的一场拳赛。”
缓缓地说着这些话,方榕仔细的打量着小蒋脸上的变化。此时的小蒋,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古怪,但是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好奇。
这一切虽然已被隐约猜到原因的方榕洞察到了,可是他并未受任何影响,只是接着缓缓说出了更有震撼性的内容。
“我为了拿到奖金,在拳台上打死了六个人。”
“这些我都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在那边的拳坛里被人们称为‘暗修罗’,有着无敌战神的盛名。”
似乎是受不了他眼光的逼视,又似乎是为了掩盖心中的失望。神情有些复杂,但并没有多少慌张的小蒋低下了自己的头,低声说道。
“都是小林告诉你的吧?”
方榕也没有太过吃惊,只是淡淡地笑问道。
“嗯,是她受我的逼迫不过,昨天夜里告诉我的。”
小蒋的头垂地更低了。
“那你对我的这另一个面目现在怎么看?”
现在方榕倒是有点好奇了。
“那有什么?我心目中的榕哥本来就该是这样了得的英雄人物。再说,小林说那是在公海上举行的拳赛,去参加的拳手提前都知道上了台生死由命,没有什么好想的啊。”
像是尽量放缓着自己说话的节奏,又像是竭力控制着自己,小蒋故做轻松得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尽管已经从她微微颤抖着的肩头洞悉了她内心确实有些紧张和害怕,但是方榕的心头还是涌过了一股暖流,他心中想要告诉小蒋一切的那种冲动越发的强烈了。
“我还背负着很沉重、很黑暗的过去。双手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这样的我,你觉得如何?”
方榕眼中这时闪起了奇异的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小蒋。
“不管你过去干过些什么。我只知道,这三年来,我接触到的榕哥是一个难得的老板,一个值得我信赖、依靠的好人,这就够了!”
勇敢地抬起头,会错意了的小蒋径自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谢谢你小蒋!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当你是我自己的妹妹。谢谢你!你的这番话让我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