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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宁间非道:“依李大人之见,原也使得,怕便只怕来将来再有灾情,李大人是否又要这般运筹策划,捉肘见襟之苦又卷土重来,倒也有趣得很。”
他语气平淡,言词中的讥诮却是任谁也听得出来。
李本末连日来忧心灾情,更兼夏侯醇逼得他紧,早已经是满腹急火没地泄去,听了此言,怒火攻心,看了宁间非一张秀丽的面孔竟是说不出的厌恶,紫胀了脸皮道:“宁大人,你屡出下策,蒙蔽圣上,到底是何居心?祖宗法制是能随便更改的?”
他脸红筋胀,口不择言,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句话是将夏侯醇大大地得罪了。须知夏侯醇为人一向好强,因为登基时年纪尚幼,生怕众臣背地里瞧不起他,自登位以来便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向往的便是作一代明君。最听不得的话便是说他糊涂昏庸的言论,这李本末无意中却犯了他的大忌,间非是个聪明绝顶的,只微微笑了一笑,便不再言语。
果然只听夏侯醇冷冷地道:“那么李大人是以为朕是昏聩无能,任人蒙蔽的了?”
李本末吓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夏侯醇的性子是不受人激,越是反对得厉害他越是要作,当下说道:“就依宁间非之议,一面再派人手去江南征调粮食,一面征发民疏浚河道,只是这事着落到谁头上?”
眼光扫过众臣,心中委决不下。宁间非道:“臣保举武英殿学士傅青方傅大人,傅大人通古博今,在杭州任上便曾治理过河道,成效卓然,正是用其所长。”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阵嗡嗡之声,宁间非与傅青方不和几乎是尽人皆知,连夏侯醇都知道这两人势成水火,而疏浚河道却是个肥差,朝廷自有专项钱款下拔,中间的油水,便说不清楚。宁间非怎么会保举自家的政敌?
傅青方自己也是惑然不解,不明白宁间非用意,但见宁间非一双透亮的眼睛看着他,千言万语似乎都在眼波流转之间,心头好一阵迷惘,似乎神魂都淹没在那两汪黑沉沉的眸子间去了。
开通河道之事便如此议定,傅青方调任户部尚书,李本末赈灾不力,降为户部侍郎。众臣领旨退下,间非一人慢慢走在众人之后,转过一道长廊,却见傅青方站要在一边,看他过来了便迎上来,说道:“多谢宁大人抬爱。”
间非微微一笑道:“傅大人,切勿如此说,大人青年才俊声名天下传播,圣上也是人尽其材,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
那傅青方道:“傅某心胸狭窄,大人不计前嫌,在下好生佩服。”
间非笑道:“大人还是多想想如何办好差事,圣上英明决断,办坏了差事,可是绝不会容情的。山水有相逢,间非他日难说没有仰仗大人的时候,到那时盼大人还能记着宁某这一星半点的好处便是了。”
傅青方见他似笑非笑,阳光淡淡地照在脸上,真个地明丽难言,好生动人。心中不免浮燥,脸上一红道:“大人有事,但听吩咐便是。”
间非突然脸色一变,手扶了墙蹙紧了眉头,一只手却按在小腹之上,傅青方上前扶住了他问道:“宁大人不舒服吗?”
但见宁间非脸色苍白,咬住了唇,那一种虚弱无力之态不知怎的却让傅青方怦然心动,扶着他的手便不舍不得放开,间非低声道:“不碍事,傅大人不必担心。”
正说着呢,只见良方远远地从对面走了过来,宁间非脸色一变道:“傅大人请先行一步,宁某还有些俗务未结,改日再叙。”
傅青方也见着了良方,虽是放心不下,却不敢违拗,扶了他倚着柱头坐好了,这才告辞而去。
间非只觉得小腹中刀绞般地痛,那冷汗将内衣全打湿了。原来自从那日夏侯醇给他用过药以后,不知是如何打算的,但凡和他上床,便要给他用这种药。宁间非身体素来便不强壮,禁不住这种猛药,次数多了,便添了腹痛之症,发作之时腹中痛疼如绞,更兼火烧一般地灼热,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要节制房事,清心寡欲。间非听了只有苦笑
自从边关回来,夏侯醇对他便如狼似虎一般,三天两头不肯放过他,从何节制起来?眼看着良方一步步走过来,却毫无办法,腹中却痛得扯肝扯肠一般,捂着小腹弯下腰去。
良方走近身来看了这付情形一惊之后,皮笑肉不笑地道:“宁大人,这是怎么的了?敢是身上不好?”
间非痛得话也说不出来,嘴唇皮几乎咬破。良方继续道:“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可在等着大人议事呢。罢了,老奴来搀大人过去吧。”说着一手托在他腋下,一手扶住他的腰,将他连拖带拽地带往宫中。
第二十一章
夏侯醇正在寝宫中等着,从窗内遥见良方扶了间非,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拣了案头一本书,拿在手中看了起来,其实纸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竖起耳朵听得脚步声渐进,仍是不肯放下手中的书。
只听宁间非有气无力地说道:“臣。。宁间非。。。。参见陛下。。。。”声音虚弱低沉,夏侯醇从书页上方瞟过去,见他跪在地下,皱着眉头,手紧捂在小腹之上,额角渗出晶莹的汗珠。
他抬眼看了站在门边的良方一眼,良方识趣,悄悄地出了门去。他这才放下书,大步走到宁间非面前,躬身道:“这是怎么的了?到朕跟前装起病来了?”
间非正痛得死去活来,他说的话便一个字都没听见,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连忙用手撑住地面不至于跌倒,几乎连牙都要咬碎了,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夏侯醇见他明明地虚弱不堪却咬着牙死撑,心里微微一震,便硬不起心肠,伸手扶起他,只觉得他身子冰凉,全身都在哆嗦着,便温言道:“是腹疼么?朕来瞧瞧。”
一面说着一面放他在榻上躺下,间非痛得说不出话,身子蜷缩成一团,脸埋在锦褥间,夏侯醇见他双足还搁在榻外,便替他脱下靴子,间非吓了一跳,想要缩回足来,双脚上却一凉,被他扯下布袜来,这往往便是性事的开端,果然夏侯醇解开了自己的衣带,一撩衣襟便摸入衣内,手指冰凉,触及热热的肌肤冷热一相交,间非浑身一抖道:“陛。。。陛下。。。。臣。。。臣实在是。。。。。”
夏侯醇的手在他小腹之上轻轻揉了揉道:“怎么?你不是腹痛么?朕替你揉揉。”间非一怔,腹中又痛得厉害实在不想开口说话,便由得他去,
只觉得他手在小腹处轻轻摩挲着,一面听他说道:“你今日在朝上说的话,甚得朕心呢。这帮老臣动不动便是祖宗家法,不可更改。却不知国家积贫积弱,军事不兴,财物匮乏,泱泱大国却要去和西狄蛮夷订什么合约,真是丢尽天朝颜面。这班朝臣中,就只你一个能明白朕的心思,偏生还是个不听话的。”
间非一怔,连腹中绞痛也有些忘记了,低声道:“臣生性鲁钝,时时惹皇上动怒,罪该万死。”
夏侯醇叹道:“朕自登基以来,便想寻一位与朕政见相合的得力辅臣,可是朝中老臣个个因循守旧,僵化冥顽,更有人拿了那张凤仁写的什么前辙鉴来跟朕说,那上面的说的为君十诫,朕竟然占了七条。”
他手仍在间非小腹轻轻地揉搓着,继续说道:“那张凤仁是什么人?可笑这些人一时拿了他来弹骇你,道你是他的弟子。一时又拿了他胡说八道的书来劝谰朕。哼,当朕好生糊涂么?”
说到这里,看了看间非道:“你老实跟朕说,你识得这张凤仁么?”
间非腹中疼痛已经慢慢缓解,想要起身答话,夏侯醇按住他道:“身上不好,就躺着说罢。”
“臣是读过他的书,但委实不识得此人。”
“朕想也是,张凤仁在贺兰案发前便死了,至今也二十年了,你那时尚未出世,从何识得?”
间非沉默不语,目光却突然黯淡下去,夏侯醇眼望窗外,并没在意,心中却上下翻腾。太祖皇帝以武力得天下,鉴于前朝藩镇割据,武将拥兵自重,一开国便逐步削夺诸将兵权,对位高权重的武将大开杀戒,贺兰一案更是杀人如麻,受此案牵连之人竟达万人之众。如此清理下来,固然再无武力割据之忧,却也因此朝中无良将可用,边关战事便颇受牵制。
他这一番思索,费时良久,手还无意地在间非小腹中轻轻揉着,一低头却见间非双目合拢,鼻息沉沉,似是朦胧睡去。
悄悄收回手来,拉过锦被替他盖上,见他脸色苍白,越显得眉睫浓黑,唇色淡红,一时情不自禁,低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生恐惊醒了他吻得极轻,但见间非睡梦之中还是拧起了眉头。
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傅青方从侍者手里接过热茶殷勤地递给宁间非。间非伸手接了,听得窗外的民夫的吆喝声,微笑道:“傅大人当真干练,不过开工两个月,进程如此神速。”
傅青方道:“陛下委以重任,青方敢不尽力?何况怎么样也不能负了大人的一番苦心吧?”
间非将茶杯搁在几上,道:“皇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来瞧瞧罢了,疏浚河道兹事体大,本朝开国以来未有这大兴土木之事,陛下着实挂怀。其实傅大人精明干练,间非走这一趟不过是应命而来。大人不必多费猜疑。”
傅青方唯唯地应了,只听间非又道:“工程是没有耽搁,只是朝中有人弹骇大人克扣民夫粮饷,乃至征发妇人,不知可有此事。”
傅青方脸色一滞,连忙申辩道:“克扣粮饷是绝无此事,征发妇人实在是人力不足,只得征了一些妇人不过是浆洗疱厨之事,都是极轻的差役罢了。”
间非又是一笑:“有没有的,也没什么要紧,陛下忧心的不过是工期。别的什么,傅大人说没有宁某便相信没有。”
傅青方从案头抽屉里拿出一只锦盒来,笑道:“宁大人,这里有一只上好的辽东人参,是朋友相赠,只是青方素来不用这些,想来想去给了别人糟蹋了好东西,可巧皇上派了大人来,这样东西正配大人使用。”说着便要递与间非。
间非摇了摇头:“傅大人不必如此,此地天寒,正好服食强身。宁某也是向来不用这些东西,好意心领了。”
傅青方递出的锦盒停在半空中好不尴尬,间非伸手过来将他手中锦盒取去放在桌上,携了他的手笑道:“大人只需好好办差,只要如期完工。小节处不必太过拘束,朝中之事也无需挂怀,宁某能说得上话的地方便不会袖手。”
他的手扣在傅青方手腕之上。傅青方肤色甚黑,两只手黑白相衬,更显得间非的手皓白如玉,风韵别具。听了这两句话不由感激涕零起来。拉住间非的手便不舍得放开。
间非却抽出手来道:“如此,宁某便要告辞了。在此地半个多月了,圣上还急等着回报呢。”
他一路默默行来,但见民夫衣衫褴缕,面呈菜色,脚下浸在淤泥之中,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冻得浑身发抖,旁边还有官兵不住地挥鞭驱使。他默然看了半晌,转身去了。
他奉旨出来视察工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夏侯醇突然遣他出来,看他那光景明明是恋恋不舍,却偏要让自己离京。间非是个聪明绝顶的,心中雪亮,面上却一些儿不显,口里更是一句话也没有。
原来京畿卫戍司都统告老还乡,行前推举陈震庭接任。大郎一年多来镇守边关,军功卓著,已经是后一辈中难得的将领。近来与西狄订下合约,边关之事便不如早前那般吃紧。京畿卫戍司却因为这次旱灾显得尤为要紧,尽管朝廷多方赈济,还是有小股民变发生,卫戍司拱卫京师,责任着实重大,夏侯本欲不准,然而朝中良将匮乏,放眼看去竟然真找不到比大郎更为合适的人选。
更为要紧的是,本朝向来对统有重兵的将领实行调任制。绝不能让武将在一处地方久驻,一两年总要有次调动。大郎功勋卓著,体恤百姓,爱抚士兵,在边地深得民心,即将离职的卫戍司都统在奏折中说道现下边地暂时平定,陈震庭此人宜及早调离,否则一旦权势形成,难免不成一方割据。
夏侯醇明知他说得对,这心里却是万般地不情愿。总算他还是家国为重,到底准了卫戍司都统的举荐,调任陈震庭回京。
算算大郎抵京的日子就快到了,宁间非虽然什么也没说,夏侯醇仍是觉得那对眸子亮得灼人,倒像是燃着两簇火苗似的,每每在床上见了他的低颦浅笑,夏侯醇便觉得是别有用心。心中好生烦恼,即便是变着方折腾完了,心头那口气说什么也平不下去。看看时候要到了,一道圣旨打发间非去了河道工地,间非前脚一走,后脚陈大郎便回到京城。
第二十二章
宁间非到京城之时,正是向晚时分,路过宫城时,四月里的夕阳金灿灿地照着偌大的禁城,黄的琉璃瓦朱红的宫墙分外鲜明,一眼望不到头的宫殿重重叠叠,无声地昭示着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