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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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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朱红色棉布长衫的妇人,正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她的身边还跪着三个身量不一的孩子,最大的看上去十三四岁,最小的只有五岁的样子。

徐婉清坐在上首,一脸的郁卒和无可奈何。

胡嬷嬷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亦萱听到嘤嘤的哭声,带着悲戚的绝望。

她听出来是三舅母的声音,连忙放下帘子,快速步入屋内,惊诧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冬青刚回来,不明就里,却大概也猜到了,愤愤道:“恐怕又是来借钱的吧!我早就说过了他们一家借不得借不得,就跟个无底洞似的,谁受得了?!”

葛氏瑟缩了一下,原本瘦弱的背更加佝偻起来,更显苍老和可怜。

亦萱蹙眉,望向徐婉清,徐婉清无力地点了点头,揉了揉眉心道:“这次要借二百两。”

“二百两?!”亦萱愕然,这可是比相当大的数目,三舅母怎会这样狮子大开口?

冬青也惊诧地跳了起来,怒骂道:“二百两?!你们怎么不去抢?!这该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们不如索性叫夫人把整个赵府都让给你们好了!”

“冬青,休得无礼!”胡嬷嬷瞪了眼冬青,可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并未有一点斥责之意。

因为,这二百两的确是太多了,亦萱的月例不过五两。

三舅母断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借这么多银子。

“母亲?”亦萱将疑惑的目光看向徐婉清,轻声询问。

徐婉清却摇摇头,表示不知。

胡嬷嬷便接话道:“三舅奶奶也是刚来,只说要借二百两,其余的却不肯多说,怕是有什么苦衷吧!”

“我看就是贪财,哪有什么苦衷!”冬青眉心一蹙,她十分讨厌这恬不知耻的一大家子!

亦萱的眉头锁得更紧,她的视线不由落到跪在下首的那个最大的姑娘身上,虽低垂着头,却并未有瑟缩之意,脊背挺得笔直,端的是一番傲骨。

这是她的三表姐徐明芜。

不自觉地想朝她走去,还未走近,最小的那个却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哀声央求,“表姐!表姐!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你们若是不救她,她就要死了!”

“雪儿!休要胡说八道!”葛氏吓了一跳,苍白着脸色朝她喊道。

亦萱瞥了她一眼,她脸上虽盖着脂粉,但隐隐可见乌青,想来又是遭了番毒打。

咬唇将那个哭的鼻涕眼泪纵横的小丫头抱起来,心中怜悯,柔声问道:“雪儿,怎么了?咱们不哭,跟表姐好好说说。”

“呜呜呜,表姐,表姐,你救救我姐姐吧,她要被爹爹,被爹爹……呜呜呜”雪儿小姑娘只知道哭,抽抽噎噎地说不清楚话。

亦萱便将目光移到慌乱无措的葛氏身上,眸中凝着冷意,淡淡道:“三舅母,我劝您还是把实情说出来,若是可以帮忙,母亲必定竭尽全力,若只是为了银子,那我们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葛氏心中一震,竟被亦萱的眼神看的无端端脊背发麻,这么小的孩子,怎会有这样冰冷蚀骨的眼神?

慌乱地垂下头,身子瑟瑟发抖,却依旧不肯说一个字。

“三嫂,你若是不说,叫我如何帮你?我问你,可是三哥又打你,叫你来借银子的?上次元娘给你的那块玉佩呢?那可是她大伯从江南鄯司坊带回来的,价值百两,够你们全家一年的花销了!”

徐婉清其实很愤怒,她早厌倦了这种永无止境地帮衬和怜悯,一个人若不上道,你再怎么帮衬也无济于事,只会连你一起拖垮。

葛氏匍匐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是哭,让人觉得可怜的同时又厌恶无比。

“回去吧!不是我不想帮,是我真的无能为力,这二百两现银我拿不出。”徐婉清挥挥手,无比厌倦地对胡嬷嬷道:“再给五十两,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不要来找我了。”

胡嬷嬷立刻点头应声,冬青却不忿地瞪着葛氏她们。

见徐婉清要走,亦萱也压根没有要帮着说话的意思,葛氏脸色灰败一片,整个人都黯淡绝望了下去。

“姑姑!”一直沉默的徐明芜豁然抬头,冷漠孤傲的脸上,一双倔强的眸子闪着决然的光芒,“姑姑,明芜求您再帮我们最后一次,明芜今后必当做牛做马报答姑姑!”

说着,她端端正正地朝徐婉清磕了三个头,每一声都清脆无比。

徐婉清怔住了,她这个外甥女从小到大就孤傲冷清,沉默倔强,不曾想她今日竟会跪下来求她?

葛氏顿时泪流满面,哆嗦着嘴唇道:“明儿,是娘,对不起你……”

雪儿趴在亦萱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表姐,表姐,爹爹他,爹爹他抢了娘亲的玉佩,他又去赌了,输了好多钱,他还要把姐姐卖了,他要把姐姐卖去青楼,他们说,青楼不是好地方,会死人的……”

“什么?”屋子里的人都震惊了。

“这还是爹吗?简直是狼心狗肺的畜生!”冬青猛地一跺脚,气的脸色涨红。

徐婉清也气的直哆嗦,她不曾想,不曾想这个三哥竟卑鄙无耻到这个地步!

徐明芜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眸中有恨有痛,“他说若娘拿不出二百两银子,就要把我卖去胭脂阁,把东哥儿卖去当书童,把玉姐儿卖去做丫鬟。”

她的声音平淡清丽,说的话却让人心头一紧。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平时宁神静心的百合香,此刻却让人觉得沉闷无比。

徐婉清让冬青打开绘九凤衔翠纹的小隔扇,清凉的风吹了进来,才缓解了人心中的压抑。

挣扎许久,徐婉清不顾冬青的忿忿,吩咐胡嬷嬷将自己的体己拿出来,清点了一百两的银票和一百两现银,装在了紫檀木匣子里,一并交给了葛氏。

“三嫂,这真是最后一次了。这不是赵府的银子,是我这些年来存的体己,你拿好了,自己凭本事守着,不要给三哥,若你保不住这银子,那也不要怪我做姑姑的心狠,我怕是也保不住明姐儿。”

葛氏哭的直哆嗦,根本接不住那个匣子。

徐明芜替母亲接过匣子,指关节都握得泛白,她定定地看着徐婉清,一字一顿道:“姑姑大恩,明芜此生不忘。”

徐婉清心酸地叹了口气,“我不求你什么,只要你们过得好罢!”

徐明芜咬唇,再不言语,只是一双倔强的眸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亦萱看着徐明芜,这个现在被生活磨砺摧残,冷傲倔强的少女,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比她们都尊贵上百倍的娘娘。

亦萱走上前,扶住了站立不稳的葛氏,叹口气道:“三舅母,三舅舅他已经赌博成性,你们要想过得好,就再不能由着他胡来。他是看准了你性子绵软温和,不敢对他怎样,才会如此肆无忌惮。这次回去你把话和他说清楚,要么好好过日子,要么,与他和离。”

葛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亦萱,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其他人均是一脸愕然。

亦萱苦笑,她知道这样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从来都是男子休妻,哪轮得到女子和离的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女子要顾忌这么多,这也在乎,那也舍不下,处处被桎梏被束缚,就连遇到这样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的东西也只能一味忍受。

这世上女子本就势弱,若连自己都不争取,不爱自己,还指望谁更尊敬你不成?

“三舅母,你若不强硬,还指望用你的绕指柔叫三舅舅浪子回头吗?与三舅舅和离,对你百利无害,你有的是本事,何必依附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你娘家虽无权势,但三舅舅已然众叛亲离,没有人会帮他的,所以你根本不用怕。”

“元娘!”徐婉清蹙眉瞪着她,一脸的不赞同。

亦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太不像她,不像那个才十岁,成天无忧无虑的赵亦萱。可她毕竟不是,不是么?经历了那么多,岂会看不透这世间种种?

不过她不想叫母亲担心,于是敛下心中翻涌的思绪,重新扬起一抹笑脸,望着惶恐害怕的雪儿和东哥儿,摸摸他们的头道:“你们以后要帮着娘亲,不准再叫爹爹欺负娘亲了,知道吗?”

雪儿和东哥儿咬着嘴唇,点头时红了眼眶。

亦萱看到他们露出袖子的小半截胳膊,亦是有淤青,心里一堵,更是异常难受。

“元娘,谢谢你。”徐明芜看着这个表妹,这个向来瞧不起她们一家的表妹,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亦萱也望向她,浅浅一笑,眸光盈盈,“三表姐,不用谢。”

第一卷第三十章先生

送走了三舅母,徐婉清疲惫地靠在镂空海棠花黄梨木靠椅上,悠悠道:“元娘,你觉得母亲做的对吗?”

亦萱抱着徐婉清的胳膊,软软地依在她的身上,打趣道:“母亲舍不得那二百两银子了?”

“去你的!”徐婉清嗔了她一眼,“那银子我既给了,就不会舍不得!”

“那母亲在烦恼什么?”

徐婉清叹口气,“我只是不晓得这样做对不对?是真能帮到了她们什么,还是助长了三哥的气焰。可是,可是不论怎样,那都是我的三哥呀!小时候去外祖母家,那是乡下,我羡慕那满山遍野乱跑的孩子,可母亲不准,大哥二哥也不准。只有三哥,他偷偷带着我出去玩儿,背我过河,帮我抓鱼,教我爬树,那时候他的背暖暖的,我从未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着,徐婉清便哽咽了,捂着脸哀哀哭了起来。

亦萱也叹了口气,伸手环抱住她,低喃道:“人各有命,既是三舅舅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又岂是咱们能管的了的?只希望,只希望三舅舅回头是岸吧。”

徐婉清抬眸看着她,目光中闪着疑惑,甚至带着微微的探究。

亦萱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正要低下头去,徐婉清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喟叹道:“你啊,一会儿孩子气得厉害,一会儿又似是长大了不少,不过终究,是懂事多了。”

亦萱心里发酸,只紧紧搂着徐婉清的胳膊不说话。

“对了,今日去公府没出什么岔子吧?我听冬青说你带回来一盆绿水秋波?那可是极其名贵的花,你怎么得来的?”徐婉清突然坐起身子,毫无预兆地岔开了话题。

“啊”亦萱轻叫一声,也端端正正地做好,心里有些发虚,只含糊道:“是,是我凭本事得来的。”

徐婉清好笑,“凭本事?你一不会作诗二不会作画,叫你读个书都很困难,你能凭什么本事?莫不是凭谁爬树爬得快?”

“母亲!”亦萱羞窘地瞪着她一眼,白玉般的皮肤微微泛红,嘟囔道:“我有那么差劲嘛!”

徐婉清捏着她的鼻子,一脸促狭,“不是母亲瞧不起你,你啊,还真比不上人家,女红不精,诗书不通,又傻乎乎的,连着二娘三娘都跟你学的傻乎乎的。”

亦萱瞪着徐婉清,没好气道:“您还是我亲娘吗?”

徐婉清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自然是,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不信你可以问你爹爹。”

亦萱无言以对,嘴角微嗡。

徐婉清正待说几句继续逗她,却见亦萱突然缠住她的手臂,咯咯坏笑道:“既然母亲嫌弃元娘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如帮元娘找个先生吧,我想念书了!”

徐婉清愣住,惊奇地望着亦萱。

“你要念书了?”这个女儿,可不是气走了好几个先生,到后来世秋都不好意思,便再也没找了。

亦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鼓着脸道:“是啊是啊,今日去公府,那些小姐们都会念书,出口成章,偏偏我胸无点墨,只识得几个字,陪祖母礼佛念经都算勉强,我怕被笑话。”

原来是被打击了。

徐婉清抿唇失笑,倒很乐意替亦萱找个先生,但就怕她只是一刻钟的热度,别到时候又气走了先生,谁也没面子。

正想和亦萱好好说道说道,她脑中突然灵感一闪,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脸上瞬间笑出一朵花来,“好,没问题,母亲明日就和你爹爹商议。”

亦萱看着徐婉清一脸要干坏事的笑容,脊背顿时发麻,一股寒气直往头顶上涌,母亲,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晓得了徐婉清的心思,却是把她气的差点抓狂。

☆★☆★☆★

已经进入九月中旬,天气转冷,瑞珠为亦萱添了件桃红色绣折枝海棠花卉的比甲,内着一袭芙蓉色齐胸瑞锦襦裙,衬得她整个人都娇俏粉嫩了起来。

她正坐在窗边和研碧描着花样子,瑞珠将那盆绿水秋波搬到红木圆桌上浇水,赵亦云坐在旁边,一边看着那绿水秋波,一边啃着糕点,饼屑沾了满脸,芮旭则在替她铺床整理被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恬淡温馨,美好安然。

赵世秋进屋的时候,也被这样温馨安然的场面看的怔住了,他最宠爱的女儿安静的伏在矶子上,窗外暖阳温和地洒在她身上,明丽美好。

心不知为何有些发酸,这样的日子,其实再好不过了吧?

只是……

还未来得及黯然,便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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