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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云鬟依旧去凤仪,因昨儿崔承说了那一句话,令她一夜做了许多噩梦,一会儿梦见方荏狞笑连连,一会儿梦见崔承大叫救命!
她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宋邰跟韩敏的死状,但因爱生忧,由爱生怖,所以便无师自通地竟想出许多可怖场景来。
尽管早知道方荏不是好人,也知道蒋勋都几乎被他戕害,可是毕竟跟蒋勋不算熟悉,故而只是听着感慨罢了,但是崔承……一旦习惯他依偎身旁,一旦记住他的模样,又如何能容忍这样的孩子,居然会可能被……
这份感同身受,格外严重,早上起来,眼圈儿都是红的。
半日也甚是恍惚,上了一节琴课,一场书画后,忽然一个小女孩子跑到跟前,便对云鬟道:“崔妹妹,张嬷叫你去一趟呢。”
张嬷嬷原本是宫内的教养嬷嬷,在凤仪里负责监察女孩子们的行为举止等,若有逾矩犯规的,便会叫去训斥提醒。
云鬟却是第一次被叫去,心里想:莫不是昨儿的事走漏了风声?亦或者是先前白清辉来书院门口等候,被人看见说了?
一边儿想,便往后院去,不多时来至地方,见房门开着,云鬟迈步往内,还未到里间,便听得身后“吱呀”一声,房门竟被慢慢掩了起来。
云鬟回身,却见一个人站在门边儿上,身形颀长,因背对着光儿,面目有些看不清楚,但是云鬟却一下就认出了这是何人。
虽觉着情形有些不对,云鬟仍是规谨行礼道:“见过林先生。”
林禀正凝视着她,走前几步,云鬟左右略看了两眼:“听说是嬷嬷叫我来的,不知是有何事?”
林禀正并未回答,只径直走到她跟前儿,低头细看她的脸,忽然说道:“我说过好似在哪里见过你,果然并没有记错。”这声音有些阴阴沉沉地。
云鬟略觉有几分口干,面上却也寻常:“先生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林禀正看她竟不动声色,便说:“先前我在方家门口,曾扫了一眼……只没看清罢了。”
这自然是指赵黼第一次带她去丰汇楼的时候。云鬟不言语,林禀正又道:“然而昨日,我却是看的极为清楚。”
云鬟微惊,不觉抬头看向他,——昨日她随着赵黼行事,赵黼为人是最机警的,自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何况方府之中虽有小波折,却又被巽风化解了。
除非……
云鬟心头微震,盯着林禀正,眼前却出现在丰汇楼前的那一幕。
当时赵黼因作势要打她,云鬟便闭眸扬首让他打就是了,谁知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云鬟因睁开眼睛看……
就在那时,目光所及的方向,在那川流不息掠过身边儿的杂乱人影之中,有极不起眼儿的一角,是丰汇楼的二楼窗口。
——再仔细看去,却是窗户边儿上,有一道人影,正静静地倚靠彼处,也同样微扬下颌,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这一幕。
当时他自然把她看的极清楚,但云鬟虽也看见他了,只因当时专注同赵黼制气,哪里还会留意别的?
林禀正歪头,见她脸色微变,又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里竟敢闯入方府,可知那个地方……看似天堂一般,实则是十八重地狱?”
云鬟究竟不知他此刻意欲何为,却听林禀正低声道:“不过,那花儿摘的却是甚好,就如摘去了方荏的心一般,可知那是他在府内最珍爱的一样儿东西了?那如丧考妣的样,真是前所未见……倒是让人极痛快的。”说这句的时候,面上便露出奇异的笑容来。
林禀正在凤仪,从头到尾都是不苟言笑,这却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
他原本是个美男子,笑起来自然也不差,可是在云鬟看来,这笑容里依稀透出几分狂肆阴柔之意,她竟觉得心在慢慢下沉。
林禀正笑了会儿,忽地戛然而止:“你去哪儿?”
原来云鬟趁着他失笑的这刻,偷偷地挪步往门口去,见被他发觉,便道:“嬷嬷既然不在,我待会儿再来。”
林禀正已又走到她跟前儿,他垂眸看了云鬟片刻,声音极柔和道:“不用等了……你既然这般好奇,甚至先前不惜深入虎穴,那我便带你亲去看一场好戏,如何?”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伸出手来,牢牢地握住了云鬟双肩。
第97章
且说在刑部明德堂内,巽风向白樘说明这两日监察所得。
因巽风顾及云鬟,所以涉及她同赵黼在方府的一节,却有些犹豫之意。
白樘扫了扫他,垂眸淡问:“可还有什么说的?”
巽风心头一凛,便道:“另外有件不相干的事,不知该不该回禀四爷。”
白樘道:“是怎么样?”当下,巽风就把无意看见赵黼跟云鬟两个在方府之内出现说了一遍。
白樘听罢,扬眉抬眸。巽风道:“我看,又是世子爷缠着凤哥儿,两个人仿佛有些不睦,我因见势不妙,便上前拦着了。”
白樘不言语,半晌才道:“可还有别的?”
巽风见他面不改色,更对此事并不表明态度,他的心里竟仍有些七上八下,略一想,道:“后来我送崔姑娘回家之时,她说方荏之事要及早解决,最好是两天之内有所行动最好。”
白樘眉头皱蹙:他自不是那愚鲁之人,当即便听出了异样,倘若盼着侦破此案,不过说一句“及早了解”便完了,可是明确点明了日期,那意思便不同了。
崔云鬟虽不曾明说,白樘从巽风这句转述里头却听出底下一层意思:若是此案两天内无有进展,只怕就要出事。
眼前又出现那女孩子的模样,尤其是在洛阳龙门,凄风苦雨,万山沉寂,卢舍那大佛之下,是她一人跪着祈祷,那一幕场景……说不出的震撼。
后来往回之时,香山寺下,她提裹着他很大的披风,头脸上俱有雨意,满面彷徨无措之色,宛若一只离群孤处的小小鹌鹑。
他自诩查案无数,阅人无数,一个人是忠是奸,几许深浅,只怕看一眼便心中有数,可是对那个女孩子,却只觉得如那一场龙门风雨,淋漓迷濛,雾蕴云重,令人无法看穿看透。
白樘沉吟片刻,忽地问道:“你方才说她跟世子有些不睦,这又怎么说?”
巽风本想多说几句,碍于云鬟不过是个小女孩子,只怕白樘是不愿听的。
如今见问,忙道:“原本是世子把她从凤仪骗着带了出来的,她也甚是明白,同我说不会招惹世子,不过我看世子那个样儿……竟不知如何了。”
白樘慢慢道:“世子正当年少,又跟凤哥儿是昔日相识,只怕他玩心不退,何况……凤哥儿也是个奇异的女孩子,只怕世子玩心才更重。”
巽风心头略宽:“我也这样觉着,不过这毕竟是在京城,倘若传了出去,对凤哥儿又有什么好?世子若总不收敛,又该怎么样?”
白樘听到这里,方笑了笑,抬眸看向巽风道:“你从来谨慎自处,我所吩咐之外的事儿,你从不沾手,如何对凤哥儿这样上心了?”
巽风不料他竟问出这点儿上,有些意外,便低下头去:“只是觉着……”
白樘却不等他答,就淡然道:“世子虽然爱闹,不过……想他会知道分寸,倘若真的闹出来,自然也有闹出来的解决法子,以世子的心性,既然敢如此胡闹,总不会不想该如何收场。”
巽风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沉。
白樘又轻轻地叹了声,将桌上的卷宗翻了翻,道:“可知如今最棘手的,并不是世子。”
巽风压下心头微澜:“四爷想如何料理此事?”
白樘仍是面无表情,顷刻才沉声道:“这几件案子显然是互相牵连的,只要一件儿破了,其他的不攻自破。然而我只负责凤仪之事,大头尚在由仪那边儿,卫铁骑从来性烈如火,嫉恶如仇,这案子他接手,自是最好不过的,如今他因缺少证供,无法更进一步,未免可惜。”
他慢慢地说了这一番,寻常人自不解其意。然而巽风跟随良久,即刻抬头:“四爷的意思是……”
忽然听他道:“你过来。”
巽风忙上前,白樘低低吩咐了一番,道:“切记的,不可泄露半点行踪。”
巽风因按照白樘吩咐,暗中行事妥当,今日便向白樘回禀。
白樘点头:“甚好,接下来只看卫铁骑的就是了。”
正说到这里,外间有个侍从来到,站在门口儿道:“大人,外头来了个小丫头,说是崔侯府的叫什么露珠儿的,要寻咱们巽风大人呢,问她是什么事,她只是掉泪,也不肯说,只语无伦次地说什么急事。”
巽风吃了一惊:“露珠儿?”
白樘挑了挑眉,巽风已经回身对白樘道:“大人,露珠儿是跟随凤哥儿的贴身丫头,她竟然找来刑部,必然是有要紧事……”
白樘早明白他的意思:“你去吧。”
巽风松了口气,转身疾步往外,白樘瞅着他的背影,面沉沉,却到底并未再说什么。
且说巽风出了明德堂后,便如一阵风似的,反把那侍从撇在身后了。
他急急地出了刑部大门,果然见面前停着崔侯府的马车,露珠儿站在跟前儿,两只眼睛红红地带着泪,一见他,忙跑过来。
巽风道:“怎么竟来这儿了,凤哥儿呢?”扫了两眼那马车,却见寂寂然地,不似有人。
露珠儿低低哭道:“姑娘不见了!”
巽风心里一凉:“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样,莫慌,同我仔细说来。”
露珠儿好歹收了口气,便带着哭腔,同巽风道:“我跟往常一般,等姑娘放学……”
凤仪放学之后,露珠儿自等着接人,不料见人来人去,最后稀稀拉拉剩了几个,却总不见云鬟。
原本素日云鬟也出来的迟,因此露珠儿心里倒并不如何慌张,谁知又等了会子,竟仍是不出来,露珠儿有些着急,禁不住走到门口儿探看。
正沈舒窈要上车,见她伸长脖子张望,便说道:“你如何还在这儿?”
露珠儿忙上前行礼:“我等我们姑娘呢?沈小姐可看见她了?”
沈舒窈道:“她最后一堂课都不曾上,我们只以为她又回府里去了,怎么,难道不曾回?”
露珠儿心头一跳,待要回答,却只说:“想必……想必是回去了,他们忘了跟我说呢。”
沈舒窈打量她一会子,就微微一笑道:“是了,或许是如此也未可知。你也不必着急,只先回去看看也就是了。”点了点头,自上车去了。
露珠儿自知道云鬟不会无缘无故自己就回府了去,然而却不敢跟沈舒窈承认,只因先前经历过赵黼忽然来到,蛮横地把人带走的“前车之鉴”,倘若这次又是如此,她却着急慌张地先在这里张扬起来,以后事情揭露出来,又怎么说?
因此露珠儿多了个心眼,她自己叫了凤仪的门房,陪着入内找了一圈儿,同时派人偷偷地回府打听看有没有人,那小厮跑回去,半晌才回道:“姐姐,府里并没见姑娘回去。”
露珠儿正也在凤仪没找见人,听果然如此,不免便疑心到了赵黼身上。
又因赵黼毕竟是个世子,他若霸道起来,谁人敢说半个“不”字?露珠儿本想去找阿泽,可阿泽年少,竟不如巽风沉稳能干,她又知道巽风是刑部的人,当下便鼓足勇气,跑来刑部搬救兵。
露珠儿哭着说完,道:“我也不知姑娘究竟去了哪里,只先前世子爷每每相扰,昨儿又仿佛得罪了他,故而我怕……我也是没法子了,又不敢立刻跟家里说,只怕立刻要打死我……”
巽风听完,心里暗恼,便先安抚露珠儿:“你做的甚好,此事果然不宜张扬,你放心,我同你去世子府看一看就是了,若人果然在那里,就悄无声息地带回来便是。”
露珠儿听了这话,才微微定了心,当下巽风骑马先行,径直往世子府而来。
可巧这日赵黼跟一干少年子弟在府中饮宴,一边儿吃酒,一边看庭中两个壮汉相扑耍子,那两个汉子都赤裸上身,使尽平生之力相斗,正看的精彩处,外头小幺跑进来,道:“世子爷,有个刑部的大爷来了,说找世子有事。”
赵黼也不起身,举杯笑道:“哪个刑部大爷?”
正说着,就见巽风走了进来,冷眼见十几个少年围着桌子,又是这个热闹的情形,顿时皱眉止步。
赵黼见是他,早笑道:“原来是巽风,是哪阵风把你吹了来?还是说你听见我这里有热闹,故而特意来了?”
巽风见他这里“高朋满座”,便知道多半是找错地方了,且这些贵公子们都是些眼尖嘴利之徒,他哪里还肯泄露半句?当下只道:“原本不知世子这儿有客,并无要紧事,暂且告辞。”
不料赵黼早看出他刚进来的时候面有愠色,当下对那两个相扑大汉道:“给我拦住他!”
那两个汉子听见了,双双跳上前来拦住,巽风不欲动手,便退后一步:“世子!”
赵黼越发拍手大笑:“给我把他撂倒!谁赢了就赏一百两!”
那些少年们唯恐天下不乱,见如此热闹,都也站起身来,纷纷鼓噪,有人竟趁机加码。两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