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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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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之时,景帝见他其人物出色,品性端庄,竟十分喜欢,便将他的字“衡之”改作“衡直”,为嘉许之意。

如今虽只二十二岁,却已是本朝最年轻威重的刑部侍郎。

廊下有风吹来,倒也凉浸浸的,然黄诚却觉着额头微汗,被风一吹,竟有些寒意陡然。

黄知县暗中吸了口气,此刻竟也无端有些畏怯。

在这一晃神的功夫,彼此间便近了,黄诚忙拱手,低头恭敬道:“下官惶恐,不知是白侍郎来到,有失迎迓,还请恕罪。”

对面那人站定,一时并未开口,黄诚目光微微下移,看见那极整的衣角底下,着玄色云头履,亦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白四爷望着面前的青年县令,早瞧出对方的不安之意,便道:“白某贸然而至,黄知县不必介意,请。”

黄诚抬头,正对上白樘的目光,斯人的眼色看着平静,却自有一股含而不露的锋芒,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人心中的五颜六色,甚至点滴龃龉龌龊。

黄知县请了两人入厅中叙话,待白四爷示意,才敢落座。

白四爷不等开口,便先问起素闲庄的案子,道:“听闻黄知县已经结案了,且曾有私审之情,这却不知何故。”

黄诚知道此人目光如炬,心似明镜,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便起身回道:“下官原本也不想破例,然而思前想后,倘若有利于百姓,能救人性命,断定黑白,又何必要拘泥于旧例?故而才如此。”继而,便把夜审青玫老程等经过详述,又叫主簿将三份供词呈了上来,给白樘过目。

四爷将供状都看了一遍,并不言语。

谁知任浮生在后也趁机看了个分明,见青玫所供认的差点儿被谢二强迫,幸而凤哥机智等话……如此惊心动魄,他几乎便叫了起来。

四爷看罢,仍面无表情:“这件案子虽是曲折,难得黄知县竟查了个水落石出。”

黄诚闻听,略有些面红,四爷端详着他,才忽地微微一笑。

身侧任浮生看见了,心底有些发毛——这白四爷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而他跟随身边这许久,多少摸透了四爷的心性,这样的笑,却并不是好事。

果然,四爷敛笑道:“这件案子水落石出,倒也罢了,只是黄知县来鄜州将两年,据我所知,政绩倒也不算出色。”

黄诚才方落座,闻言忙又起身。

四爷静静又道:“你不必太过惶恐,若你清白无瑕,自然无碍。”

黄诚已然色变,素闲庄这件事若非那凤哥儿来到,只怕又要误判,——这两年来他浑浑噩噩,指不定也会做下些类似的错事,今日白四爷亲自登门,自然不是来跟他叙情分的,四爷虽不曾说什么狠话,然而上面这话的意思,却已不言自明了。

四爷见黄诚不言语,复又一笑,起身欲走的当儿,忽然回头问道:“是了,‘永靖九年,二月十六’,究竟是何意思?”

黄诚猛抬头,脸色如冰雪一般——此刻他也清楚了,原来前日,这人也在场。

当时崔云鬟对他说出“永靖九年,二月十六”的时候,两人距离甚近,只有秦晨才听得分明,除此之外,就连跪在旁侧的老程都只是听了个模糊大概。

当时白四爷大概是在堂外听审的百姓当中,相隔这许久,他竟能……

然而毕竟此人并非凡俗一流,自不能以常理测度。

黄知县心中想了一回,涩声道:“下官那日升堂,四爷也在场?”

白四爷微一颔首,黄知县看着他淡然的神情,想到方才他所说的话——自己的前程,到底是要丢掉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黄知县后退两步,跌坐在太师椅上:“永靖九年,二月十六……”他抬手伏在额角上,似哭似笑般道:“那真是……所有万劫不复之初。”

这件事埋在他心底,就如噩梦一般,久而久之,却成了疾患,他本以为自己安然无恙,却是现在才知道,从那之后,他也病了,整整病了这两年多。

或许,是时候该把这丑恶骇人的秘密说出来了。

他已经受够了那如鲠在喉的感觉。

黄诚深吸一口气,道:“永靖九年,二月十六,有两个书生,结伴自闽地上京参与春闱……”

他闭了闭双眸,耳畔仿佛能听见狂风怒号的声响,眼前亦浮现两个在雪中蹒跚而行的人影。

那一年初,闽地忽然下了场难得一见的大雪,黄诚跟好友陆本澜两人结伴上京,因错过宿头,又遇风雪,自然苦不堪言。

陆本澜素性乐天,仿佛那寒风大雪反壮了行色一般,因见黄诚冷的瑟瑟发抖之状,他竟突发奇想,因笑道:“黄弟,你瞧我们两人,像不像那左伯桃跟羊角哀?”

黄诚自然知道“羊角哀舍命全交”的故事,听他此刻提起,只觉十分不吉利,便啐了口道:“休要胡说。”

陆本澜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谁知一语成谶。

两人终于跋涉出了雪原,便要翻山过林,因夜间宿在林中,黄诚竟先冻的病倒了,竟无法起身。

次日,陆本澜背着他往前去,怎奈他的身子也不算好,走了半天,反倒跌了好几次。

黄诚尚有些神智,便苦笑道:“或许我的命便是如此,这样下去,怕是谁也走不出去,哥哥还是先去,不用管我。”

陆本澜哪里肯答应,撑着又捱了半天,两个人带的干粮也都尽了,冰天雪地,又没处找吃食,眼见黑夜又临,只怕将要冻饿死在这里。

黄诚苦劝了陆本澜几次,他仍固执不肯,拖拽着黄诚前行之时,反一脚踩空,自己跌得头破血流。

黄诚见状,挣扎着起身,将他抱住,此刻忽地想起前日陆本澜玩笑的话,黄诚因大哭道:“哥哥何必这样?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难道不能为君一死?又何苦再连累哥哥的性命!”

陆本澜把头脸上的血擦了擦,笑道:“这话很好,可知我的心也是一样想法?”

两人又捱了一日,黄诚已经支撑不住,陆本澜试着去寻人救命,结果几次发觉自己差些儿迷了路,因此也不敢再乱走。

黄诚昏昏沉沉中,几次疑心自己已到黄泉,又被陆本澜几度唤了回来,他竟一直都守在黄诚身边儿。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黄诚忽地嗅到一股极香的味道,彼时他冻饿交加,早就忘了所以,察觉有东西到了嘴边,且又喷香,便挣扎着张口吃下。

不知是不是有了吃食的缘故,渐渐地,黄诚的病竟好了许多,他只以为陆本澜是打了野兔野鸟等物烤了给自己吃,因此也不以为意。

不过当他精神好转之后,陆本澜把烤好的肉给他吃,自己却并不吃,黄诚相劝之时,他却一脸惨白地挪开,黄诚见他动作不便、袍摆下隐隐可见一片血迹,惊问是不是伤着了,陆本澜却摇头不认。

黄诚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只是死死地瞪大双眸,望着前方地面。

任浮生尚一头雾水,白四爷却微微蹙眉,双眸如墨。

黄诚呐呐道:“我不知道……他竟能做的那样,有一次他没拿烤肉来,我还问他如何没有了,那时他的脸色,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伸出手来,拢在自己嘴边上,仿佛看到了鬼怪。

任浮生疑惑:“这是为何?我怎么……”

白四爷却问:“后来你如何走出来的?”

黄诚道:“我们撑了几日,我的病渐好了,他却消瘦憔悴,甚至动弹不得,我对他说,要去打猎……正那几日雪停,我遇到几个猎户,我高高兴兴回去找他……可他却不见了,雪地上只留了那一行字……”

——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难道不能为君一死?

第18章

当时黄诚见了留字,自然想到两人之前戏言,忙求众人帮忙找寻,谁知总未找到人,只见血迹消失在密林之中而已。

有猎户便猜,是不是虎豹之类出来觅食……将人摄了去。

黄诚大喜大悲之余,便晕厥过去。

待醒来之后,人却已被猎户带至家中,黄诚起身仍欲去寻陆本澜,那猎户劝道:“我们众人找了大半日,连个踪迹都不曾有,你又何必再去白忙一场呢,如今你们两人有一个活着,已算是命大的了,若是贸然回去,再遇上虎狼等,又怎么说?”

黄诚痛定思痛,想到羊角哀与左伯桃的故事,便并未再坚持上山,只在临去时候跪地叩拜,说道:“陆兄一片心意,我已经尽知,今日去京城,倘若高中,也不负陆兄情深,改日也定会转回,重寻拜祭。——君既做左伯桃,我当为羊角哀,生死不负,如此而已。”

后来黄诚上京,果然得中二甲第六名,殿试之后,点为鄜州知县,择日上任。

启程之前,各同级的进士们不免彼此应酬寒暄,黄诚勉强随之参了两回宴席,因念着本是两人同行,如今一人得中,不免凄惶,便意兴阑珊而已。

这日恰逢寒食,众人都是青年才俊,吃得兴起之余,便有人来劝黄诚,因见他愀然不乐,便笑说:“黄兄这是为何,莫非酒食不对你的口味?”

黄诚本无此心,因这人的话,触动心事,便勉强笑道:“‘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行者,未足与议也’。然酒食虽佳,怎奈弟平生只爱一味。”

众人便问是何物,黄诚便说是鹿肉,谁知那人大笑,指着席上一味曰:“这不正是?”

黄诚意外,又吃了两筷,只觉疑惑,还当这人是作弄自己的。

原来在山上之时,他因觉得那肉极美,便问陆本澜乃是何肉,又问他如何不吃,追问的急了,陆本澜才勉强说是鹿肉,且说已经在烤的时候吃过了。

此刻黄诚嚼着这肉,总觉得跟昔日那味大不同……

这会儿,那些人酒酣耳热之余,诗兴大发,也做了数首诗词,黄诚恍惚之时,忽然听闻“割肉奉君尽丹心”等字句,自是说的先秦时候公子重耳落难病重,他的臣下介子推割下大腿上的肉,烤了奉给重耳吃,重耳才得清明活转的典故,后来重耳为报恩,却误烧死了介子推,后悔不迭,自此之后,民间才有寒食节之说。

黄诚不觉心惊肉跳,越想越是骇然,最后竟自席上跳起身来,面色苍白,俯身大吐特吐不止。

原来他又想起同众猎户去找陆本澜之时,并未见过有什么鹿骨等留下。

而被猎户救回来之后,曾有人问他们为何贸然上山,又在山上过了几天等,黄诚一一说了,又说自己吃鹿肉充饥的话,猎户讶异道:“绵山上自来不曾见过有鹿,何来的鹿肉?”当时黄诚还并未在意。

好端端地晴天,忽地拢了一片阴云过来,黄诚说罢之后,窗外的风儿也都凉飒飒地,蝉鸣亦低了好些。

任浮生总算明白过来,亦圆睁双眸叫道:“你说什么,当时他割了自己身上的肉……烤给你吃?”

黄诚双手掩面,浑身颤抖,不能做答。

任浮生只觉得闻所未闻,看看黄诚,又看看白四爷:“四爷,这、这……”

四爷一声不响,仍是面无表情。

黄诚喃喃道:“我还说什么,‘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难道不能为君一死’,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我得知所有后,本想去绵山再行找寻,然而出京之日已近,我、我……”

任浮生呆呆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叫道:“你如今尚不知他生死?你就再没回去过?”

黄诚道:“我、我……”恨不得放声大哭。

忽听白四爷默默道:“他不回去,正是因为已经知道陆本澜的生死。”

黄诚猛地抬头,泪痕满脸。

白四爷微微叹了声,看了黄诚半晌,欲言又止,往外而行。

任浮生见他要走,跺跺脚,才要转身追上,却听外头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

说话间,厅门口人影一晃,原来是秦晨来到,猛然看见黄诚跌坐在椅子上,神情颓丧如死,便又抢过来扶住:“大人这是怎么了?”

黄诚摆手,勉强道:“无事……”

秦晨见白四爷那样冷峻威严,又看任浮生腰间带剑,脸上神色也很不善,便喝道:“你们两个站住……”

白四爷理也不理,任浮生倒是回过头来,黄诚见他要惹事,忙拼命按住手:“这两位是京内上差,不得无礼。”

秦晨见任浮生回头,他也正要起身相斗,听了黄诚的话,方哼唧了两声,悻悻地小声道:“是上差又怎么样……了不起么……”

任浮生横他一眼,跃出厅门自去。

黄诚见人已去了,自个儿也觉着身倦力竭,垂着眼皮儿低低问道:“你来做什么?”

秦晨把他扶住了,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道:“大人,有大案子出了,小周村的保长来告,说是他们村里老张头家生了怪案。”

黄诚尚未回神,只怔怔望着秦晨,秦晨道:“这案子很是古怪,张家的人竟然说是城隍庙里的小鬼儿昨晚上进了他们家,将张老大剖腹挖心,还掳走了他家的儿媳妇。”

黄诚呆了呆,才皱眉道:“鬼……杀人?”

秦晨道:“可不正是呢,张家人看的一清二楚。”

且不说县衙里秦晨禀告案情,只说白四爷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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