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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黼神色微动,嘀咕说:“我可并不是纵容你的意思,只是怕惹出来我兜不住,害你获罪又连累旁人罢了。”
云鬟沉默片刻,又道:“再比如前夜……世子本可以……然而你却不曾,可知我心里,对世子是感激的。”
赵黼有低低说道:“我也并不是不想,你知道的。如果可以,我宁肯不要你的感激承情,我……”
云鬟一笑,道:“世子要如何,自然都可以。只不过,如今……世子能为我有一分的着想,我已经、受宠若惊了。”
赵黼原本仍有些心思浮动,然而听了她这两句话,心思不觉缓缓地有些沉淀,却又有几分酸涩之意。
两人一时都未曾说话,只有烛光不时明灭。
半晌,赵黼才道:“倘若我所做的这些,能够让你心里……不似先前那样仇视于我,我倒也,并没有白白地苦熬。”
云鬟转头看向他,张了张口,却只无声。
赵黼拧眉,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般道:“你要去刑部,使得,要去住,也使得。我不再为难你,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云鬟道:“是什么?”
赵黼转头盯着她的眼睛,正色说道:“我自忖我熬不了太久,最多两年的时间,我只给你两年,两年后,我要你,绝无二意地嫁给我。”
云鬟微微蹙眉,目光闪烁。
赵黼知道她心中迟疑,便不等她回答,又道:“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允诺我,我放你两年。你不允我更好,咱们什么也不用说了,我立刻就要你,也管不了其他许多了。”
这两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已经是用尽他毕生的克制力跟耐性了。
可说完之后,赵黼却宁肯云鬟不允这条件,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在拼命叫嚣,不满他才说出口的这些话……他分明已经一刻也等不得了。
只要云鬟稍微说一个“不”字,只怕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这一瞬间的对视,却仿佛极长的煎熬,两个人目光相对,终于云鬟轻轻答道:“好。”
赵黼的手暗中握紧:“你答应了?”
云鬟垂眸:“是。”
赵黼站起,倾身靠近:“两年后,你要甘心情愿地嫁给我。”
云鬟低头道:“是。”
赵黼索性抬起她的下颌:“我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
云鬟抬眸,明眸如水,红唇轻启:“是。我都……应承六爷。”
赵黼闻听,身不由己地低下头去,顺势便吻落在唇上,本要用力,却又不敢十分凶狠,便只克制地吮着红唇。
虽仍是娇甜如许,然而他的心里,却有些酸酸胀胀,似喜似忧,有些难描难写的滋味。
他终于得了她一句承诺,然而……却要在两年之后,才能彻底地拥有她。
这到底是他的幸,还是他的煎熬?
然而此时此刻,半拥着她在怀,他所盼所欲得的这个人,甘美香甜,宁静皎洁,或许,的确是他的幸。
也正因为这种“幸”,纵然是受些煎熬,他也甘心情愿。
毕竟,他曾经差一点错失了她。
——前世,赵黼自江夏回归京中,才被封为江夏王不久。
那时候京内最轰动的事儿,便是传说崔侯府家的小姐被歹人所掳,失了清白,外间一时谣言四起。
赵黼自听了许多,然而他半分也不放在心上。
因为那时候的他,尚不知崔云鬟是何许人也。
让赵黼上心的起初,是无意听人说起,有人欲去崔侯府提亲,其他倒也罢了,当中竟还有静王。
赵黼因父母皆都不在,因此静王在他心目中,竟是个如父如母般的存在,听了这消息,心中意难平。
当下赵黼便奔去静王府相问究竟,只想得静王一个否认的话。
不料静王听了他的来意,便笑道:“你听得没有错儿,我是有此意的。”
赵黼大为意外,忙问道:“这是为何,四叔你要个什么样的妾侍不成?偏要个清白有污之人?”
静王道:“那崔家小女,听说容貌品格都是极好的。何必如此说人家。”
赵黼断然道:“不成,四叔是堂堂王爷,要多少好女不成?怎能由此等人相配?没得辱没了。”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问道:“四叔如何偏要纳崔家的女儿?你……是哪里见过她不成?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静王笑而不答,只摇头道:“罢了,你如何只管问,横竖我心念已决,你不必再多言了。”
静王虽然随和,赵黼却哪里是个能按捺下这口气的。回头拧眉苦思之后,因知道静王不会改变主意,他竟赌气抢先一步,派了人前往崔侯府提娶。
赵黼的本意,只是不愿静王纳一个名声有亏的女子为侧妃,所以宁肯自己代替要了。
却不知道,他任性随意的赌气而为,却成了他前生今世最至关重要的决定。
“崔云鬟……”赵黼叹息似的唤了声。
云鬟抖了抖长睫,赵黼又道:“你真是六爷的孽障,六爷认了。”
所以当她问起为什么会去崔侯府求娶的时候,赵黼说不出口。
他不想告诉云鬟,也决心一辈子隐瞒此事。
这辈子情孽如此深重,或许正是因为上辈子欠下的,他后知后觉的心花,一旦为她而绽放,就再也止不住。
喃喃一句,复又覆落。
唇齿相交的这瞬间,心底如火的欲却不似先前那样无法克制,就仿佛在尝到那种甘甜香软之后,也染到她身上的宁静,逐渐地,如野马被驯服,似激流入河道,肆意而驯顺,澎湃而缱绻,是一种奇异的……煎熬,欢喜,却又有莫名的惘然跟些许餍足。
他曾错了漫长的一世,这辈子,不如陪她慢慢而行。
两日后,赵黼早早儿起身,欲送云鬟前去刑部。
房门开时,却见云鬟已经整装妥当,正迈步出来。
赵黼挑眉,眼前光华乱闪。却见她身着七品的鸂鶒红罗上衣,内着白纱中衣,外头补子上是闪金地蓝,绿深浅云纹,间以八宝八吉祥。寻常的一件官袍在她身上,竟显得美不胜收。
脚下黑履白袜,腰束革带、佩绶,头戴梁冠,雅致贵气,利落风流,乍一看,便是个俊美飘逸的少年官吏无疑。
赵黼摸着下巴打量,啧啧道:“如何先前看别人这样穿的时候,都不觉是这样好看呢?”
云鬟拱手作揖:“多谢世子赞扬。”
赵黼却又倾身过来,在她耳畔低低说道:“然而我还是喜欢你什么也……的样儿。”
云鬟知道不能跟此人较真,便只当没听见般,转头看向别处。
两人上了车,往刑部而去,赵黼只顾目不转睛地打量,一边儿想到什么就叮嘱几句,云鬟也都一一答应,今日是她头一遭儿到刑部应差,心里也不由紧张的很。
眼见到了刑部,才欲下车,忽地听外头一阵鼓噪,有人说道:“四爷又去了?还是因为那联诗命案?这次死的是谁?”
另一个说道:“是徐太尉的公子!”
有人问:“是怎么死的?到第几句了?
那人答道:“我怎么知道?这个要问四爷跟风爷他们。”
赵黼听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便对云鬟道:“这是些什么?”
却见云鬟蹙眉垂眸,想了半晌,喃喃念道:“联诗命案?是了,联尸命案!这一次……应该是‘庄生晓梦迷蝴蝶’了。”
第263章
就在云鬟念了那句之后,几乎与此同时,在京城的徐太尉府中,也有人喃喃道:“庄生晓梦迷蝴蝶……”
今日阳光甚好,自窗户上透进来,略有些暖意。
雅致的书房,也显得十分亮堂,书桌之后,那花梨木的圈椅上,正坐着一个人,身着皂色纻丝圆领袍,此刻正撒着双手,往后竭力地仰着头,以至于站在正面儿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看着就仿佛不慎睡过去一样,然而走到跟前儿,细看其脸之时,才能见到满面透着一股死灰色,身体僵硬,却并非睡着,而的确是死透了。
“该是这句了,可是……”
低低念了这声,白樘拧眉,目光从面前那具尸体上移开。
他再度仔细看着手中握着的一张极洁净的白纸,上头写着很俊秀的八行诗,然而前面三行,却已经被用赤红的血给涂抹去了。
白纸,黑字,那有条不紊地红色划痕,尤显得触目惊心。
而这整首诗,却正是李商隐的《锦瑟》,被涂去的前三句,分别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以及现在的这句——“庄生晓梦迷蝴蝶”。
本是极淡情缠绵的一首诗,却因为背后一连串的命案,而显得惨厉而酷烈起来。
且说白樘念罢之后,回想之前的两件案子,略觉异样。
他本正疑惑这一句诗如何竟有些不太对景,忽地目光一动间,便微微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
看着眼前的情形,心头似有一丝微微战栗的寒意掠过。
此刻已经进了冬月,所有一应大小的草虫,蜜蜂,蝴蝶等早就绝迹。然而就在他的眼前,从徐公子那半开半闭的嘴里,正微微蠕动着钻出了一个东西!
白樘的身边儿,却是巽风跟阿泽两人,阿泽年少,眼见这般诡异情形,不由惊呼出声,倒退一步。
室内另一个,却是徐公子的父亲徐太尉,正站在旁边垂泪,听了惊呼,才抬起头来。
白樘跟巽风两人早定睛看去,却见自死者嘴里慢慢钻出来的,竟是一只形似毛虫的蝴蝶,细小的长足在那有些苍白的嘴唇上踩了踩,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身子。
忽然间,背上那双翅膀极快地舒展张开!竟是闪紫色的大翅膀,中间点缀着雪白的点儿,看着如乍现的妖眼。
众目睽睽之下,这才似破茧而出的蝴蝶,挥动旗帜似的双翅,振翼飞起!
这一切就如梦幻一般,却如此真实,因为真实,更透出诡异的可怖。
只听得“啊”地惨叫声,原来是站在旁边跟着观望的徐太尉,受惊不浅,倒地晕厥了。
白樘一震,忙对巽风道:“快将门扇关起,将此蝶捉住。”
巽风闪身而出,把房间的门紧紧闭上,吩咐外头看守之人不许擅入,因先前他们来时已经查看过,知道窗户紧闭,但因白樘吩咐,巽风还是仔细地又看了一遍,生怕有一处遗漏,走了这奇异的大蝶。
那紫色蝴蝶在众人面前翩然飞舞,阿泽惊呆之余,有些反应过来,忙捂着嘴道:“会不会有毒?四爷,巽风哥哥留神!”
原来这蝴蝶飞舞之中,翅膀上似乎有些淡紫色的粉末随之而落,看着有些怕人。
巽风本欲徒手捉住,白樘忙道:“谨慎些。”举目四顾,便看见书桌上的一个蚕丝鸟雀灯罩,当下飞身过去取下。
正那蝴蝶翩然正飞到阿泽跟前儿,阿泽因惧怕这种小物,又想着蝴蝶才从死尸嘴里飞了出来,一时避之唯恐不及,便忙跳到旁边儿去了。
可那大紫蝴蝶却仿佛喜欢上他似的,竟紧追不放,于他头顶不停盘绕。
阿泽回头,看着那紫色翅膀上的白点儿,就如鬼怪的眼睛般凝视着他,越发惊惧:“离我远点儿!”
巽风哭笑不得,幸而他离的近,眼见那蝴蝶只在阿泽头上盘旋,便纵身跃到跟前儿,把阿泽往下一按,又对白樘道:“四爷!”
电光火石间,几乎不等他开口,那边白樘早一扬手,蚕丝灯罩腾空而起,堪堪落在巽风手边儿。
巽风把手一抄,向着阿泽的头顶一旋,那紫蝶逃之不及,便被罩在其中,又忙扯落一块儿帘子,将上下都封住了。
隔着灯罩,仍听见那蝴蝶在内“扑棱棱”乱撞的声响,甚是有力气,就如一只鸟雀在内似的。
阿泽见消停了,才忙在身上到处乱拍,生恐那蝴蝶的粉末落了下来有碍。
白樘走到跟前儿,同巽风对视一眼,此刻再看手中的那一句诗……心底的滋味已经大不一样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果然,一点儿也不错。
白樘其实是从三个月前接手了这案子的。
起初案子在京兆府,京兆尹跟盖捕头、季陶然等商议后,立刻转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先前也还不以为意,然而在第二次案发之后,大理寺就立刻把此案递给了刑部。
因为这案子,着实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第一次案发,死者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案发之地是国公府的内宅,二公子的妾室房中。
当时第一个看见现场的自是府内的侍妾,只看了一眼,便惊吓过度,晕死过去,以至于醒来后,还有些语无伦次。
二公子死状甚是惨烈,竟是被琴弦生生勒死,颈子血淋林地,被勒至半断,血把满床都染透了。
起初京兆府的人只当时普通情杀或者仇杀,便严加审问那妾室跟府中众人,因为当时二公子跟长房有些嫌隙,国公府内的情形又复杂,还颇在这上头耽搁了许多日。
还是季陶然重查现场,无意中发现了在床底下有一张字纸,拿出来看时,正是写得这一首《锦瑟》,且第一句已经被抹去,那血色已经干涸。
季陶然询问跟随二公子的众小厮婢女等,问这纸张哪里来的,如何在床下。
众人都说不知,这房的侍妾丫头竭力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