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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怯之色,丽人低头,越发楚楚可怜道:“妹妹若不喜欢,我即刻向王爷说……不会留在王府内了……”
风雨声里,仍有程晓晴哭求的声音,透过幔帐传了进来,云鬟翻身坐起,披衣下地。
第32章
云鬟披衣下地,往外走去。
记忆中自青玫去后,不多时程晓晴也便来到,那时候,却跟这会子的情形不同。
那一次,果然也如陈叔跟林嬷嬷所想,云鬟真个儿因青玫之故,立刻留了晓晴在身边儿。
程晓晴伶俐勤快,善解人意,伺候的云鬟甚是妥当,且人缘也好,陈叔跟林嬷嬷都颇为待见她。
再往后,侯府内派人来接云鬟回府,晓晴便以贴身丫头的身份也随之进了府中。
及至云鬟进了江夏王府,晓晴也做为陪嫁丫头跟随,起初倒也安生无事,忽然一日,不知到底如何,她竟入了赵黼的眼,从此一步登天似的,盛宠无双。
对于云鬟而言,赵黼身边儿多一个侍妾或者多十个一百个,都是无关紧要的,她半点儿不放心上。
只不过程晓晴毕竟曾是自己的丫头,这样传了出去,未免是有些不好听。
那时候,王府中从上到下,主子奴才们对晓晴的忽然受宠,均是猜测纷纭,传的最多的便是“程夫人”擅长狐媚之术,偷偷爬了王爷的床。
毕竟她的主子就“狐媚”之极,每每勾得王爷流连忘返,十天里倒有九天是在侧妃房中,把王妃都冷落了,因此如果说晓晴也学了她主子的几分能耐,自然也是有的……
然而云鬟却不大相信这些。
一来,她自问的的确确并没有什么非常的能耐手段,那些喜三说四的人,委实是太过抬举她了。
二来,赵黼也不是那种饥不择食的,若真个儿生性荒淫喜欢狐媚,就不至于这两年来内宅只她跟王妃两人了。
其实,云鬟也不知赵黼先前为什么竟偏爱折腾自己,那些床笫之间的事,外人虽沸沸扬扬地几乎传出花儿来,说的她十足精通此道,登峰造极,宛若天生淫娃荡妇一般。
可云鬟自己却是清楚的很,恰恰相反。
赵黼曾不止一次当面儿说她“不懂伺候”等话,云鬟听着他那些听似贬低实则是实的话,面上虽仍是毫无表情,心底却略有些想笑。
——她既然不懂伺候,还招的赵黼三天两头留宿房中,倘若略懂点伺候,岂不是要天天累死?
真真儿是阿弥陀佛了。
闲着无事,每每又想到此节的时候,云鬟便会忍不住冷笑:幸而她蠢笨木讷,不懂伺候。
所以后来程晓晴忽然得宠之后,云鬟虽略觉窘迫——因为有些无知之徒未免曾言,晓晴之所以会得宠,是因为云鬟的唆使簇拥罢了,说的她好像拼命往赵黼床上塞人的一般。
可云鬟哪里有这份闲心,更何况曾因这种事而得过教训,自也不敢再为。
另外还有些人便幸灾乐祸的:程夫人如此红极一时的,分明是夺了侧妃娘娘的“宠”,只怕崔娘娘心底是不舒服的。
但对云鬟来说,除了背着“塞人、狐媚”等污名略觉不爽外,她私下里倒是并没如何,更且不曾恼怒嫉恨等,只因晓晴受宠后,赵黼便不再频繁地来缠着她,倒是得了好些清闲。
自然,这种清闲,在外人眼里,便是“失宠”似的可怜了。
云鬟安之若素,只是,她也如王府中大多数人一样,始终也不懂晓晴“一步登天”的原因。
且她入王府前后,程晓晴始终跟在她身边儿,只怕赵黼早就熟悉,可赵黼素来目无下尘,对众丫头都是冷冷的,从来不假以颜色,也从未沾手过任何一人。
晓晴虽是云鬟的贴身丫鬟,他却从来正眼也不多看一下儿,如何一夜之间,就地下天上了?当真玄妙之极。
罢了,倒是不必费心去思量这些。
且说云鬟才开了门,一阵风便迫不及待此涌了进来,几乎吹得云鬟倒退一步,风中且还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凉浸浸地有些寒意。
定睛细看,却见雨水扑过来,把屋檐底下都湿了大半,而林嬷嬷提着灯笼,站在廊沿儿边上,正焦急看着庭中。
庭中底下,露珠儿打着伞,却跟陈叔站在雨里——陈叔正伸手去扶地上的晓晴。
程晓晴正跪在泥水之中,浑身已经湿透,任人哄劝,却哭着不愿起身。
雨狂风骤,雷霆隐隐有声,云鬟站在门口皱眉看着这幕,她着实有些不懂:如何这女孩子好端端地不回家,却一心一意地想卖身为奴。
难道为奴为婢,却比自自在在跟家人在一起更好?何况他们也不曾薄待她,十两银子,像晓晴这样的穷苦人家丫头,足够买三四个了。
可程晓晴却偏偏如此,瘦弱纤纤的女孩子夤夜跪在雨中,哭喊连天,不时磕头,这情形,纵然铁石心肠见了,都会动容……,若不知前生她最后的那些作为,云鬟必然认定她如青玫一般忠心,势必要留她在身边儿了,但因前车之鉴,她自然不会再如此自作多情。
云鬟轻轻一叹,迈步走了出来。
林嬷嬷虽可怜程晓晴,却也不敢就惊动云鬟,忽地见她走了出来,忙靠前儿道:“凤哥儿快别出来,这风雨太大,留神淋坏了。”
云鬟静静问道:“这是在闹什么?”
林嬷嬷道:“这孩子有些傻气,先前我怕风大吹开了窗户,便带着露珠儿过来看看……谁知冷不丁儿地就看见她跪在雨里,差点儿把我吓坏了。”
这会儿陈叔因用了把力,把程晓晴挽起来,半拉半扯地带到檐下。陈叔犹豫说道:“凤哥儿……”
陈叔还未开口,云鬟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又看程晓晴,却见她浑身湿透,因冷而抖个不停,脸儿雪白,眼珠子哀哀地看着人。
云鬟微蹙眉头,冷冷淡淡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我刻薄了你不成?已经许了你银两让你回家,你却这样,叫别人以为我做了什么恶事呢。”
程晓晴竟不能搭腔,只是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灯笼的光下,她仍是着纤尘不染的雪色中衣,挽着一个髻,脸儿如玉似的白,隐隐微光。
此刻风撩动她的鬓边发丝,同衣袂一样簌簌抖动,这般灵秀通透,清清冷冷,竟宛若哪个神仙座下的仙童一般。
程晓晴深深低头,便跪倒下去,沙哑着嗓子道:“小主子,我情愿跟着主子,求您留下我,万万别赶我回去,求您了。”说着,俯身又磕头。
云鬟摇头道:“我跟你初次相见,又哪里值得你留下跟我?好没道理。何况我也不想要奴婢,你不必再闹了,不过白费力气。”
又对陈叔道:“把她带回房中,不可在庄上闹出事儿来。”说完之后,重又进了屋内,把门掩上。
云鬟向来虽然笃定坚决,自有主张,更不像是寻常孩童般玩玩闹闹,转瞬喜怒的,可却并不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只从她看待青玫就能知道,她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情。
然而她对待程晓晴的种种,其冷清绝然,却是罕见的很,如此都不为所动。
陈叔大为纳闷,见云鬟不由分说,又转身进了门,陈叔呆若木鸡。
他站了片刻,只好叹了口气,拉着晓晴道:“小主子这样说,必然是没法子了,你也不要再胡闹,不然,我们也都跟着吃干系呢。”
程晓晴浑身乱颤,越发说不出话来,只是扑簌簌地落泪,身上的雨点也都滴个不停。
陈叔又叹了声,便叫露珠儿扶着她回房去了。
只因被程晓晴如此一闹,云鬟竟半宿无眠,一会儿想起事关赵黼的种种,不免切齿难过,好歹把那昔日噩梦压下,却又有一道影子跳出来,似自半空俯首凝望着她。
定睛一看,却见竟是赵六,那略带稚气的容颜在光影之中诡谲变化,最后……竟然变成了赵黼的脸!
他伸出手来,便牢牢地抓住云鬟的手臂,云鬟听到他贴在耳畔,声音似笑似冷:“这多日里都不见人,是在故意躲着我呢?”似幻似真,挥之不去。
蓦地,他复抬手,长指轻轻地滑过她的脸,容貌,声音,触觉,均是如此清晰,一如在眼前!
云鬟难禁此情,竟悚然醒来,惊魂未定之际,却发现床帐子不知为何被风吹的鼓起来,正擦在自己脸上,宛若被人用手抚过脸颊一般。
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心慌意乱,竟有种不得安宁之感,耳畔隐约的风声里,也好像仍能听见那记忆中鲜明的低语跟叹息。
黑暗中静坐半晌,云鬟起身,来至外间,却见露珠儿在外头的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云鬟放轻步子,便到桌上翻了会儿,取了那裹着书衣的一本书,复又退回床上,借着幽幽烛光看了会儿,心神才逐渐平静下来。
缓缓将书合上,小心压在枕下,复又躺倒欲睡,此刻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眼见将停了。
次日晨起,云鬟因得噩梦,未免有些精神不振,早饭只吃了两口汤,便出门来。
因见雨过天晴,日影极好,天色如洗,云白若锦,而暑气还未席卷而至,又是雨后,更觉清爽自在。
云鬟深吸一口气,轻轻地舒展了下腿脚。
她左右看看,趁着林嬷嬷露珠儿都不在跟前儿,便自顾自顺着廊下往外,一来免得程晓晴再来纠缠聒噪,二来因昨夜噩梦连连,便想出庄子走走,透一透气。
不觉来至前面儿,却见陈叔领着三个面生的男人打眼前经过,都着下人衣裳。
云鬟知道陈叔近来在招庄上的护院,这些想必就是了,因担心陈叔见了她,恐怕又要唠叨程晓晴之事,便刻意等这诸人都过了,才又悄悄自出门去。
云鬟来到庄外,慢慢地沿着墙边儿走了一回,见雨润草青,柳叶垂珠,十分可喜,不由叫人心情也渐渐舒畅。
正漫步中,忽地看到柳树身上趴着一个空空地蝉壳,伶仃呆呆地趴在树皮上。
云鬟走到跟前儿,举手拿了下来,把玩了片刻,又抬头看柳树上,想找到那脱壳的金蝉何在,然而树上蝉唱连声,自然无处找寻。
然而捏着这蝉蜕,却没来由想起赵六曾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话,当时的她满心震撼,无言以对,但现在想想……却隐隐悟出了几分。
赵六说什么“弱肉强食”、世间本就如此等话,——然而不管是螳螂还是黄雀,他们的所为,不过是出自本性,只为存活下去而已,并不需要为此而负罪。
但是,人毕竟为万物之灵,人世之间,自有种种明文律法规制,作奸犯科者必得其罪,却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弱肉强食”可以定义解释的。
只不过这世间有极好的人,自也有极恶之人,极恶之人为非作歹,并不是什么弱肉强食,而是出自歹恶的性情,他们不似螳螂跟黄雀一般以捕捉别的猎物裹腹维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一己之恶而已。
何况他们明明也知道,一旦触动律法,自会有官府缉拿定罪……他们本该安分守己,却选择了残害无辜,这哪里是什么兽禽草虫类的弱肉强食,不过是一种肆意而为的“恶”罢了!
然而赵六所说有一处却是不错:螳螂捕蝉,自有黄雀在后,贾少威等人为恶,却也有衙门以及赵六等人在后缉拿……
天道不公,才令青玫那样美好而无辜的女子命丧歹人之手,但若恶人落网,替青玫偿命……或许,也算是世间的一种“公道”了罢。
就如同谢二曾想害青玫,自个儿却失足溺水,岂不是天理昭彰?
云鬟叹了数声,信手把蝉蜕放了,仍是一路迤逦而行。
她因贪恋这雨后林间的清新景致,便徘徊树间,不觉想了许久,因有所解悟,倒也隐隐喜欢。
半晌,云鬟才忽然想起自个儿出来有一段时候了,怕林嬷嬷又要着急找寻,回头又是一番唠叨,于是忙抽身返回庄内。
此刻庄门口上小幺竟然不在,云鬟便轻轻易易进了门,一径入内,她因路径熟悉,便格外避着人,将经过花厅之时,忽地听见里头有陌生男人说话的声儿。
云鬟还以为是新招来的护院,便不以为意,谁知却听那人道:“想必他跟你们府里有什么瓜葛,不然他那样的人,怎会竟会亲自来探望你这小女娃儿呢?”
云鬟听这人语气凶狠蛮横,且说的古怪,心中便暗忖:不知这来者究竟何人,竟是如此无礼放肆。
正驻足而听,却又听见陈叔颤颤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姓白的大人的确是来过我们庄上,不过都没见过我们小主人的面儿就去了,又何尝有什么瓜葛呢,您怕是弄错了……”话音刚落,便痛呼一声!
云鬟微微一震,这才知道里头是出事了!
果然,先前那男人冷笑说道:“你这老东西,休要指望瞒着我,我不知道你们,难道还不知道白阎王?他既然能为了这女娃子亲自来走一趟,现如今若是知道了这女娃子在我手上,只怕他会飞也似的赶来。”
忽地有啜泣的声音隐隐透来,云鬟听出是林嬷嬷跟露珠儿低低地在哭,她心中震惊焦急,虽只听了这三两句,却已经明白:他们所说的“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