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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力屏住呼吸,跳下台阶,将进里头院子之时,却见眼前人影一晃,有人猝不及防地便栽倒门口。
他目光一瞥之间,便看清那个正是跟他一块儿前来的公差,竟被人当面狠狠劈了一刀,皮开肉绽,面目全非,不可言说。
蔡力乍然见了这等惨状,几乎灵魂出窍,吓得心跳停止。
他因是推官,并无兵器,手在腰间抓了一把,待要冲进去,却忽地想起有关这贼的种种传闻。
先前被这贼杀了的好几个公差,哪一个都是武功比他高强的六扇门快手,如今跟他一块儿来的这差人又也被杀死了,此刻他出去,岂不是白白地给那贼送人头?
何况他是为了追踪此人而来,若是死在这里,于案子又有何益处?
蔡力一念徘徊,便不曾立刻跳出去。
正沉默之中,便听得里头脚步声起,他本以为这贼人将跑出来了,因退也来不及了,正在毛发倒竖地准备生死相搏,那脚步声却渐渐远去,竟是往内而去了。
蔡力大大地松了口气,宛如死里逃生,忙扭身出外,要趁机前去叫人,来捉拿这贼厮。
谁知才进了堂屋,耳畔忽地听见里头有女子低声呜咽的声响。
蔡力蓦地止步,这才想起,这黄姓人家里,的确有一个妙龄美貌的独生女儿,也正是他追踪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屋内的挣扎吵嚷声又急了些,夹杂着衣物被撕裂的声响,女子的求饶痛哭声,自然是那采花贼动了手了。
蔡力回过身,心里想着要进内救援,然而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那被杀死的公差的尸体就横在前头门内,鲜血横流,死不瞑目地正盯着他。
若这会他冲进去,最多只是惊动了那贼,就算那贼受惊离开,保全了两个人的性命,那毕竟还是捉不到贼人的。
更何况,还有最糟的结局。
此贼生性凶残,如果惹起他的凶性,把两人都一气儿杀了,那岂不是更加不合宜?
蔡力飞快转念之时,里头女子的哭叫声便小了下来。蔡力把心一横,自想兴许此刻那女子已经遭人玷污,进去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转身便出了门,飞冲出去,找到周围的巡城兵马,又派人飞快回大理寺请卫铁骑。
如此一来,巡城兵旋风似的赶至,卫铁骑也飞马而来,正遇上巡城兵在同那采花贼交战,那厮衣衫不整,却仍是凶神恶煞般地,已经有两三个巡城兵或死或伤。
蔡力远远看着竟是这般凶狠,更是庆幸自己先前不曾轻举妄动。
卫铁骑因被这采花贼怄的极苦,心中一腔愤怒,便喝退众人,冲上前去,亲自动手。
十数招后,那贼毕竟体力不支,便被卫铁骑一刀劈中了肩头,倒地不起。
旁边的公差一拥而上,将他捆得如粽子一般。
卫铁骑拿下这作恶多端的贼,才出了一口闷气。又知道是蔡力发现贼人踪迹的,因此越发赞赏喜欢,也夸了他几句。
只不过这户人家,除了那被糟蹋了的女孩儿,其他的人连同那公差,都已经遭受了毒手。
后来,那女孩儿,因自觉被人玷辱,家人又亡故,生无可恋,因也寻了个空儿,自缢身亡了。
只因这案子告破,毕竟也算是有功,大理寺卿便欲给蔡力请功,又因见他生得一表人才,精明强干,便亲自叫到跟前儿,着实地夸赞了一番。
当时有些刑部吏部的人也都在跟前儿,因都听闻那采花贼凶恶难捉,却被大理寺得了功劳,都也钦佩赞赏,便也随着说了许多好话。
大理寺卿便道:“这等年青后生,似他这样临危不乱的人实在太少,必然前途无量。”众人都也说是。
蔡力被这许多大人围着赞扬,面上有光,也自十分喜欢。
正其乐融融中,却见卫铁骑黑着脸从外进来,一言不发,横眉怒目。
大理寺卿便笑道:“卫主事,你又怎么了,如今大案告破,又得了一员好手,不该高兴么?”
卫铁骑闻听,便冷道:“大人说的好手,是蔡力么?”
大理寺卿笑道:“那是自然了,这一次,若不是他见机行事,拿捏的极好,此贼早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卫铁骑道:“大人如何不问一问,他是怎么个见机行事的?”
众人听他口气不对,不由面面厮觑,窃窃私语。
有人问道:“卫主事,这话何意?”
蔡力见卫铁骑如此说,便想起那一点心病。便也说道:“主事,我有做的不对之处,自请主事点拨教训,我必虚心接受。”
众人见他谦逊,又是点头。
大理寺卿道:“这般的后进,又能见机行事,又知道进退大体,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不料卫铁骑闻言,便看向蔡力,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那黄家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大理寺卿一愣:“不就是被那贼人玷辱了的么?”
蔡力正不答,卫铁骑已走到跟前,盯着说道:“当时你说发现了那贼人的踪迹,故而前去通报,倒也罢了,那徐公差是跟你一块儿的,如何他死在里头,你却毫发无损地跑了出来?”
蔡力道:“我的确是跟徐公差一块儿去的,只因腹痛去了茅厕,回来才见事发,此事已经说过了的。”
卫铁骑道:“那好,你自茅厕出来发现异样,当时那黄家的女儿又是如何情形?”
蔡力顿了顿,才道:“那贼正在里屋,我怕惊动,故而并未入内。”
卫铁骑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贼在屋里,便当然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可是你并不是怕惊动,你只是怕进到里头,那贼会连你一块儿杀了罢了。”
蔡力道:“主事,我只是一心为了破案,掂量之后才如此决定的。不错,当时我若是进去,那贼杀了我倒是其次,以后自又逃之夭夭,岂不是会祸害更多的人?因此我才隐忍不发,退了出来去请救兵的,难道这也有错?”
大理寺卿跟众人虽略觉异样,可听了蔡力的解释,却也觉着有理:当时情形下,他这样抉择,倒也无可厚非。
卫铁骑却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用跟我说的天花乱坠,你不过是自私冷血,见死不救罢了!若真的是个心怀正义的公差,看到贼人作恶,哪里会想什么杂七杂八,只管拔刀冲进去杀就是了!而你,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同僚被杀,看着那黄家的女孩儿被贼糟蹋!自己却能镇定地再跑出来,半点愧疚都没有,却又在这里沾沾自喜地邀功?!”
蔡力道:“事情不能两全。我只是从大局着想。”
卫铁骑越发冷笑:“好一张利嘴,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如今想来,倒是大错特错,人命在你眼里算得了什么?你只不过是一心想要求功,出风头罢了,你根本连当推官的资格都没有。”
卫铁骑口不容情,句句如刀,被当着这许多大人的面儿如此狗血淋头骂了一顿,蔡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大理寺卿还欲打圆场。卫铁骑不由分说地又道:“大人,当初他进大理寺,是让我带着,让我考核,是去是留,也是由我,如今我对大人说一句,这个人不能留。”
蔡力睁大双眼,无法相信。
卫铁骑因才得了事情真相,怒不可遏,便厉喝道:“速速给我滚!从哪里来,便滚回哪里去,你这样低劣的品性,根本不配当刑官,我的眼里更看不得你这种货色!”
阴暗令人窒息的地牢之中,卫铁骑看着暗影中的蔡力,想到昔日的情形。
汗一滴滴地从脸上跌落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战栗似风中落叶。
卫铁骑从来胆气最壮,不知恐惧为何物,可是面对这饕餮,他第一次觉着,人之卑微无力。
从先前街头撞见此兽之时,心底已经种下恐惧的种子,万想不到,竟又有这样的一天。
顶上蔡力的眼中透出讥讽之色,道:“卫大人,快些把握机会,你若不选,我便替你选。”
情不自禁地战栗之中,卫铁骑忽然明白了蔡力的心意:
他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不过是重现那日,他跟那采花贼对上时候的情形,到底是逃避自保,权益行事,还是……
卫铁骑看着眼前的饕餮,那如地狱中逃出的怪兽正盯着他,若是开了闸,他便会立刻过来,把他撕成碎片,跺成肉酱,吞入腹中。
卫铁骑几乎听见体内魂魄抵抗的尖叫声,双腿都有些站不稳,只能紧紧地靠着背后铁栅栏。
也许是嗅到了他的恐惧,饕餮又往前一步,爪子贴在栏杆边,每一只爪,都如铁钩般尖锐锋利,爪子擦过铁栏,发出刺耳的扎扎声响。
蔡力道:“卫大人?”
卫铁骑抬起手来,慢慢地摸向右侧的把手。
复扫一眼白樘等人……却见白樘岿然而立,虽暗影中仍皎然如月。
忽然想:以白樘之能,或许,真的可以抵挡住饕餮,这个,好似也正是他逃避的理由……
顶上蔡力见状,唇边笑意越发浓了几分。
谁知,卫铁骑的手抬起,复又死死落下,只又抬起左手,将左边的那机关用力地按了下去,口中叫道:“畜生,来啊!”话音未落,铁闸已经打开!
旁观的众人以及蔡力,均都色变。而那饕餮长吼一声,便咆哮纵跳出闸!
第318章
大喝一声,手起闸开,卫铁骑紧贴在栏杆上,闭目等死。
谁知耳畔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却并不觉着身上痛苦。
卫铁骑睁开双眼,看到眼前情形之时,整个人悚然惊动,不知所以。
原来,此刻闸门的确是开了,只并不是他跟饕餮之间的那道闸,却是饕餮那一侧、通往外头的闸。
卫铁骑毛发倒竖,他所选的明明是通往自己的那道闸,如今却是怎么样?忙抬头又看蔡力,却见他正也盯着自己,满面惊愕。
卫铁骑不明白,蔡力却是极明白的……而这会儿,白樘也自了然。
因蔡力昔日被卫铁骑所逐,怀恨在心,潜伏这许多年,杀卫铁骑不成,便又设了这个局。
蔡力的确是聪明绝顶,只可惜他太过自负聪明,他本以为人在生死关头,必然都是自私的,所以笃定卫铁骑会放饕餮出去,从而自保。
故而他先前,说起那两道闸门的用途之时,故意说反了,——事实上,蔡力右手的那个,才是通向他自个儿的那道门,左手那个,却是往外的。
蔡力自忖卫铁骑必然要自保,所以故意说反,便是想揭穿卫铁骑所谓的“光明磊落不曾亏心”,更想亲眼看看,卫铁骑发现自取灭亡之后的情形。
谁知道卫铁骑竟不是他料想的那一种人,竟意欲牺牲自己,以身饲饕餮,所以,恰恰相反地开了饕餮往外的门。
卫铁骑惊怔之时,那饕餮早就跳出了牢笼,扭身盯着白樘等人,浑身麟甲在烛光下耀耀有光。
这般狭窄的地牢之中,遭遇如此可怖的异兽,简直如置身修罗场一般。
白樘盯着眼前野兽,目不转睛,低声吩咐道:“留神,巽风护着谢推府,其他人随我。”
这些人之中,只云鬟一个不会武功,无法自保。
而巽风的轻身功夫最好,且临战经验丰富,又机敏灵变,他护着云鬟,自是最佳人选。
巽风果然后退一步,立在云鬟身侧。
此刻阿泽跟浮生两个,各仗兵器,一左一右跃起,挡在白樘身前,离火跟四五个铁卫压后。
却听白樘道:“留意,攻此兽的眼睛,另外,它背上有一处并无麟甲遮盖之处,只管下手。”
三个人都答应了,正严阵以待,那饕餮察觉此处杀气最重,便冲了上来。
若是寻常的野兽,倒也罢了,只是这饕餮一则身形庞大,二则刀枪不入,因此一旦奔跑起来,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又哪里能奈何得了?
阿泽跟浮生两人只虚晃一招,几乎无法对准下手,便忙燕儿似的掠开去。
白樘巽风等也各自行事,巽风揽着云鬟的腰间,趁着底下众人引开饕餮的注意力,便腾空跃起,竟是往那牢笼处而去。
云鬟紧闭双唇,眼睁睁看着底下,却见众人围斗那饕餮,却十分不便下手。
因地方逼仄,渐渐地露出险况。
此刻卫铁骑才反应过来,便叫道:“蔡力,你为什么这样做!”
蔡力看一眼底下,又看向他,目光甚是复杂。顷刻才问说:“你又为什么这样做?你明明……也是怕死的。”
卫铁骑皱眉道:“我自然是怕死,然而我并不是畜生。何况若是死我一个,强如伤及这许多人!你……你为什么反而……”
蔡力冷冷地笑了笑:“好、好……我本来以为你会选……”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原来这会儿,底下白樘身形一晃,竟向着蔡力的方向掠来。
蔡力忙噤声,急急后退出去,身形落地之时,便又按落一个机关,蔡力滚落其中,同时一道铁栏落下,把白樘挡在外头。
蔡力见铁栏在前,才松了口气,道:“白侍郎,你想怎么样?”
白樘道:“制住这兽。”
蔡力苦笑道:“原来你想拿下我,让我制住饕餮?只可惜,就算让你捉住我,也是不能的了。”
白樘皱眉,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