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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鬟道:“你们记不记得,先前那牛校尉的供词里,说看见邓校尉跟董锥约战前相谈甚欢,董锥又被世子诈出说是邓校尉恭喜他将高升?”
赵黼点头:“我自然记得。可是兵部之人说并无此事,董锥也又澄清说是邓雄飞误听,怎地了?”
云鬟看看两人,道:“但是我们认定,一切都是董锥的设计,——既然如此,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所谓邓校尉的‘误听’高升的话,也是他设计中的一部分?”
清辉心思转动最快:“今日的高升,跟昔日宿州邓雄飞的‘升’,这便是一个相同点。再加上董锥又想杀石主事灭口,所以一切,都是从这‘升’开始。”
云鬟道:“崔承之所以会去找董锥质问,便是觉着那日邓校尉的行事跟他素日之风大不相同……而且世子也说,两个人的比武,看起来有异。”
赵黼心头震动:当时他对云鬟说起此事的时候,实则并未十分当真,信口一说罢了。不想此刻她竟珍而重之地说出来。
清辉却不知此事,云鬟便给他说了一遍。道:“邓雄飞自也是兵部的人,怎会‘误听’且信了?自是董锥有意叫他误认为这般,但邓雄飞为何这样笃定董锥会升,又为何一反常态……当着那许多在场将官的面儿,坚持要跟董锥比武?又如何……世子竟说两人的比试并非真心争斗,而是‘花俏不实’?”
赵黼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隐隐猜到云鬟之意,又不敢就信。
第359章
三个人彼此相看,清辉道:“如此说来,这董锥跟邓校尉先前或许只是做戏?所以……才有人证看见他们约战之前似相谈甚欢?但是邓校尉事先并不知董锥是假做戏、真杀人?”
云鬟道:“正是如此。”
赵黼问道:“可当年邓雄飞胜出从而升职,今日如何竟肯答应配合他演戏?”
云鬟看着道:“你不是说跟邓校尉当年对战的那个正是董锥么?或许,邓校尉这一次……是想投桃报李。”
赵黼嘶了声,拍拍额头,自觉着其中甚是迂回,匪夷所思。
清辉仰头细想片刻,道:“既然想将石主事灭口,自便是说当年之事极为重要,不可被人知。或真给世子说中,他是为雪耻而来?”
云鬟道:“为今之计,只有再审董锥。”
镇抚司的黑牢之中,董锥趴在冰冷的板床之上,臀上的棒伤未愈,冷丝丝地疼。
董锥仰头看着头顶那一方人头大的透气孔,一道微淡亮光从彼处透了进来,射在地上散碎的稻草上,有只灰胖老鼠伏在底下,鬼鬼祟祟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忽地有人大叫一声:“你不用不说,可知你不说我也知道,邓校尉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脱不了干系!”
董锥听出那是崔承的声音,他记得那个伺候邓雄飞身边的少年,面孔稚嫩,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似曾相识的伤悒,让他想起当年的一个人。
那是他自己。
董锥知道这少年有心事,却不知他的心事是什么。
就仿佛此刻的他回顾当年在宿州大营的自己,他知道那时候董锥的心事是什么,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隔壁不远的监牢里,崔承握着栏杆,冲着董锥的方向叫道:“我劝你还是及早招供,世子既然要查,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不管你是为什么这样做,一定会真相大白,让众人都知道,你是真凶!你……”
忽地一个狱卒走来,无奈陪笑劝道:“崔公子,您还是省省力气,叫了这许久了,敢自不累么?”
只因赵黼早有吩咐,让好生照料崔承,不许为难了他,故而这些狱卒并不敢高声呵斥,只是劝住。
崔承才道:“我就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邓校尉那样好的人……”
狱卒道:“是是是,不过横竖世子已经在查了,您方才也说,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就不必跟那囚徒计较,他都将是要判死罪的人了。”
董锥听了“囚徒”二字,眨了眨眼,无声一笑,又趴了下去。
正在此刻,外间有人道:“带董锥。”
狱卒忙过来开了锁,因董锥被打,动作不便,两个人便搀扶着往外。
经过崔承牢房的时候,崔承早等在旁边,见他经过,便又叫道:“你快些招认了吧!你这般毒辣算计害人,又如此执迷不悔,难道不怕邓校尉泉下有知,亡魂找你索命么?”
董锥微微止步,转头看向崔承,两个狱卒见他欲停留,不知如何,才要催促,却见董锥盯着崔承,低低说道:“他若早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董锥的声音很低,崔承又是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他却又随着两个狱卒去了。
崔承呆了呆,才又大叫道:“你方才说什么?姓董的,你什么意思?!”
董锥被带上堂,却见堂上除了赵黼之外,另有两个人,虽然服色不尽相同,容貌相异,气质上却大为类似,一个似雪,一个如冰,分别立在赵黼左右,相映生辉,宝玉琳琅。
董锥缓缓跪地,忽地笑道:“如何这个案子,把刑部跟大理寺的大人都双双惊动了?”
云鬟跟清辉对视一眼,清辉道:“不知你可听闻过,我接手了兵部石主事遇刺一案。”
董锥道:“是听说过,又如何呢?”
清辉眼神微变,继而道:“你不正是因怕石主事泄露当年宿州之事,故而下手谋害的么?”
董锥沉默了片刻,才笑说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我并不曾做过这种事。”
清辉道:“你自不曾亲手做过,你在兵部的帮手之人,今日已经事败现行。”
董锥皱了皱眉,低下头去。
清辉跟云鬟的目光碰了碰,两人又看向赵黼,却见他并不言语。
云鬟便道:“董郎官,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认么?”
董锥道:“不知大人所指的招认是何意思?”
云鬟道:“你是如何以‘升官’诱骗邓雄,说服他答应跟你假比武的?邓雄本是一片好心,又怎知道竟反中了你的圈套,只怕他到死……也不知你为何要这般算计他,竟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云鬟说着,董锥的脸色便一寸寸地变化,听到最后,嘴角却挑了挑,似是一抹冷笑。
竟说道:“大人们所说的,都不过只是妄自揣测罢了,到底有什么真凭实据拿出来?”
赵黼见他这般相答,冷道:“要什么真凭实据?因为石主事是当年提拔邓雄飞之人,自然记得当初你们比武之事,你因为比武败给了邓雄飞,故而记恨于心,今日遇见,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故而诱骗他答应比武,却下毒手杀了他以雪前耻,你难道还敢否认?”
董锥听着这些话,面色却有些平静,甚至比先前云鬟说话的时候更多一丝轻松之意。
云鬟跟清辉双双看着,心中各自疑惑。
赵黼见他始终不肯老实招供,怒恨难以自禁,冷道:“你先是在我跟前儿前后言语不一,屡屡隐瞒,不肯说真,种种抵赖支吾,都有堂上记录,如此一个刁钻囚徒,好言相问你自然不受用,只怕非要狠打才肯招供。”当下叫了堂官,叫大刑伺候。
云鬟虽做的是刑官,却绝少动用刑罚问案,白清辉却也同理,此刻侍卫如狼似虎般上来,把董锥压翻,他原本臀上伤就有些重,如此粗鲁动作,顿时疼得闷哼出来。
赵黼反笑道:“还未用刑呢,就叫痛起来了?这如何熬得下面的种种?”
董锥脸上有汗珠滴落下来,脸色煞白,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语。
云鬟知道赵黼的性子,劳他左右奔走,费心尽力,到这般已经是极难得的耐心,倘若董锥执意不认,惹了赵黼性起,当真一顿打死,也自一转眼的功夫。
云鬟起身,垂首道:“世子,还请且暂缓用刑。”
赵黼道:“怎地?”对上云鬟恳请的眼神,才哼了声道:“且慢。”
清辉见云鬟阻住了赵黼,他盯着董锥,忽地站起身,缓步走到跟前儿。
这会儿差官们后退,董锥仍是趴伏在地上,因身上的伤,要起来却有些艰难。
清辉俯身看了他片刻,轻声道:“你并不是因为败给了邓雄而恼羞成怒,对么?”
董锥抬起头来,对上他的双眸,虽未回答,清辉却早看出异样。
清辉便又问道:“你说我们只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不错,到目前为止,的确处处都是猜测,你若咬口不认,毕竟拿你没有办法。但是……真相一直都在,并不会因为你否认而不存在。”
董锥的目光飘了一飘,清辉道:“崔承说,邓校尉向来急公好义,两肋插刀,这样的好人被人陷害至死,无怪所有人都会为此不平。”
董锥听了这句,复露出几分冷笑之意。
赵黼见清辉对他和颜悦色,本不知如何,听到这里,才有几分明白。
清辉盯着董锥,道:“你不同意我的话?莫非你觉着邓校尉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董锥眼中透出几分怒色,嘴唇微动,却仍是并未出声。
清辉端详他一会儿,忽然说道:“石主事你自然是认得的,那么王令史你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据说是几十年的交情,可是最近却因为一件小事交恶,不知你知不知内情?”
董锥道:“这个跟我有什么相干。”
清辉扫他一眼,道:“方才我在兵部,问起王令史来,他说,是因听了有人传说石主事嚼口,说他女儿的各种不是……所以心生不忿,他竟不肯当面质问,只顾跟主事离心起来。是我同他说,既然是几十年的相交,如何连对方的人品都不能信任,被别人三两句话挑拨。王令史才恍然大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石主事。”
董锥却也是个聪明人,语带讥诮道:“呵,你是说我误会了邓雄?”
清辉道:“你确信你并未误会邓雄么?”
董锥冷冷道:“我当然确信!”
董锥一句话冲口而出,却又蓦地噤声。忙低下头去,自悔失言。
赵黼微微一笑,望着清辉,眼中透出几分赞赏之意。
清辉回头看云鬟,云鬟会意,便说道:“跟邓校尉交好之人,都赞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如何只董郎官恨他欲置于死地?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董郎官如何不想想,或许症结只在你自己身上?”
赵黼也嗤道:“技不如人,败于人手,就该愿赌服输!或者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堂堂正正地赢了对手,如此才是正经!像是你这样受挫后记恨于心,又用卑劣手段暗害的,算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杀了他又怎么样,跟他相比,你仍是只卑微地虫豸!”
董锥听他三人你来我往,衬和无间,句句直击心病,就如同山上压着的雪,一层一层渐渐重起来,以至于再承受不了,原本平静的表象出现第一道裂纹,然后飞快地分崩离析。
董锥的脸微微扭曲:“住口!你们知道什么!”
第360章
且说董锥大叫一声,清辉却依旧波澜不惊,道:“我们的确不知,然而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倘若你果然有天大冤屈,或者真的邓校尉是个内藏奸诈的小人,你如何不直说出来,让天下人皆知?”
董锥怒愤之下,脱口道:“他哪里只是内藏奸诈,且冷血无情,卑鄙可耻。”
赵黼道:“他到底是怎么个奸诈无情法儿,你倒是说个明白。”
董锥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终于握紧双拳,道:“他、他先前在宿州的时候……”
正说到这里,忽地门口有侍从来到,禀告道:“世子,恒王爷驾到,已经过了中门了。”
说话间那侍从退下,就听到有人笑道:“这是正在升堂呢?本王正好也来看个热闹。”
话音未落,就见恒王袖子一甩,出现在了门口。
赵黼皱皱眉,便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了两步迎接,道:“王爷怎么竟忽然来了?”云鬟跟清辉两个在后行礼。
恒王笑道:“总听有人说你这儿热闹,先前在宫内,偏圣上又说,你近来在办案,只是众人传的沸沸扬扬,不知真假的,故而圣上叫我亲自过来看看究竟。回去好跟他老人家宣扬宣扬。”
说了这句,忽地看见地上的董锥,又见身上带血,便道:“这是怎么了,动了刑了?”
又对赵黼道:“我听闻你要审的是误入军机阁的那个崔家小子,怎么又搅乱到这人身上了?他不是演武场误伤了邓校尉致死的那位?案子不也是要结了的么?”
因先前董锥都要认了,偏这会儿恒王到来,一番搅扰,赵黼生恐节外生枝,便对恒王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几个案子是互有牵连的。”因请恒王落座。
恒王入座,又道:“分明是隔了多少天的两个案子,怎么又有牵连?”
扫了一眼侍立旁侧的云鬟跟清辉,笑道:“竟然刑部跟大理寺的两位也在,可谓是你的左膀右臂了,不过这军中的事,怎么牵连了这两司?”
清辉道:“回王爷,下官是因查兵部石主事遇刺案,也追查到董郎官身上,便一同随审。”
云鬟道:“先前崔侯爷前去刑部报案,本以为是尚武堂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