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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就偷个懒,横竖已经是要辞了,就算他再怎么斥责自己无礼,见弃她,也都无所谓了罢。
吃了几口早饭,人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又回去翻了几本书,多半都看过了。
时光不觉匆匆而过,中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季陶然。
两人相见了,季陶然劈头问道:“你怎么忽然就病了?”
云鬟道:“谁病了?”
季陶然道:“怎么部里都在说你病了,这几日去不得?”
他毕竟是验官,左右打量了片刻,道:“你的脸色发白,双眼里有血丝,且神思懒倦,应该是熬夜损了精神,又或者思虑过度,只是断不至于有什么大病的。”
云鬟奇道:“是谁说我病了?”因见季陶然竟绝口不提自己“递了辞呈”一事,心中纳闷,待要问,又有些犹疑。
季陶然道:“怪哉,我也不知是谁,总之整个部里都在传就是了,你可要留神,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成群结队地来探望了。”
云鬟苦笑,两人又说几句,季陶然便留下吃了中饭,临去又道:“对了,关于阮磬蹊跷身死的案子,那陪伴的妓女曾说他每次都要服药,我近来总算找到了他所服用的药物……正追查是从何得来的。你可有什么发现?”
云鬟摇头:“并没有,辜负了清辉。”
季陶然道:“说来,清辉若知道你病了,只怕也要飞奔来看。不过想来他有些不得闲。近来他那表妹家里,有些不安生呢。”
云鬟道:“是顾翰林家?”
季陶然道:“正是。可被我说中了,因那柳纵厚退婚,弄得顾翰林家里灰头土脸,他们娘儿两个只怕有些不好过,吵嚷了几番,近几日,已经暂时回到白府居住了,只怕连尚书都要惊动。”
云鬟顿时便想起顾芍,道:“可惜了那位顾小姐。唉,只不过若不是柳纵厚先退亲,这顾翰林家里,只怕也难主动提出。”
柳纵厚的父亲是保宁侯,他的姑姑又是恒王妃,自己也是禁宫里的小统领,年青有为,却也算作是“家世显赫”了。
当初看中了顾翰林家里的顾芍,其实也只是因为看中了背后白樘的身份罢了。
如今出了事,柳纵厚自知白清辉知道后,便等同白樘也闻风,哪里还敢如何,索性主动退亲。
只如此一来,那顾翰林家里,有些眼皮子浅的,不知究竟,也并不非议柳纵厚,反说是顾芍母女如何。
因此这数日,两母女回了白府暂居,清辉因自忖此事跟自己有关,这两日也每每回府,抽空儿便安抚开解顾芍跟姑姑。
季陶然将所知告诉云鬟,便欲出府。
云鬟起身相送,晓晴在旁指点道:“季公子留神,这里积了一洼水,别踩进去。”
原来这厅外正台阶下面,不知为何凹进去一片儿,因这两日连阴雨,雨水存在里面儿,水平如镜,极容易一脚踩中。
季陶然谢过晓晴,下台阶而去,云鬟人在身后,见他的身影从那水泊上一掠而过,因那水泊极静,竟把他的影子也映的极为清楚。
云鬟正思忖顾芍之事,本不以为意,只回身的功夫,心底忽地也似有一幕场景掠过。
她站住脚,细细想了片刻,那一幕场景却并不是在别处,而是在骠骑将军府。
那日赵黼安排她跟顾芍暗中见面,张可繁引着顾芍来到兰堂,云鬟自觉同她说的甚是投契,因无意也对白樘跟清辉两人多有溢美之词。
当时顾芍起身,默然立在那琉璃屏风之前,半晌才回头笑着称是。
而此刻云鬟所想起来的,就是那会儿,顾芍对着琉璃屏风时的样子。
原本顾芍背对着,云鬟自看不到她的脸色,可她竟然看得清清楚楚,——却是从那铮亮的屏风之上倒映出来的!
那所见的一幕,却太过突兀,让她疑心不真。
因这种不踏实的惊悚之感,却也不敢贸然告诉季陶然或者清辉。
黄昏雨细细洒落。
是夜,又起了风。云鬟仍是心神不宁,打发了晓晴自睡,自己和衣而卧。
但一时哪里睡得着,听得窗外飒飒语声,云鬟无端想到几句——雨入空阶滴夜长,月行云外借孤光,独将心事步长廊,深锁重门飞不去,巫山何日……
蓦地打住。
眼神一暗,似想到什么,云鬟起身下地,推门而出。
风裹着夜雨吹来,云鬟浑然不离,一径来至书房。
晓晴只以为她今夜不会来书房,故而并未点灯。又因雨天,室内越发暗影憧憧。
幸而云鬟并非常人,在门口缓了一步,便慢慢摸黑来到桌边儿。
将放在抽屉里的火折子取出,点燃蜡烛,借着灯影看去。
果然见先前写得那一张,还在书桌上好端端放着。
她缓缓看去,纸上仍留着先前被她抓过的痕迹,这般清晰。
云鬟只看一眼,便猛地又抓了起来,毫不迟疑地放在蜡烛上。
烛火微微摇曳,火焰卷住纸笺,正在此时,门口一阵夜风扑了进来,竟把蜡烛陡然吹熄了。
云鬟诧异,皱眉又燃了火折子,正要去点蜡烛,便听得门口有人道:“我还当,你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饶是云鬟胆大,乍然听了这一句,手仍是一抖,那火折子便又熄灭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来者,自然正是赵黼。
云鬟本可以再将蜡烛点燃,可是想到他来了,竟连将火折子摇一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顾屏息而立,有些僵直。
赵黼缓步走了过来,他却到底不如云鬟的记忆清楚,且又不是常来她的书房,走了片刻,碰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嗑动锐响。
赵黼也嘶了声,道:“黑漆漆地,是在做什么?”
云鬟悄然无语,顿了会儿,便欲走开。
谁知才一动,身后那人早贴上来,举手将她抱紧。
他是冒雨而来,身上竟有些潮润润,又有些沁凉。双臂却极牢固地抱住她,贴在颈间问道:“如何不说话?以为不开口我便找不到你了?”
云鬟不燃灯,本想不要看见他的脸,然而此刻听了这声音,却比看见了更可怕些。
竟有些无法自制地微微战栗。
赵黼察觉,便问道:“怎么,冷么?”
那火折子早不知跌到哪里去了,手探过来,握住她的双手,果然觉着有些冰。
黑暗中他俯首,将脸颊贴住,道:“你房里倒是灯火通明,怎么自个儿反而躲在这里?”
因听不到她回答,又轻轻笑道:“还不说话,是被猫儿叼走了舌头?”
不等她回答,他早就从后过来,难为他这般暗影之中,仍准确地亲在嘴上。
云鬟唇上有伤,被他一碰,便疼得抖了抖。
赵黼动作停住,“啊”了声,道:“几乎忘了。”然后在她下颌上轻轻一捏,道:“张口。”
云鬟尚未反应,他却又吻落下来,这一次,却并未用力,只是舌尖抵入,渐渐地搅出一团细细水声。
云鬟将窒息中,他方意犹未尽地停住。
又声音里半是带笑,道:“原来并没有丢,好端端地还在呢。”
竟难以按捺,赵黼在她颈间温存片刻,忽然问道:“对了,你方才仿佛在烧东西,又是什么?”
云鬟正歪头避开他的动作,闻言便无事状道:“没什么。”
赵黼便道:“是么?既然没什么,那么便可以让我看看无妨了。”毕竟并不是个好糊弄之人,她这般雨夜独自在书房内,怎会是做无聊之事?必然有异。
云鬟略惊:“不要。”
眼前明光闪烁,却是赵黼不知从何处将火折子取了回来,将蜡烛点燃。
云鬟趁着他动作,将跌在桌上的那张纸抓起来,举手便撕。
然而赵黼出手如电,只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搭,云鬟虎口酥麻,早身不由己地丢了那纸。
赵黼古怪地看她一眼,借着烛光看过去,见写得是:“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灿,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赵黼一边儿念着,眼神微变。看看这纸上的字,又看云鬟,慢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所写?”
云鬟淡淡道:“跟殿下无关。”
赵黼道:“跟我无关?那跟谁有关?”手在她腰间一揽,把人抱到跟前儿,垂眸盯着她的双眼。
云鬟却并不看他,此刻虽仍是男装打扮,灯影里,却透出几分令他渴盼且无比眼熟的朦胧至美。
赵黼哼了声,故意道:“总不会是给白樘写的?”
虽知道云鬟决不至于如此,但蓦地想到先前自己怀疑的畅音阁里的疑案,竟又有些按不住的怒醋之意。
云鬟举手去抓那张纸,却扑了个空。
赵黼笑道:“罢了,你不说,我就拿去给他看。”
云鬟听了这句,气往上撞,便道:“好,你去!”拼命欲将他推开,因推不开,便用力捶打。
赵黼见她声气儿不对,便把纸笺放下,双手将她环抱住了:“你恼什么?”
云鬟想到先前在刑部里他的所为,道:“我是给他写的,给所有你说的那些人……行了么?你都去给他们看就是了!且去!”因双手被他困住,索性举头便望他身上撞去。
虽然她的力气有限,但是额头撞在胸前,仍是有些嗡嗡地疼,可见她竟是十分地不顾一切。
只是他疼倒也罢了,却又怕她如此会伤着自己。
可是云鬟反应如此激烈,赵黼心中转念,便将她放开。
云鬟乍然失据,后退两步,扶在椅子上,因动了怒,微微发抖。
赵黼若有所思地,又低头看这一首诗,心中想起的,却竟是前几日他夜间而来,在府内吃了饭。当时云鬟不住地叫他回东宫,而他却一再恳求多厮缠了些时候。
当时她屡次劝:“东宫有事,不可大意,且早些回去。”
他拢着她道:“再多留片刻无妨……”讨价还价似的,竟无厌倦。
那刻并不觉着怎么样,只是受用喜欢的很,如今想想,岂非正是“女曰鸡鸣,士曰昧旦”的情形?
赵黼瞬间心神惊恍,迟疑着说道:“这是,为我写的?”
云鬟断然道:“不是。”
赵黼睁大双眼,原先他猜是白樘,云鬟是那样反应,竟索性认了,如今猜是自己,她却矢口否认。
到底是最懂她的性子,赵黼只觉得心狂跳起来:“是那日,我离开后你写的,你为了我所写。”
云鬟捏着心胆等他而至,受了多少思量折磨,如今又见他翻出此事,再无可忍,便道:“绝无可能!”
赵黼却不言语,只将纸笺放下,便向她走来。
云鬟呆了呆,忽地有些悚惧,后退出去。
尚未转身逃开,赵黼何等之快,早掠到身旁,将她拥住,顺势靠在门边儿上。
因门洞开着,秋风狂卷进内,将桌上的纸笺掀起,忽悠悠飞了出去,那烛火瑟瑟发抖,勉强支撑片刻,便告熄灭。
书房内又是一团墨黑,两人虽然近在毫厘,彼此却几乎无法看清对方的眉眼,只听得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湿润的气息,扑在脸上。
赵黼道:“阿鬟是为我写的,对么?”声音极为温柔,不知怎地,也自有些发抖。
云鬟不答。赵黼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反而显得心虚。”
云鬟深深呼吸,道:“先前在部里,你问我……到底要你怎么样。”
赵黼“嗯”了声,拼力按捺那不真的喜悦,才未曾立刻吻落。
云鬟道:“现在我也想问殿下,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赵黼眨了眨眼:“我要的很简单,我就要你的人,你的心,你不是从来都知道么?”
云鬟道:“我不知道。”
赵黼尚未开口,云鬟道:“我只知道你疑心我,不肯信我。我以为你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其实……你一直都是,一直都没变过。这一回,跟以前,又有什么不同?”
提到这句,黑暗里似无限恐惧用来,云鬟道:“只是这一次,会死的又是什么人?”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色,却能听出云鬟声音里的一丝颤意。
赵黼举手慢慢地自她脸颊上蹭过,果然指腹有些湿。
他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片刻,赵黼说道:“如果是别人,我断不至于这样。可是那个人是白樘,你叫我怎么相信?先前我还看他抱着你,转头又知道、知道他跟你在外头过夜……”
察觉她身子绷紧,赵黼将她抱牢了些:“兴许这其中有什么出入,如你所说,有些误会。可是你试想想,如果你是我,听了这些你会无动于衷么?”
赵黼皱眉想了会儿,将脸蹭过去:“不,这个比方并不恰当,因为你向来冷心冷面的,又哪里知道我心里对你是怎么样的一团儿热?先前你对我那样好,我原本以为你也是喜欢我接受我了,可忽然又听见这些,我、只当你是瞒我的……”
说到这里,竟也心酸起来:“我最恨人骗我,但更怕得而复失,——你毕竟不是我,又怎么会懂?”
外间的夜雨绵密,显得缱绻而绵长。
双眼适应了墨一般的夜色,而说话的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刹那,云鬟忘了所有,心里只念咀着赵黼的一句话“我最恨人骗我,但更怕得而复失……”。
他又怎么会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