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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陶然不知道宫内发生的详细,云鬟却从萧利天口中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知道赵黼因太子太子妃身亡的事,竟提刀欲杀赵世,才跟白樘两人斗得几乎两败俱伤。
也正因此,云鬟才断定赵世必然容不得赵黼,所以才狠下心来,送他出城。
可直到此刻,云鬟才懂得赵庄曾经所说“陪赵黼离开,甚至离开大舜”的话,竟是这个滋味。
不几日,皇帝因病弱,便封静王赵穆为摄政王,佐理朝政。
云鬟在刑部将养了数日,那伤才得见好转。
与此同时,薛君生却也有了消息。
季陶然见云鬟伤势无大碍,才敢跟她说:原来薛君生这会儿竟在监察院的牢狱之中。
云鬟惊问:“这是为什么?”
季陶然悄悄说道:“我费了点力气才探听到,原来他已经供认,是他偷了静王爷的令牌,故而萧利天才能凭令牌进宫,故而如今人在监察院受审。”
宫变之后,云鬟同薛君生来流落在外,谢府的人本入狱待斩,侯府也被抄家,却因云鬟回来……两下竟相应地迎刃而解,虽然有白樘暗中相助,却也太过顺利了些。
如今听薛君生替自己受过,云鬟道:“我要见尚书。”
季陶然惊道:“是什么事?你、你总不会是想替他扛了?”
云鬟道:“表哥,不是我替他抗,如今是我害了他,本就该是我扛着的。”
季陶然正要劝,外间天水匆匆进来,道:“宫内来人了,圣上召见。”
齐州城外,通往云州的官道之上。
身后虽无追兵,却有萧利天的人紧追不放,雷扬便对赵黼道:“殿下,要不要先杀了这些辽狗?”
赵黼道:“把他们甩开就是。”
当即雷扬便跟同行者分了一匹马来给赵黼,偏离官道,折向旁边儿小路。
这些人都是从云州跟着赵黼去江夏,又从江夏上京的,故而对云州齐州这边儿的路途甚是熟悉,身后萧利天虽咬的紧,到底不如他们地头蛇一样。
追出一片林子,早不见了踪迹,萧利天兀自不舍,跳下马车,左右张望了半晌,眼底透出绝望之色。
他拢手在唇边,大叫道:“黼儿,你在哪里?黼儿!黼儿!”东奔西走,声音竟甚是凄厉。
身边儿随行的侍卫道:“殿下,何必对此人这般上心?殿下虽当他是自己人,可他却当我们是仇人,何况先前跟他对敌多年,岂不知道他的性情,是最狠辣的狼崽子,这回他走了倒也是好,可知先前我们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有朝一日反咬过来,伤了殿下又怎么说?”
睿亲王忽地暴怒道:“他不会!”
侍卫们不敢出声,睿亲王察觉自己失态,便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你们懂什么,若说先前他可能有意杀我,但是……方才在齐州城里,那王监军拦路的时候,可知他为什么要先走?正是因为他不想把我们陷在里头!”
先前齐州城里的情形甚是复杂,可萧利天何许人也,最是眼明心亮,当时王焕之碍于两国“议和”的话,要放他离开,却留赵黼。
赵黼自然明白萧利天对自个儿是势在必得的,且当时萧利天跟手下众人已经准备反击,赵黼若是留下不走,萧利天也必要跟齐州军大战一场,两边撕开了,这“和”又从何议论?
到时候,却是谁胜谁败,谁生谁死?
所以他才会要“先行一步”,只要他离开齐州,萧利天一行人自然没有由头再跟齐州军动手。
赵黼的用意,谁也不知,但萧利天怎会看不明白。
身边儿众侍卫听萧利天这般说,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在出京的时候,萧利天身边的侍卫们并不知道赵黼的出身,原本还以为萧利天如此,只是想擒杀之报仇。
因此见萧利天对赵黼多有回护,一个个心头纳闷。
毕竟赵黼曾是大辽的劲敌死敌,因此这些侍卫们自也恨得眼红,只是碍于睿亲王下令,才不敢造次。
可萧利天知道他们性情粗鲁,生恐他们一时冲动对赵黼不利,故而暗中同他们说明了赵黼乃是萧利海的儿子,这些人才明白。
只是虽然不敢再生不利之心,毕竟也仍是暗中怀愤,尤其是客栈那日,赵黼几乎要掐死萧利天。
如今听萧利天解释过了,众人才忙跪地请罪,说道:“殿下恕罪,原来还是我们太过愚蠢,可是少主如今已经不见了踪迹,又去哪里寻找?”
萧利天听到一声“少主”,眼圈微红,忍着悲伤想了会儿,便道:“如今离云州不远,云州毕竟是他出身的地方,想来他一定会去云州。我们便去云州罢了。”
众人这才簇拥着萧利天上车,仍是往云州方向而去。
在这些人离去之后一刻钟,远处树林里,才走出几匹马来,正是赵黼跟雷扬等。
因方才萧利天大声疾呼赵黼名字,这些人虽遁藏在林子里,却也听了个大概。
赵黼深吸一口气,环顾这些属下,忽地扬声说道:“我的生身母亲,是辽国的郡主萧利海,就是多年前深宫内自焚的英妃。我身上、有一半儿辽人的血,所以先前皇帝要杀我,又不知被谁害死了太子跟母妃,我一怒之下便想弑君,却被萧利天救出,一路奔逃至此。”
雷扬等人均睁大双眼,惊疑交加地看着赵黼。
赵黼道:“所以你们都知道,我如今已经不是大舜的皇太孙,你们若是想离开,又或想对我动手……我也绝无怨言。”
一阵秋风狂飙掠过,秋草枯叶翩然飞舞,萧萧瑟瑟。
雷扬跟三十六骑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赵黼见状,淡淡一笑,转身欲去。
忽然,是雷扬说道:“一半儿辽人的血又怎么样?难道这许多年来,驻守云州击溃辽人的不是殿下么?”
另一个道:“其实我们在京内的时候也有所风闻,说是殿下得罪了皇帝,先前在赶来的路上,又听人说些闲言碎语,论及殿下的出身。但我们从来都是殿下的人,又怎会不知殿下的性情为人?故而人人都愿追随,绝不反悔!也求殿下莫要弃了我等!”
在场众人皆都跪地,拱手叫道:“殿下!莫要弃了我等!”
赵黼背对众人,抬头看着晴明空际,耳畔忽又响起赵庄的声音,道:“黼儿,不要让我失望。”
一刹那,虎目蕴泪。
第479章
那一场宫变似地覆天翻,然而事过之后,整个皇城仍是巍峨肃穆,煌煌威严。
连地上的血都清扫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事。
除了含章宫柱子上那一道深深地刀痕仍在,除了殿门口被白樘一掌拍碎的玉阑干仍在,除了有的人,再也不在。
云鬟进了寝殿,便嗅到极浓的一股药气。
上前跪地行礼,久久,才听老皇帝道:“平身,你上前来。”
云鬟起身前行几步,略抬头看向赵世,却见他靠在榻上,比先前更见几分苍老,原本那头发还是花白,如今扫过去,竟是雪白了一片。
云鬟复低下头去。
赵世怔怔然望着她,似在出神,片刻方道:“听白樘说,你被萧利天所伤,几乎损了性命?”
云鬟垂首:“是。”
赵世道:“伤在何处?给朕看看。”
云鬟一震,不知如何回答。
赵世道:“怎么,不便给朕看,还是如何?”
云鬟隐隐听出他话语中的疑心之意,心中一动,便道:“小民遵旨就是了。”
此刻赵世身边儿,只一个王治,另外几个宫女内侍却都垂首站在身后。
无法退缩,云鬟把心一横,反异常地淡定下来。
举手将圆领袍的纽子解开,慢慢褪下肩头,又将里衣解开一侧。
伤口虽然已经养的七八分了,却仍是缠着纱布,云鬟咬了咬唇,徐徐除下,仍是有些丝丝地痛,且又因无人相帮,一时额头便出了汗。
赵世面不改色,瞥了过去。
却见在左边肩胛骨下,靠近肩膀关节处,果然有约莫三指宽的厚厚地伤,因是被缝合了,那缝合线嵌在雪色如玉的肌肤里,勒着伤处的红痕,似狼牙参差,显得格外狰狞。
赵世年轻时候上阵杀敌,自见惯了各色血肉横飞的场面,可是此刻看见如此,不知怎地,竟又想到那一夜赵黼在宫中大开杀戒的情形,心头连连惊跳,竟咳嗽了两声。
王治忙上前道:“圣上……”轻轻地替他捶背顺气。
赵世一挥手:“好了,好生包扎起来罢。”
紧咬的牙关才有些放松,云鬟举手,缓缓将衣襟掩起,动作从容,不见任何张皇。
可发丝间已经冷汗淋淋。
幸而那夜她见萧利天神色不对,略有防备,及时退避,才未曾正中要害。
这伤的地方靠近肩窝,刀痕深且宽,若再往上靠近颈间,切断了大脉,便是回天乏术,可若是再往下些许,这衣裳随之褪下一寸,便会露出底下的裹胸,倒也是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但是皇帝先前的口吻摆明是有些不信她真的负伤,以他的脾性,必要给他亲看一眼才会释去疑心。
赵世咳了两声,他自是个经验丰富的,看见伤口,便知道那“性命攸关”不是谎称的。
见云鬟重整理衣裳,赵世目光沉沉,道:“萧利天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不过,他为何要伤你性命?”
这话她已经告知了白樘,老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云鬟避无可避,道:“睿亲王要我去辽国,我不肯从。”
赵世道:“他为何叫你去辽国?”
云鬟道:“小民不知。”
赵世道:“那、你为何不肯从?”
云鬟轻轻道:“小民是舜人。”
赵世笑了笑,道:“你虽然不肯说,但朕自也知道,萧利天的胃口极大,朕原本以为他想要的是你,却不知,他想要的是黼儿,……至于你,你若是跟他去了,自然成为他制衡黼儿的一个法宝。”
云鬟口干心跳,垂首不能言语。
赵世眯起双眼看了她半晌,忽然对王治使了个眼色。
王治会意,后退两步,便又对两边儿的内侍们挥了挥手,众人都默然鱼贯退出。
赵世道:“你过来,到朕的身边儿。”
赵世虽然年老,却仍是如虎如龙般,深沉威严,叫人忌惮最甚。
且赵黼因他而被逼离开大舜,云鬟无法琢磨皇帝的心意,听叫靠前儿,就如同一头咻咻地山中之王召唤,若是一不留神,即刻粉身碎骨。
却只得遵命往前,将到赵世跟前两步之遥便停下,不料赵世仍道:“朕不是老虎,再说,也咬不动了。”
他仿佛觉着这句话有些意思,便低低地笑了两声。
其实这句话,本是有些赵黼素来口没遮拦的惫懒语气,不过由赵世说出来,那调笑的意味全无,却是真真切切地威胁似的。
云鬟却毛发倒竖,只得忍着惊悸,挪步走到赵世身边儿。
赵世仔细打量,忽然叹道:“你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云鬟正捏心吊胆,猛然听见这一句,石破天惊:“陛下?”
跟赵世的目光相对,云鬟心中似有闪电掠过,忙垂首跪地,匍匐道:“请陛下……降罪。”
赵世垂眸看着跪在跟前儿的人,缓缓叹了声,说道:“你不用怕,朕若要治罪,怎会等到这会儿?千万个你也早掉了脑袋了。哼,敢在朕面前这般……起初若不是看在黼儿的面上,早就……”
不提赵黼还好,一提起来,赵世复一阵咳嗽,声音听来就仿佛一面破了的鼓,有些沙沙漏风。
这咳的如此断续,云鬟几乎就怕老皇帝一口气上不来,便背了过去。
却又不敢擅自动作。
幸而赵世自个儿缓缓停了,道:“不错,朕早就看出来了……倒不是你多有破绽,你也算是用了心了,是黼儿的破绽居多。”
云鬟无法接口,只能伏身静静听着。
赵世语调苍凉,叹道:“可知朕从来对他另眼相看,觉着他是跟朕性情最像的一个……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朕也是一清二楚,如何能看不出来他对你一往情深?能叫他这样神魂颠倒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崔云鬟。”
云鬟见他越发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知道了,悚惧无言。
赵世道:“不过……他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竟对一个女人这般倾心着意,却是让朕有些不喜的。”
本不想提赵黼,偏生无法避免,且一提起来,似无法停止。
深邃的双眼里透出几分无奈,赵世略微出神,想到赵黼烧了圣旨,被绑在门外狠狠地打,一时怜惜;想到有些夜里独独留他陪着自己说话,那些可笑可叹的言语,一时又想笑;但是最后,却是那夜,他如鬼怪修罗,六亲不认似的,提着滴血的刀,口口声声要取自个儿的性命。
赵世浑身发抖,牙咬的咯咯作响,他看着云鬟,寒声说道:“可惜,可叹,朕费尽心机,为他留着你,为他铺路,为他为他,一切都是为了他,最后,他却是半个辽人!该杀的辽人!”
皇帝的口吻里又带了怒意。
云鬟起初不敢抬头,只是盯着面前那颜色暗沉的地毯,直到听了赵世说最后一句。
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来,云鬟道:“陛下就这么在意殿下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