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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樘眸色一沉:“是殿下主动闯出去的?”
赵穆叹道:“我最担心的便是这个了……”
两人一时无言。顷刻,赵穆复说道:“过了齐州,便是云州。虽然黼儿久不回去,但也毕竟是他的出身之地,且蓝少绅那个人,就算有心,也未必能拦得住他。可知我最怕的不是他留在云州?”
白樘淡看静王,默然不语。
赵穆又道:“我已经派人仔细探听,一旦有消息即刻回报,只盼黼儿并没真的糊涂到那种地步。”
这会儿两人已经进了宫门,绕殿而行,侍从们知道他两人素来亲近,不敢靠近打扰,仍远远儿跟随。
白樘仍是不动声色,只说道:“殿下,我有一件事想不通。”
静王道:“何事?”
白樘道:“不论背后凶手是谁,为什么执意要太子殿下死?”
赵穆止步,静静地打量了白樘半晌:“你想说什么?”
白樘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道:“殿下知道。”
赵穆道:“你疑心我么?”
白樘道:“或许不是殿下,那殿下周围的人呢?”
赵穆问道:“你指的,可是相爷?”
白樘道:“或许是相爷,或许是想要王爷登上皇位的任何一人。”
赵穆咬了咬唇,回过身去,半晌无言。白樘走前一步,说道:“自从太子殿下出事之后,我想了好些事,忽然想到了几件儿很不起眼的。”
赵穆道:“不知是什么?”
白樘仰头,今日天色湛蓝,云色洁白,变幻白云苍狗的模样。
白樘轻声道:“起头我查的蒋府血案里,蒋统领死后,顶替他的是厉铭的亲信;监察院曹墨杀妻案后,是许钦许御史升了;由仪书院方荏事发后,也压住了几个他一手带挈的人,反有几个新进之人崭露头角;后来郭毅案子,倒下的都是太子一面儿的,后来又是什么人填补了他们的空缺,也不必我多说了……”
白樘所说的这些里头,但凡是升上来的,如今都在朝中,竟没有一个是在太子或者恒王之事中受半点牵连的,甚至许钦等都颇受重用。
原本并没如何显山露水,只是近来静王成了摄政王,这般的阵仗,便十分鲜明了。
他们都是静王赵穆的亲信。
白樘说到这里,忍不住探指在眉心抚过,复道:“后来……京内的饕餮案子,处处针对当时还是世子的赵黼殿下,但那饕餮却并无伤我的意思。而后地宫的大火……”
赵穆一路听到这里,才说道:“你怀疑是我想害你?”
白樘道:“不是。蔡力原本是恒王的人,后来自去小灵山,若无人相助,他在小灵山的所作所为,只怕早就被人发现。我本以为助力的人是恒王或者世子,直到严先生涉及郭毅一案,我才明白,通融蔡力的是严大淼,先前他曾频频出入小灵山是证一,也只有几十年的验官经验,才能相助蔡力造出那样的怪物,证二。”
严大淼身故后,白樘自将他的居处仔细搜检了一番,然而能找到的东西却有限。
只除了一张看似不起眼的纸,像是从哪里撕下来的,画的却是一个类似饕餮之物,只言片语里,描绘了如何将西域的一种巨兽改造成杀人利器。
后来据季陶然查看,这张纸却是从严大淼最后给他的一本册子上撕下来的。
当初季陶然还以为是严大淼不留神所致,如今看了,死无对证……却也只能揣测严大淼的意思,——或许他是想掩盖自己跟饕餮的关系,或许是因为此法过于残忍,故而不想显露于世。
而那一页纸,在白樘看过之后,却也付之一炬,这种残酷之法,不该留在世上。
这是不可言的证三。
雪后的风,格外森冷。
皇宫内的这冷风,则格外透骨。
静王赵穆道:“既然你说是严先生,又跟我何干?”
白樘道:“造出饕餮的蔡力跟严大淼,杀死五寺之人,也许是严先生的首肯,毕竟他所愿者,便是违法必惩,黑白分明。然而驱使蔡力放纵怪物前去伤赵黼的,却另有其人。”
赵穆道:“是谁?”
白樘道:“我说过,或许是相爷,也或许是想要王爷登上皇位的任何一人。”
赵穆不语,白樘凝视着他的双眼:“这许多年来苦心经营,朝中的路都已经铺的十分完整,王爷,你难道真的跟太子的死毫无关系吗?”
大概是雪风太紧重了些,静王素来白皙的脸上,微微有些冻伤似的红,眼角竟也有掩不住的浅色一抹。
半晌,静王才说道:“是,我是早有所图,我是不甘心,如果是在废太子之下,或者恒王之下,我都不甘心也不放心,但如果是三哥……”
赵穆说到这里,抬眼看向白樘,竟是前所未有的肃然:“你信不信都好,我不会对他下杀手!”
赵穆后退两步,向着白樘略一点头示意,回身而去。
白樘忽地道:“王爷!”
赵穆止步,似在等他的话。
白樘的声音并不高,反而有些轻静,道:“窦鸣远呢?”
他眼中的那道看着轩昂挺拔的背影,微微抖了抖,本在风中,极易被忽视的动作,却瞒不过白樘的双眸。
风兜着檐上的残雪,如云碎散落,刷地迷了他的眼。
静王到底不曾回身,脚步沉稳如前。
那些跟随他的侍从见状,虽不明所以,却也都忙随之而去。
白樘在后目送那道醒目的背影远去,也许是被冷雪打了的缘故,身上竟越发寒了几分,那头也轰隆隆地疼起来。
就算此刻将近正午,就算头顶有看似炽热的阳光,但点点洒落,却如同冰冷而刺目的光箭,让他头晕目眩,无法忍受。
白樘勉强挪步,往旁边儿而去,靠在栏杆上,手按着那冰冷的玉阑干,那股寒意却嗖地又冲进心里一样,冷的几乎让他无法按捺地抖了起来。
正在无法自处,却听有人叫道:“尚书!”有脚步声响起。
那人飞快地跑到身旁,将他扶住,白樘回头,却只依稀瞧见一双明净温和的眼睛,在面前晃动。
陡然间似失去所有力气,身不由己,白樘往后倒下。
带的那人踉踉跄跄地跌在地上。
那跟随的两名内侍迟了一步,见状吓得飞奔过来,急忙相扶。
辽国上京,皇宫寝殿。
大公主萧敏陪着萧西佐,传令速查宫内反叛余党。
原来先前赵黼是假扮做萧太子的亲随混入宫中,正一名皇帝的亲随发现太子兵变,偷偷地去请救兵。
三王爷最是个急性子,当即带了亲兵进宫救驾,同外围的叛军血战一场。
谁知越靠近寝宫,却竟安静起来,原来檐下所立的太子心腹们一个个宛若泥雕木塑,竟是被人点了穴道,于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然看到寝殿内的情形,却把三王爷吓得色变。
皇帝强撑不适,吩咐道:“让花启宗做你的副手,立刻去太子府,上下之人不许放过一个!”
三王爷领命而去,又有内侍进来打扫地上尸首。
萧敏扶着皇帝退避。
内殿之中,萧西佐喘息片刻,看一眼女儿,道:“幸而有你们在。”又拍拍手道:“连累又受了这一场惊恐。”
大公主说道:“父皇不必感伤,女儿又不是那种经不得事的,只是这一次,得亏了睿亲王。可以说女儿的命也是他救的了。”
萧西佐叹道:“何止是你的命?”
说到这里,方复道:“你随我进内看看他。”
萧敏搀扶着皇帝,缓步往内殿而去。
因睿亲王伤势过重,一早便叫抬入内殿,又传了数名太医来诊治,天凤跟赵黼两人却始终守在身旁。
见皇帝来到,天凤忙迎上见礼,萧西佐挥挥手:“亲王如何了?”
天凤眼泪汪汪,不敢大声,低低道:“御医说失血过多,又伤及经脉……有些凶险。”
萧西佐心头一窒。
天凤握着他的手臂,道:“皇上,舅舅不能死,您救救他。”
萧西佐安抚道:“别怕,他不会死的。”
众人说话的时候,萧敏走到跟前儿看去,见萧利天脸如雪色,竟似个浑然无息的模样。
赵黼立在床边儿,冷清静默,眉眼不抬。
萧敏想跟他搭腔,见如此拒人千里似的,又想到先前他大杀四方的模样,便咽了口唾沫,悄悄退回。
天凤偷偷地对萧敏道:“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萧敏拉了一把:“他是关心你舅舅的缘故,所以顾不上别的了。”眼睛便看萧西佐。
萧西佐也明白这句是说给自己听的,然而他的心中却并不在意赵黼未曾搭理自己一节,只上前坐了,询问几个御医睿亲王的情形。
众人谨慎供述,却跟天凤方才所说差不许多。
皇帝听得忐忑,示意他们去各行其是。
如此又枯坐半晌,外间便又有内侍匆匆而来,神色大不妥。
萧西佐颇有些“风声鹤唳”,一时心跳,大公主萧敏便跑过去问道:“发生何事了?”
那内侍低低说了几句,萧敏陡然色变。
萧西佐屏息问道:“是怎么了?”
大公主重回到他身边儿,才压低嗓子说道:“父皇,方才派去太子府的人回来禀奏,说是三王爷……咳……”她瞥一眼不远处的天凤,俯身便耳语了一句。
萧西佐一震:“什么?”
萧敏面露恼色,道:“人都来报了,可见并不是假了。”
萧西佐猛地咳嗽起来,萧敏忙过来轻轻捶打,又道:“父皇且息怒,唉……也是没法子的事,三王爷从来都是那个性子。”
天凤听见动静,过来问道:“怎么了?”
萧敏道:“没什么,你去看着你舅舅就是了。不要乱跑。”
天凤半信半疑地仍回到床边儿,回头看时,却见母亲正低低地跟皇帝说话,似有不可告人之事。
天凤转身,却又看向身边的赵黼,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黏在腮边,就如无瑕的冰人身上落了点污渍。
先前他现身的时候,并未似初见一样粘那可笑的胡须,只用本来面目,这般俊朗秀色,偏又英气耀目,再加上耳闻目睹所有有关他的传闻,怎不叫人心荡神驰。
嘴唇蠕动,天凤忽地很想上去给他擦一擦,却无论如何是不敢的。
外间儿,萧西佐说道:“朕就是怕他犯浑,所以才特意叫花启宗去跟着看着,不料竟仍是看不住的……”他不胜其扰,又觉头疼,无奈苦笑道:“难道说这就是报应么?”
原来先前有内侍来报,奉命去查抄太子府的人回来说,三王爷去了太子府后,竟不由分说地将太子的正妃和一位侧妃都给强暴了,同去的花启宗虽要拦阻,却给三王爷的手下挡住。
萧西佐因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二王子体弱多病,指望不得,只三王子骁勇,却是个天生鲁莽之人,所以才派花启宗当副手,谁知仍是难以挽回。
正在心思复杂之时,里间儿终于传来睿亲王的一声轻轻咳嗽,他终于苏醒过来。
这一声,似把赵黼也唤醒了。
赵黼先前站在榻前,眼前所见的虽是睿亲王,但却浮现许多人的影像,赵庄,太子妃,以及那毫无印象的生母,他们一一而来,又纷纷而去。
此时他立足之处虽是大辽皇宫,却宛如仍在舜都一般,仍经历着种种生死离别。
直到睿亲王醒来。
对上萧利天的双眸,却见他眸中透出些许亮光:“黼儿……”手一动,似要握住,又无力抬起。
赵黼迟疑,终于握住他的手。
睿亲王满面透出欣慰,断断续续说道:“黼儿,可知,我方才总悬心,怕醒来后……你不见了……”
正此刻,萧西佐被扶着走了上前,睿亲王目光转动,看向萧西佐:“皇上……”
萧西佐道:“别急,且安稳养伤,你可万万不能有失,知道么?”
此后,萧西佐出外,把进宫复命的三王爷和花启宗大骂了一顿,本来精神便差,如此一场痛骂,让皇帝又委顿下来。
宫内的御医十分忙碌,分成两拨,一帮看顾睿亲王,一帮看顾皇帝。
是夜,殿内灯火通明,竟然是彻夜不寐。
次日晌午,皇帝才有所起色,睿亲王却仍因刀伤严重,于榻上动弹不得。
始终是大公主萧敏伺候身旁,见皇帝能服用汤水了,便将睿亲王的情形略说了一遍。
萧西佐感叹了几声,复叮嘱道:“仍叫御医好生看顾,万不能出半点差错儿。”
萧敏应答,看了皇帝几眼,忽然问道:“父皇,您是怎么打算?”
萧西佐道:“没头没脑,说的什么?”
大公主笑笑道:“说的是父皇心里的病。不是我危言耸听,太子反叛,已经留不得,二哥是个病秧子,从来不理朝政,三哥又是这个糊涂性情,若他登基,还要我们活不活了?只怕都要遭殃。”
萧西佐沉了脸色:“你想说什么?”
大公主道:“您心里已经想到了,只是不肯承认而已,索性就让我来当这个大逆之人就是了,如今几位兄弟里头,并没有个能继承皇位的好人,原本太子还是出类拔萃的,谁知却偏犯了这大忌讳。然而虽然挑不出好的,可咱们大辽却不能眼睁睁地便断送在这里……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