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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陈叔也在院中点看袁家送来的各色东西,云鬟廊下瞥见,不免又吃了一惊,原来除了那些送进厅内的,外头也有些东西,只不知是什么。
当下叫了陈叔来问,陈叔道:“我正要跟小主子去说呢,略清点了一回,有六匹上好的锦缎料子,几担上乘粳米,四笼补品,燕窝人参鱼胶等物都有……都是日用难得的。”
云鬟听得如此,暗中惊诧,陈叔又道:“我本来见忽然拿了这许多东西进来,不知怎么样,他们来人说不妨事,还说已经告诉小主子了。”
云鬟因想到袁锦那番话,便没说什么,只依旧进了厅内,却见林嬷嬷正站在厅中发怔。
露珠儿因笑说道:“姑娘快看,这袁家敢情把他们家都搬来给咱们了不成?”
云鬟又略看了看里头的礼,见那盒子里有一对儿羊脂白玉如意,一双官窑青釉五福梅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匣子,放着几张纸,云鬟打开来看时,竟见是几张地契,细细地一瞧,才知道是袁老先生来至洛川后,在本地所置买的其他产业等,只想不到如今竟都给了她。
云鬟心下怅然,看了一回,便叫把东西都收起来,此刻林嬷嬷上前来,因问道:“姑娘,这国公府的坤少奶奶如何来了?”
云鬟道:“我先前跟黄知县去袁府,她是逝去的袁小姐的姊妹。”
林嬷嬷略有忐忑之色:“她怎么竟对姑娘十分待见呢?”
云鬟不想把案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只怕林嬷嬷知道了底细,自然越发担忧,因此只道:“我在袁小姐一案中略出了几分力,他们是知恩图报的人家,是以如此。”
林嬷嬷叹了口气,微微出神,半忧半喜。云鬟问道:“奶娘怎么了?”
林嬷嬷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竟不知姑娘会跟坤少奶奶识的,可知道这位少奶奶的名头是极厉害的?”
云鬟不以为然,林嬷嬷便道:“先前我在侯府的时候,有此老夫人做寿,这坤少奶奶也随着他家的夫人去了一趟,为人真是极爽利能干的,人人称赞呢。”
林嬷嬷说着,便不住眼地瞅云鬟,口上虽不曾说,心中想着:“想不到凤哥儿跟坤少奶奶相识了,唉,真真儿的想不到竟有这番造化,这若是在京内……”
林嬷嬷自顾自瞎想,不料云鬟听林嬷嬷念了数句,忽然却想到另外一事,因又把陈叔叫进来,吩咐说:“小狗儿的娘亲病了,他家的豆腐坊也仿佛停了,只不知是怎么回事,可他们家中必然难过,如今袁家送了咱们这些东西,什么粳米补品之类的,陈叔看着,能挑些儿可吃的给他们送去,尽一尽心意也是好的,若使得,再给他们几两银子使使也可。”
陈叔答应,便自去斟酌料理。
顷刻,陈叔果然取了一担粳米,又包了两包燕窝,二两银子,便派人送到小狗儿家去了,只说是大小姐的吩咐。
狗儿娘见了这许多东西,惊喜之余,涕泪交零,推辞几番后,只欲留下粳米,那小厮说了几回,才好歹把燕窝也留下来,银子却万万不敢要,只说已经够使的了。
那小厮无法,才回来复命,陈叔自跟云鬟说了不提。
如此又过两日,这一天,小狗儿因来到庄内,找见云鬟,便说起相送东西的事儿。
小狗儿因说道:“我娘感激的不知怎么好,她说一辈子也不曾吃过什么燕窝呢,只不知怎么报答……”
云鬟笑着拦住他:“大娘可好些了么?有没有好大夫看?”
小狗儿道:“凤哥儿放心,我娘已经好了。”
云鬟见他神色雀跃,不似先前那样郁郁,便心头一宽:“这样我果然放心了,多半是时气不好,加上太过操劳便病了……”
云鬟本是随口说说,不料小狗儿听了,却摇头道:“凤哥儿你不知道的,我娘原本不是病,若说是病,也是被气病了的。原本娘不许我多嘴告诉人的。”
云鬟见仿佛有内情,便追问究竟,小狗儿自不肯瞒她,于是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她听。
原来狗儿娘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就病倒了的,她们乡下人,勤快能吃苦是惯了的,每日磨那豆腐,也是早起三更昼夜不停,身子骨自然硬朗。
只因那日赶鄜州集的时候,不合有个当地的一霸,名唤“小霸天”的,因来强吃强喝,十分霸道无礼。
狗儿爹无意多说了一句话,惹怒此人,这霸王便发起疯来,因把个豆腐摊推翻,家什等全部打散,如此还不足兴,竟又把狗儿的爹娘也打伤了。
小霸天发作了一番后,又因方才他发疯之时伤了手,便又倒打一耙,硬说是被狗儿爹打伤了的,要他赔五两银子。
两夫妇都是良善怯懦之辈,哪里见过这等强横之人,本欲告官,那小霸天又百般威吓,便把他两个吓住了,郁郁回来,自此之后,狗儿娘才卧床不起。
此事自然甚是屈辱难堪,是以狗儿娘不想众人皆知,此刻因念雨过天晴了,狗儿才对云鬟明白说起。
云鬟暗恨道:“鄜州县还有这种恶霸地痞?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且说来,黄知县难道会不理么?你们只管上堂,辨明是非,管他什么霸王,看不打死!”
狗儿见云鬟动怒,便吐吐舌头,又笑道:“我还不曾说完呢,凤哥儿你别气——是前日我爹上街,那贼竟又来了,我爹以为他又是来打扰的,谁知道那贼竟向着我爹跪了下去,又百般磕头,口中千爷爷万爷爷的……”
云鬟目瞪口呆,道:“这人为何如此,失心疯了不成?”
小狗儿道:“可知当时我爹也这般想,都要吓坏了呢,后来他说了才知道,原来是六哥哥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勒令他赔礼道歉的,把打坏了豆腐摊的钱都赔给了爹爹,又磕了头求爹的饶恕。六哥哥还说若有再犯,就要了他的狗命,听我爹说——这恶人被打的浑身是伤,头脸都包裹着呢,跪下磕头的饿时候,许多人都围着叫好儿,真真儿叫人高兴。”
小狗儿毕竟年纪小,说到这里,便乐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起来。
云鬟听见如此,才想起前儿去鄜州县衙找黄诚之时,路上便正好儿看见赵六在当街追打一人——当时因那人被打的极狠,云鬟惊鸿一瞥,先入为主便认定是赵六又耍强横,因此心中对赵六还很有微词,如今知道了前因后果,不由哑然。
忽然莫名地那人冒出来,眉眼带笑对她道:“……若不是你,六爷便死在那里头了。”一刻,心底竟很不是滋味。
小狗儿又玩耍了一会儿,才自去了。
下午时候,响了几声闷雷,天阴阴地欲雨。云鬟因经过后院,却见前头游廊下,巽风正跟阿泽说着什么,阿泽的脸色有些差,顺风听他大声叫嚷道:“怎么竟这样儿?为什么只叫哥哥留下?”
云鬟心头一动,却听巽风低低地不知说了句什么,阿泽很是不乐,只却不曾多说,只横眉横眼儿,跺了跺脚,转身跑走了。
阿泽去后,巽风才转过身来,看见云鬟在此处,他一愣,旋即便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招呼道:“凤哥儿。”
云鬟见他自行过来,便问道:“是怎么了,阿泽如何像是不高兴?”
巽风笑了笑,道:“其实少不得要跟凤哥儿说知,现如今庄上太平无事,加之黄知县又另推举了几个人来,因此我们三人里,阿泽跟阿雷不在此处了,只我留下陪护凤哥儿。”
云鬟微怔之后道:“阿泽就是因此不高兴的?他、他不是很不乐意留在此地的么?”
巽风眼底带笑,道:“我也正是这样说,然而他毕竟年少,心性难免反复,是以不叫他在这里当差反而也好,免得他年少冲动,乃至坏事。”最后一句话,却说得意味深长。
云鬟默默地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竟想替阿泽辩上一句,便道:“并不至于,阿泽很是得力。”
巽风脸色如常,仍带一抹微笑,接口说:“无妨,以后我也会好生照料凤哥儿的。”
云鬟因上回听了他三人说话,自心知肚明,见巽风对答之中滴水不漏的,然而她又怎会不知道,在背后调兵遣将的,自然另有其人。
云鬟稍微定神,便道:“其实我何德何能,原本不必劳乏三位的,以三位之才之能,自不好总是屈尊降贵在此,这一回,不如巽风也随着阿泽阿雷一块儿去罢。”
巽风见她竟要“辞”了自个儿似的,他诧异挑眉,心中疑惑云鬟是不是在赌气的话,然而见她脸上神情淡淡地,也看不出什么来,巽风便笑道:“大小姐,莫非是嫌巽风了么?”
云鬟道:“我哪里敢嫌弃半分?委实是当不起的。”
巽风听她口吻柔和,有十分诚意般,才道:“既如此,且就顺承意思,留巽风在岂不是好?凤哥儿聪明,自懂该如何行事才是最好,要知近来虽则太平,但不可一日无防,只因一瞬疏懒,只怕就后悔莫及。”
云鬟听到这里,抬眸道:“阿泽……是因何忽然被调离的?”
巽风毕竟年纪大些,跟阿泽的跳脱不同,沉稳内敛,惜字如金,见云鬟这般问,只仍笑笑道:“阿泽年纪轻,且还要多多历练,凤哥儿不必多虑了。”
云鬟见他仍是如此不漏一字,当下不再多话。
且说两人问答之间,在偏院之中,阿泽正有些愤愤说道:“好端端地,做什么立刻要调你我离开?果然是四爷的令么?”
震雷在得到消息之时,早收拾停当,闻言笑道:“你不是日思夜想着要回京,如何今日成全你,你反而是这幅嘴脸?”
阿泽嚷道:“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也,不兴我如今改变主意了么?”
震雷忍笑,走到他身边儿拍了拍肩头道:“既然如此,等回京见了四爷,你的主意自然又变了。”
阿泽忍不住推开他的手:“如是四爷的命令,如何只留下巽风哥哥呢,可知巽风哥哥是最顶力得用的人,若四爷差遣,自然要先调巽风哥哥,我是个没用的……留在这里岂不停当?”
震雷听到这里,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还有脸说么?前儿在洛川县的事儿,你当无人知晓?好端端地叫你跟着人,竟然弄了个‘失踪不见’!虽说后来转危为安,然而……你当此事四爷会不知情?再加上上回你失言走漏消息,给那小丫头听了个正着……”
阿泽脸色一白:“你、你们要向四爷告状?”
震雷叹道:“你可真是傻了?这还用我们说么?你且看如今四爷的安排就知道了……他之所以调你跟我回去,只怕早就想到了你的性情不适合留在此处,你且想,前几日你还叫天喝地的要走,这会子又不依不饶地想留,若再呆长一些,谁知道你又是个什么样儿?四爷就知道你性情不定,只怕不妥,加上如今素闲庄情形安稳,故而要调你我回去。而巽风哥哥素来稳妥,所以留他一个人,也足够了。”
阿泽后退一步,坐在榻上,兀自发呆。
震雷见他如此,有些不忍,因想了想,便走到跟前儿,低声道:“你是怎么了?忽然竟这样不舍得离开?”
阿泽张了张口,转头看向震雷,却有些说不上……这短短的几日来,因为袁家的案子,他跑前跑后,见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场景,而心思缜密的黄知县,性情爽快的秦捕头,甚至是那个想起来就叫人恨得牙痒痒的赵六……都活泛生动地一一浮现眼前。
另外,自然还有令人琢磨不透的凤哥儿,那个看似安安静静,实则眼中时常会有一团儿淡雾的女孩儿。
阿泽本是个无心过客,然而这数日来,却忍不住对这些人有了一份难以释怀的羁绊之情。
如今叫他陡然离开,又怎舍得?
可是这些,震雷又怎会懂得?
因此阿泽并未开口,震雷见他不答,自忖度了片刻,便道:“也罢,索性告诉你,让你这傻小子定心也好,四爷调咱们回去,一来是因为我先前说的那些考量,二来……巽风哥哥私下里曾跟我提过,说是这凤哥儿,最终是要回京里去的,故而你又急什么?若有缘分,迟早晚仍能见面。”
阿泽听闻,才惊喜交加看他:“我如何忘了这个,巽风哥哥怎么也不跟我提呢?凤哥儿什么时候回京?”
震雷点头叹道:“你这急脚鬼似的,肚子里藏不住丁点儿东西,巽风哥哥对你说才是怪了,至于凤哥回京之事,却是说不准,多则一年两年,少则……”他皱眉想了会儿:“少则半载都不出……自然,这是我跟巽风哥哥私底下的猜测罢了。”
阿泽听了这两句,却才转忧为喜起来。
三日后,两人便启程离去,临行前,阿泽便一本正经地对云鬟道:“凤哥儿以后可会忘了我么?”
云鬟听这般孩儿气的话,不由一笑:“不会。”
阿泽见她仍是昔日黑白装、小小道童的打扮,也同样是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忧,他心中叹息一声,便把那离愁别绪压下,道:“好了,我去了,以后你且记得听巽风哥哥的话……”阿泽本想提一提京内相见的话,见震雷在侧,倒也罢了,又见云鬟极乖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