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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蒋勋因诺诺道:“我、我要回去了……”
清辉道:“你且去罢。”
蒋勋又瞧他一眼,才自转身跑到马车旁边,一个老仆人把他抱上车去。
白樘正要带清辉离开,便见蒋夫人从里头出来,因见了他父子两个,便远远儿地行了个礼,才自上车。
这边儿白樘抱着清辉上马,因问道:“蒋勋因何竟在外头?”
清辉道:“他说是夫人带他来的,不知何故又不许他入内了,只叫他在外等候。”
白樘自顾自心中想事情,不料清辉又道:“蒋勋说,过两日,夫人要带他出城去山庄里避暑。”
白樘低头看他,两个孩子不过才相遇罢了,这蒋小公子竟肯同清辉说这许多?白樘迟疑了会儿,才问:“他……可还说什么了?”
清辉并不看他,想了想,便说:“蒋勋还说,是宋姨娘串通奸夫害死了他父亲,还说他母亲很可怜。”
白樘微震:这蒋夫人倒是毫无避忌……竟同自己的幼子尽说这些。
清辉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又问道:“父亲,果然这两个人是真凶么?”
白樘“嗯”了声,心中却想到其他之事,清辉见他沉默,便回头看他一眼,却也懂事的不曾再开口打扰。
蒋府之案尘埃落定后,白樘得知,正如清辉所说,蒋夫人安葬亡夫之后,便带了蒋勋出城去庄子上避暑,半月方回。
这一日,白樘便对清辉道:“那蒋勋同你颇为投契,他又新没了父亲,你何不邀他来府上一块儿相处玩耍?”
白樘因极少理会清辉之事,因此清辉听了,微微惊愕之余,却也十分乖顺地答应了,果然派了人去蒋府相请……下午之时,蒋府才来人,说是小公子明日会过府。
次日,那蒋勋果然如约前来,清辉从来不擅长同孩童一块儿玩耍,家中的几个小孩儿虽时常聚在一块儿,独他总是冷冷地独坐一隅,因此虽按照父亲所说请了蒋勋来,却不知如何招待,只留蒋勋在小书房内,下棋看书罢了。
倒是蒋勋十分快活,便把在山庄内的种种趣事说给清辉,清辉也只时不时地答几声罢了,难得蒋勋并不觉得被冷落,兀自十分喜欢。
如此到了正午时候,白樘却难得地回来了,竟来到书房相见两人,蒋勋因玩耍了一上午,正高兴着,见了白樘,畏惧便少了些。
白樘同他略说了几句,便问起在山庄内的事来,蒋勋正愁没有人听,便又说了几件趣事,清辉坐在旁边,却时不时地看白樘,脸上微有异色。
半晌,白樘因说:“先前清辉说你们去了庄上避暑,他还甚是担心你呢,这样他也放心了。”
清辉听到这里,眼底便透出几分疑惑来。
蒋勋却感激地看他一眼,白樘又道:“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那对恶人已在狱中待斩,哼,他们竟用那种歹毒法子害人……”白樘说到这里,忽地停口,又看蒋勋问:“是了,我是不是不便提此事?毕竟你大概是不知道的……”
蒋勋忙摇头:“不打紧的,母亲都同我说了。”
白清辉听到这里,双眸微微睁大,却并未出声,而白樘继续问蒋勋道:“此话是真?”
蒋勋点了点头,小声答:“是。”
白樘问道:“你果然连他们如何毒害都知道了?”
蒋勋脸色有些黯然,却仍是一点头,白樘道:“是了,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对你说起此事的?”
蒋勋虽然有些意外,可白樘跟他说了这许久,加上他小孩儿家毫无心机,略一想,便说:“就是在那天出事之后……”
白樘双眸微微眯起:“你是说,就是那日案发……”
蒋勋道:“嗯,是那天……”才说到这里,便听见白清辉道:“蒋勋。”
方才自打白樘来到,清辉便一言不发,直到如今猛然发声,蒋勋吓了一跳,当即停口看他。
白樘不由也看向清辉,却见清辉脸色冷冷地,对蒋勋说道:“你该家去了。”
蒋勋大为意外,呆呆地看着清辉,竟不知玩得好好的,如何立刻要他走,清辉皱眉道:“你没听见么?”
蒋勋见他如此,眼圈儿便飞快地红了,怯生生问道:“我、我做错了什么?”
清辉见他委委屈屈地要掉泪,他便微微一叹,竟走到蒋勋跟前儿,便握住他的手,道:“别说了,我送你出去。”
蒋勋见他主动来握着自己的手,心里才好过了些,当即果然不做声了,只对白樘道:“白大人,我回家去了。”
白樘坐着不动,只看着清辉,清辉却不看他,耷拉着眼皮道:“父亲,孩儿告退了。”说完之后,便拉着蒋勋,自转身出门而去。
白樘目送儿子带了蒋勋离开,眼底波澜起伏。
那日在事发现场勘验,经清辉提醒,仵作划破皮肤抽出银针之后,便即刻收了起来。
白樘当即便叫在场众人缄口,不许泄露此情。
银针入脑之事,是后来审讯中才透出来的。然而据蒋勋所说,当日蒋夫人就把这种种都说给了他。
按理说蒋夫人跟宋姨娘等所见,不过是蒋统领太阳穴割破而已。
一刹那,所有疑点在心底飞舞交织,指向了一个答案。
根据蒋府众人的供词所说,自打宋姨娘进了府中之后,很得蒋统领欢心,宠爱非常。有时候蒋夫人劝两句,蒋统领还很不受用,两人渐渐口角增多,有一次,蒋统领竟还动了手似的,且说出要休妻等话。
而白樘心中想的是:其一,若说蒋武是贪财贪色,才唆使宋姨娘杀了蒋统领的,但从后来审讯中,蒋武的种种表现看来,他分明是并没有要跟宋姨娘“私奔”之意,所谓“双宿双栖”,就如宋姨娘所说,不过是哄骗而已。
那他为何要冒险唆使杀人?
其次,蒋武购置宅子的钱财,虽然他供认是宋姨娘暗中资助,但白樘早叫蒋府的人把历年来蒋统领赏赐宋姨娘的东西一一统计,然而要在京城内买这样一所宅子,却仍不够。
白樘想到宋氏问蒋武的那句话——你为何千方百计地想要害我?
这一句,竟是真谛。
原本宋氏跟底下人有私情之事揭破之后,按照常人的反应,蒋统领本该把宋氏或打或卖了,然而他竟不曾,只是打了一番后,便又听信了宋氏编造的谎话,只暗中杀了蒋义了事。
所以蒋武才又提议,让宋氏杀了蒋统领。
白樘心中最大的疑点之一:就是蒋武的目的何在。
但凡人行事,总要有个因。
现在,白樘已经看见了这个“因”。
一切,就如宋氏质问蒋武的那句话:你为何千方百计害我。
倘若蒋统领在发现宋氏跟人有私情之时就把她撵出府,蒋府或依旧安泰无事。
然而他偏对宋氏鬼迷心窍似的,这种逾越了常规的“偏爱”,对某个人来说,自然更是最大的威胁。
何况蒋统领曾放话说休妻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他们两败俱亡。
只怕这才是那个人的最终目的:敌人尽去,一了百了,而她却兀自好端端地,甚至是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坐守蒋家,教养幼子,没有暴戾成性的夫君要挟,也没有狐媚魇道的小妾逼斗。
白樘想通了这所有,只是欠缺证据,唯一能坐实他这些推理的,是蒋勋方才的一句话,确切说来,是蒋勋没说明白的一句话。
如是,让白樘疑惑的,却又换作清辉为何及时地拦住了蒋勋。
白樘等了许久,并不见清辉回来。白樘因起身出门,拦下一个丫头问起来,那丫头道:“方才好似看见少爷在花园内。”
白樘信步而去,来至花园,绕了片刻,终于看见白清辉站在一丛月季跟前儿,那月季开的有半人高,夏日阳光之下,盛放灿烈,格外明媚。
清辉的小脸儿在花朵辉映下,却竟白若雪色,依旧透着清冷。
白樘正欲走到他身边,却见清辉举手,便把其中的一枝半开的正好的月季奋力掐了下来。
他因太过专注看着月季花,不留神被底下的刺儿扎了一下,小孩儿的手指何其娇嫩,顿时便流出血来。
白樘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如何这般冒失?”
白清辉抬头看了看他,并不答话,白樘看一眼落在地上的花儿,道:“你若喜欢,叫丫头给你剪就是了。”正欲俯身替他捡起来,白清辉却拦住他,反而抬脚过去,正踩在了那花儿上,顿时把一朵花踩得扁了。
白樘愕然,眉头皱起,眼底透出几分不快:这花儿开的正好,若他是因为喜欢而摘,自然无妨,但竟是这样肆意糟蹋……
白清辉忽然道:“父亲为什么问蒋勋那些话?”
白樘其实正要跟他说此事,见他自行提起来,便反问道:“你为何要拦着他答?”
白清辉道:“父亲从来不肯多管我的事,今日却一反常态,父亲方才问蒋勋,就像是审问他一般。”
白樘见他竟看的这样清楚,便道:“不错,我是想问他,因我疑心,蒋统领被害之事,另有隐情。”
清辉道:“动手害人的那两个不是都在牢中了么?”
白樘淡声道:“然而有罪的却可能不止两人。”
清辉仔细想了会儿,也不知是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仰头同白樘目光相对,片刻才说:“蒋勋现在过的很好。”
这回换白樘不解了,清辉却不再说下去,看了看手上的伤,转过身便往外走去。
白樘才要喝止他,目光一动间,看见地上被清辉踩扁了的花儿,一看之下,却见花瓣竟瑟瑟抖了抖,他定睛再看,心头便慢慢地有些寒意升起。
原来正自那花瓣之下,正缓缓爬出一条细长青虫,方才清辉那一脚并不曾踩死它,此刻便从花蕊中爬了出来。
白樘忘了唤住清辉,只盯着这一幕,他的目光也算是格外锐利的了,方才竟完全不曾留意过这半开的花儿里头竟藏着虫,且这花儿从外头看,花朵完好,因未全开,花瓣又将花蕊紧紧包裹起来,一眼看去,自全无异样。
这会儿日影偏斜,清辉已出了花园,白樘心底却蓦地想起严老先生那句话,他道:“我心头有个猜测……想要试一试……”
忽地又道:“令郎资质过人,万中无一……”
这“万中无一”的称赞,当初白樘只觉老先生喜欢清辉故而夸大罢了,此刻想想,却仿佛别有一番意味。
白樘抬手扶额,徐徐地吁了口气。
第51章
且说云鬟因落水,病了几日,知县黄诚闻讯前来探访,却被永宁侯崔印接着,两人便在厅内说了起来。
不料崔印见了黄诚,相见恨晚,一直竟说了半天,才带黄诚去看云鬟,可巧云鬟因吃了药,才睡着了,黄诚便不欲打扰,只说改日再来。
崔印因爱他的气质谈吐,且相处这半日,更觉投契,便也说好了会去县衙相见。
黄诚知道他是京内贵人,又是云鬟的父亲,却也不敢怠慢。
夜间,崔印临睡便去看顾云鬟。
云鬟傍晚醒来,只吃了半碗米粥,又喝了药,正有些昏昏沉沉,见崔印来到,却撑着起身。
崔印扶着她肩头,叫她坐着,先问了几句她身子如何等,便又把今日黄诚前来之事同她说了。
崔印说罢,便道:“前日我问你那小六的事儿,你只说跟公事相干,我还不懂何为‘公事’呢,毕竟你小孩儿家的,今儿听了黄知县所说,才总算解了心头疑惑。”
云鬟听黄诚已是说了,好歹胜过她自己讲述,倒也罢了。
崔印却又道:“为父又听黄知县说起你的行事,似是对你很是喜欢,且他今日竟特来探望你……先前为父在京中,屡屡听闻这黄知县能干了得的名声儿,万料不到,鬟儿竟跟他也有这般缘法儿呢。”
云鬟见他很有喜色,便道:“不过是凑巧的一些事儿罢了,本不值得一提的。”
崔印听她声儿虚弱,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按了一把,觉着额头竟有些微凉,崔印便把被子给她拉了拉,温声道:“好鬟儿,这两年让你一个儿呆在这,的确是委屈了,等你病好了,爹便即刻带你回京去。”
云鬟正因他忽然的动作而有些愣怔,闻言眨了眨眼,忙道:“父亲……”
崔印不等她说,便道:“好了,你身子弱,就早些歇息罢,为父就不搅扰你了。”
崔印皮相是极好的,加上此刻着意温柔,云鬟竟无法直视他满怀关切的双眸,她张了张口,终究只答应了一声,崔印才起身去了。
如是次日,崔印果然去了鄜州城一趟,自到县衙去拜会黄诚。
不料因此一行,倒是惊动了鄜州城内不少的士绅等,因都听说消息,纷纷打听之下,才知道是京内的永宁侯来到。
一时之间,县城内众人便心思窜动,竟接二连三地来同崔印接洽,今日宴请,明日邀会,游山玩水,一时络绎不绝。
崔印本就是个好玩儿的心性,正因云鬟病了不得启程,他又嫌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毫无趣味,忽然见这许多人簇拥过来交际,岂不正合他意?当下来者不拒。
这些当地的士绅因要巴结崔印,便费尽心思,投其所好,时而引他去名